“云陌姑娘，給你帶了養(yǎng)參丸?！鄙蛟瓢姿麄儎傋邲]多久，樊素練就來到了，說完就把手中的藥丸交給沈云陌的丫環(huán)。
“素練姑娘費心。”
“在府上打擾許久，我才是讓你們費心了?！?p> “素練姑娘是大哥帶回來的客人，哪有費心之說?！鄙蛟颇皯岩勺约旱倪m應(yīng)能力，客套話一套套的。
今日樊素練穿了一身淺黃色的對襟襦裙，與這暖春極為相襯，映得人面桃花。樊素練原是大家閨秀，長得標(biāo)致可人，她又極懂打扮，現(xiàn)在看到她連在病塌上的沈云陌都心生憐意。
樊素練低頭皺眉欲言又止的樣子，沈云陌便道：“素練姑娘也不用擔(dān)心，大哥安好得很?！毕氲教杖话牙畏颗帽人F(xiàn)在的房間還華麗舒適不由得啞然失笑。
“那為何這幾日都沒見到他？”樊素練小心地問著這一句，想著是否不夠端莊。
“我已去見過兄長，并不是誑你?！?p> “那就好?！狈鼐毬牭胶笠矝]有放心的樣子，還是帶著憂傷的表情。
“輕紅姑娘，你也是這幾日回到的？”出于禮貌，沈云陌跟輕紅說了句。
輕紅從樊素練身后偏過身面向沈云陌道：“沈?qū)④娊桓队谖业氖戮褪前焉蚨诱业?，并帶回京。?p> 那就是跟沈云白一起回京的，這事有何要緊的？天下盡知藏言閣三年向世人打開一次主樓，沈云白作為閣主，最遲立夏回京主持便可，今年就是第三年，看來大抵是因此事。
沈云陌不僅僅是紅葉堂堂主的徒弟，也是最年輕的副堂主。她不喜歡看紅葉堂搜來別人的秘密，但她不得不看，她就自己在里面找樂趣，里面記錄的奇怪行為她會深究。不小心就養(yǎng)成習(xí)慣，總喜歡問上個為什么。
改了罷。沈云陌這樣對自己說，這樣的名門貴胄用不著她費神。蘇隱說這里唯一能讓她當(dāng)好棋子的條件就是當(dāng)衣食無憂。
沈云陌睡了幾日，現(xiàn)在想讓丫環(huán)給她備個熱水洗一下身子，換身衣裳，反正也沒啥她的事了。漸漸心安的感覺，有點令人害怕。
稍坐了會，樊素練與輕紅也離開了。
沈云陌正要吩咐，丫環(huán)說道：“小姐，現(xiàn)在能起身嗎？蘇大夫已經(jīng)吩咐我們備好藥浴，讓小姐泡半個時辰?！?p> 蘇隱細心得快讓沈云陌誤會，自己是不是他的棋子了。
在蘇隱眼里，她當(dāng)然是棋子，還是唯一的棋子。
從沈玄明的書房出來，蘇隱深深地松口氣，總算圓過去了。
李太醫(yī)已懷疑，卻沒有直接問他本質(zhì)的問題。
李求不是不問，而是他不能確定，沈小姐是不是受了兩種內(nèi)傷，現(xiàn)在的寒癥是內(nèi)傷所致，卻比同樣內(nèi)傷引發(fā)的寒癥嚴(yán)重?？吹缴蛐〗隳苄堰^來，也沒什么好說的了。這么年輕又姓蘇，不由得聯(lián)想到醫(yī)圣后人。
李太醫(yī)想起上次與沈玄明徹夜長談已過去半年，李太醫(yī)望他早點付之行動。
沈家先是沈小姐被趕離京城，接著沈夫人又被人長期投毒，現(xiàn)在沈?qū)④娪秩氇z。沈小姐是因為老夫人，這是沈家的私事；沈夫人不能對外人說中毒之事；沈?qū)④娙氇z是他未宣進京，所以別人當(dāng)然聯(lián)想不到一起。
沈云白一直沒空理陶然，這次回來他又是回沈宅。
“公子真是雅人深致、驚才風(fēng)逸?！碧杖簧僖姷靥缴葴\笑，今日也與往日不同了，不再鑲金戴玉。素凈利落得與沈二公子站一起氣質(zhì)也沒輸幾分。
“我也不是非得讓你每次見我都夸我一次?！?p> 沈云白只是有一次對陶然次次見他都只會說驚為天人，才貌雙絕而感到郁悶。所以才對陶然說：“你夸人也換個夸法，那么多書就不能找到一個形容我的？”
這就是陶然看書的唯一目的。
“我知道?！碧杖粨崦燃拐f道，“此次風(fēng)波怕……”
“明日便能知曉?！?p> “你總是什么都知道?！碧杖坏吐晫ψ约赫f一句。
沈云白向他伸出手，陶然沒反應(yīng)過來，只見沈云白拿過他的扇說道：“我也不是什么都知道的，比如這把破云扇你為何還拿著？又比如，你為何喜歡我？”
陶然把扇奪道：“這個，不知道便不知道了。”仔細收好破云扇又說道：“我也不便在這里長住，郊外的別苑我收拾出來了。沈二公子可否賞臉到府上一聚？”
“不賞臉?！?p> 沈二公子還是沈二公子。
“我可不是賞你臉才去，我想去便去?！闭f完把陶然的衣服整了一下就離開，只剩陶然在風(fēng)中凌亂。時不時給顆糖，是啥意思。
春日太暖了些。
早朝，百官覲見。
“你們這些文人，就是不愛動，我大旬春色你們又錯過一次，江山如此多嬌呀。”看到出皇上此次春狄非常高興。
久困宮幃，就算只是皇家的后花園也算春游了。
深諳阿虞的幾位臣工也把好話說完了，只見沈玄明站出來說道：“臣有事啟奏?！?p> 皇上收起笑容極為煩惱地說道：“沈大人呀沈大人，你就不見得聯(lián)高興，說吧什么事?！比缓蟀迤饌€臉，雖是說了不高興，但也是允了沈玄明說話的權(quán)利。
“衛(wèi)容止，衛(wèi)大人現(xiàn)今還關(guān)在大牢里，臣請求圣上明察秋毫，還衛(wèi)大人一個清白?！?p> “這是怎么回事？”皇上眼里閃過一絲精光。
完了。
太子心里暗暗著急，別人看不出皇上的變化，但他伴君多年，這小小的眼神逃不過他的眼。
“沈大人，你這話是什么意思？是說我們冤枉好人？”
“衛(wèi)大人失察失職，更…”
“他小小一個史官，記錄皇上的一言一行，怎么失察？既無察，何來失職？”沈玄明氣得直問那兩個急得跳出來爭辮的官員。
“此事的奏折聯(lián)已看過，不管是失察還是失職，都不算誣告。”衛(wèi)容止記的是皇上的起居注，最有權(quán)說話的就是皇上，皇上說他失察就是失察了，可皇上又是最沒有權(quán)利說這話的人。
原來如此，太子與幾位皇子已想明白，果真是皇上在暗中操作。
沈玄明心里突突地跳著，他差點脫口而出的是‘圣上你這是要把自己的千秋名聲毀于一旦呀。’
那些還算正直的臣工心中也暗暗吃驚，皇上為何如此在意起居注。
這朝中一位元老大臣都沒有，自然沒想明白皇上為何要治衛(wèi)容止的罪。不錯，到這里大家都想明白了，正是皇上授意幾位大臣找名目給衛(wèi)容止安上罪名。
“但衛(wèi)大人罪不至服刑，就貶回原籍吧，此事不再議?！?p> 起居注，衛(wèi)容止到底在起居注寫了什么？
還怕他不提，提了就好，皇上暗暗地想著。
“皇上，請明察。”沈玄明從來不說不再議就不說話，衛(wèi)容止的事他必須竭盡全力。
“沈愛卿，你還有空關(guān)心別人的事？你說說，你兒子沈大將軍怎么回事，怎么也讓關(guān)牢里去了？”皇上不理他，皇上當(dāng)然可以大發(fā)雷霆，只是目的達到了就可以了。
“皇上，沈?qū)④娢葱雽m，統(tǒng)領(lǐng)只是按章辦事，暫時把沈?qū)④婈P(guān)在牢里罷了?！?p> “不管是進京還是進宮，沈?qū)④姸际怯新?lián)的手諭的，統(tǒng)你第一次當(dāng)班呀。”皇上厲喝道。
“皇上恕罪?！?p> “那你就親自去把沈?qū)④姺懦鰜?，再?dāng)面給人家道歉?！被噬系溃斑€有你們，誰一起拿人的也一起去陪罪?！?p> “是，皇上。”幾個人出列領(lǐng)旨。
“沒事就退朝，好好的心情又被你們壞了?！被噬袭?dāng)然不會單獨指沈玄明，可這話就是說給沈玄明聽的。
沈玄明正要說話卻被太子拉住。
“沈大人，這次是皇上授意他們?nèi)绱耍愣嗾f無益?！?p> 下了早朝，官員已開始猜皇上到底是何用意？
七皇子從小離京，朝中沒幾個人認識他，大臣們想的是皇上之意，而皇子們想的是為什么不在朝上宣七皇子—獨孤墨。朝中的勢力大概分為太子與四皇子的陣營，五皇子常與四皇子走動但也沒有說是那個陣營之人。如果七皇子回京，他在朝中無權(quán)無勢，手上的兵權(quán)怕是會被四皇子與太子分化掉。
起居注再怎么記錄，也不可能得罪皇上，因為哪個皇帝死后，皇家之人都會把它改過的。這也是對先皇的一種尊重，不管是皇家還是平民百姓，都是死者為大。
“唉！”沈玄明窩著火，他不是極機敏聰明之人，當(dāng)太子的太傅是他學(xué)富五車，飽讀詩書并且為人正直剛正。是一個當(dāng)老師的人材，可是他卻不能為自己的好友據(jù)理力爭，他現(xiàn)在覺得自己的滿腹經(jīng)綸毫無用武之地。
果不然，沈玄明回到尚書府，沈云追已在家中。
只見妻兒正在廳前說話，和樂融融。
“玄明，回來啦?！碧斋k最先看到沈玄明，“快給老爺上杯茶。”
“父親?！毙值芏送瑫r喚了一聲。
他極力想救的人沒救出，他只字非提的人卻毫發(fā)無損地出來了，沈玄明再怎么想不明白，也知道皇上這是聲東地擊西。而且無論他給誰求情，最后的結(jié)果也是改變不了吧。
“我們一家人終于齊了，只是陶然這小滑頭居然搬到別苑去了，怪不得從江南帶了那么幾車東西?！碧斋k想到陶然不在難免有一些失落。
“一會派人去叫他就好?！鄙蛟瓢渍f道。
其他幾人奇怪地看著他，以前最討厭別人提起陶然的就是他。
“多年不見，他也可愛了許多。”
“咳咳……”沈玄明怕沈云白再說出什么驚人之語，干咳了幾聲。
“父親，皇上為什么……”
“下了朝不許再談公事，要淡回你書房談去?！碧斋k不滿地說道，剛想問沈云追方丈的事。
三人沉默。
不說公事，好像他們也沒什么要說的了，促膝長談幾個大男人有什么好談的。
陶玨雖還有年輕時嬌嗔的影子，但怎么也是三個孩子的娘了，也端莊穩(wěn)重了許多?？闯鋈艘捯?，便說：“我去看看陌兒，順便下廚房給你們?nèi)齻€做你們愛吃的菜?！?p> “有勞夫人?！闭f完便帶著兩個兒子去書房。
陶玨隱約感覺到了有些事正在悄然改變。
在書房，三人都神色凝重。
先是沈玄明說道“皇上怕是要動藏言閣?！?p> “父親何出此言？”沈云追問？
“就算藏言閣每三年對世人開放，世人還是不相信他們所看到的，他們相信的是沈家把絕世兵書、武功秘籍、長生不老之法藏了起來。從藏言閣開創(chuàng)的那天開始，這樣的傳言從未斷絕。只是想不到這次是獨孤家的人動念頭?！鄙蛟瓢滓淮伟言捳f清楚。
“這……”沈云追完全想不到朝中的局勢對沈家已如此嚴(yán)峻，兵有詭局也比不過朝堂的波譎云詭。身居要位的玩弄權(quán)術(shù)，為官的只為仕途平坦，就算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宮人也會為自保而謀劃。
“衛(wèi)大人只是一介言官，為何會波及到他？”沈云追還是悟不出其中的關(guān)聯(lián)。
沈云白看著自己的大哥說道：“皇上死后，起居注會收進藏言閣。這是大旬創(chuàng)朝以來定下的規(guī)定。為的是讓帝皇對自己的言行帶著敬畏之心?！?p> 沈云白起身在父親的書房的窗口停下又緩緩地說道：“只因我同時還是睢應(yīng)書院的院長。”沈云白原是目下無塵之人，略略停下又說道：“希望是我杞人憂天。”
“景南王這個時候回京……”沈玄明說道。
“他不是自己想回京的。”沈云追突然說道，“他與皇上積怨已深，若不是有什么理由或目的，他不會進京。”有些事他不能明說，“現(xiàn)在重要的是我想查出，到底是誰想害陌兒?！币粋€以前住在深閨中的女子，怎么就突然引人注意了。
老夫人定不是突然看不爽云陌，就打發(fā)了她去。
“是如妃?！鄙蛐髡f道，“這是皇上親口跟我說的，如妃先是讓皇上派我去巡查工事，再指使老夫人把云陽送走，云陌出事，與她定然有聯(lián)系，她的目還不清楚，此事不可操之可過及。”
沈玄明已在書房的偏房處換下官服，交待好兄弟兩人道：“衛(wèi)大人離京我去……送送他?！闭f完便匆匆離去。
君子之交淡如水。
沈玄明與衛(wèi)容止無論是私交還是公事，兩人交集往來都不算多。沈玄明公正嚴(yán)明，清廉正直，衛(wèi)容止表里如一，為不明之事抱不平。兩人看重的是對方的品行、人格，這足已讓一個人尊重與欣賞一個人。別人以為衛(wèi)容止離京是折去沈玄明的黨羽，卻不明白沈玄明在朝堂之上之語僅僅是為一個正直的朋友所言。
出了城門，在十里長亭處馬車停下。
古道西風(fēng)瘦馬，夕陽西下。在這春意盎然的日子里，生生染上了悲涼的味道。
“沈兄就此留步，往后的路終歸是要一個人走?！倍嗳詹灰?，衛(wèi)容止更加清瘦了，依舊是一臉凜然。皺紋與沈玄明不相上下，他本來比沈玄明年輕幾歲的。
“你是受我所累。”沈玄明悲愴地說道，他痛心疾道的是朝廷能讓如此正直的人蒙冤。
“快別這么說，沈兄所做一切?，F(xiàn)在能遠離朝堂，說不定是福，這朝堂風(fēng)云無休無止，沈兄要保重自己。”
“保重。”
兩人都已戚戚然。
“保重?！?p> 那時的車馬很慢，他們都不再年少，步入暮年的他們不敢說再會。
衛(wèi)容止帶著一馬一車一仆，一身無愧天地的自信，消息在了小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