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么時候到的南京?”
金世明白,若再像以前一樣的不言不語,那云裳和他,必將什么都不會留下。所以他要說,不僅說,且要說很多。很多是多少呢?他沒這概念,煙雨樓中時,他就暗下決定,要將那三年未說的話,一起補上。所以他開口,才不管自己曾是什么模樣。
“你曾答應過我什么?”云裳腳步未停,更是不曾轉身。
“他們想殺煙丫頭……”金世緊跟而上,卻始終是一前一后,相隔三尺。
云裳打斷道:“他們能殺煙丫頭?”
“不管能不能殺,但有這念頭的,我都要他再生不起念頭?!?p> “結果呢,仇瑾還好好地站在那?”
金世微窘,急忙又換了話題。
“我學會了你的蓄力之法。”他像極了那在老師跟前邀寵的孩子。
可惜云裳不是老師,他也不是孩子。
“聽說你曾想關了煙雨樓大門?”
金世又是一窘。
“他們太過無法無天,總得給些教訓才是。”
“黎東郡都不介意,你介意什么?”
“黎東郡掌柜做習慣了,整日只知低頭哈腰……”
云裳再次將他打斷。
“那你呢,守著那數(shù)不清的古籍經(jīng)典,就真只守著?”
“我看了,說得上名的那幾本,”聲音弱了下來。“我都看了?!?p> 云裳搖頭不語,片刻后,金世又問。
“你這些年,都去了哪?煙丫頭總時不時在我耳邊念叨,都聽得有些膩了。”
云裳開口,又是答非所問。
“和黎東郡聯(lián)手教出個煙雨楚,聽說你挺自得的?”
聽她提到楚江宇,金世頓笑了起來。
“宇小子是真不錯,你有見過二十七歲就立在江湖之頂?shù)捻敿飧呤???p> “沒見過。”云裳搖頭?!暗衣犨^,好像這江湖之頂,可不止站著個煙雨楚?!?p> “你說那小子我見過。”金世道,“他雖也不錯,但和宇小子比,總是要差那么點的。”
“差在何處?”
“心!宇小子心懷天下,可你說的那家伙,卻好像只在乎他身邊那些人那些事。和宇小子比,他要差上一個境界?!?p> “那你呢,老都老了,是想繼續(xù)憤世嫉俗,還是安居樂道?”
“那你呢?”金世終于找到了機會?!笆窍肜^續(xù)御風而行,還是采菊東籬?”
云裳笑了,一笑之后,那寬敞的青衣衣角也揚了起來。
金世呆立,忽然又大笑起來。
“我知道了?!彼蠛舳觥!霸粕?,既是采菊東籬下,你又為何不來見我?”
云裳前行之身一頓,再行時,速度卻又快了幾分。
“云裳,你來了,我又怎能再讓你走?”強提那所剩不多的勁力,金世拔腿而起。
……
看著那倆快速在眼前消失的身影,劉文宇不及再想什么,就被一個淡漠的聲音給嚇得趕緊回過頭來。
“別看了,叫上旁邊那家伙進來,我有話說?!?p> 劉文宇和孫晉山相視一眼,均是駭然,卻不敢有絲毫遲疑。趕緊相扶起身,彎腰走向那再熟悉不過的四方廳。
廳中,仇瑾高坐主位,一臉疲憊相。廳中站立者,是那被仇瑾喚進的張毅。和劉文宇相似,進廳以后,他也再沒抬起過頭。
及至劉文宇兩人進廳,仇瑾方自開口。
他們好像談了很久,?;念I著眾人再沖而向長衫巾時,他們在談,?;倪M了長衫巾后,他們還在談,具體都談了些什么,除四人外,沒人知道。那原本就留在廳中的許多人,金世離開后,他們也徹底沉進夢鄉(xiāng)。
……
“各位長衫巾的兄弟,別怕,我們是‘誅風會’的。你們首領呢?那膽敢挑釁長衫巾的賊人又在哪?都給我搜,可不能饒了那為害江湖惡賊?!?p> “諸位,”?;墓笆?。“我是四海山莊莊主?;?,受申首領邀,特來助長衫巾一臂之力。還請諸位放心,只要我?;脑诖?,就沒人敢再挑釁長衫巾?!?p> “沒錯,”陶然開口?!拔仪喑莿ε梢苍副M綿薄之力,助長衫巾渡此難關?!?p> “自今日后,長衫巾便是我太湖漁幫的兄弟,有人若想欺負我兄弟,可以,但得先問問我魚二爺手里這把刀。”
……
廳外,諸人語聲鏗鏘。廳內,劉文宇仰著那顆好不容易抬起的腦袋,看向座上假寐的仇瑾。
“他們想干什么?”語聲輕輕,有氣無力般。卻無一人敢說這出聲之人真就有氣無力。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劉文宇道。
“就他們,也配做那倒捕螳螂的蟬?”
“有您在,他們自是不配?!?p> “那你倒是說說,我若不在,你會怎么做?”
“即使拼了這命,又不能眼睜睜看這大好江帆落入小人之手。”
“為何不順勢加入他們?”
劉文宇笑笑,道:“有些人,終是不可能一塊共事。”
“若非知道有那什么‘誅風會’,我差點就信了?!?p> 劉文宇面露尷尬,卻又很快掩了過去,道:“不知前輩想如何處置?”
“你想如何處置?”還是那懶懶有氣無力的聲調。
“我可讓?;挠衼頍o回,張長老也有能力拖住魚二爺或陶然中的任一人……”
“算了!”仇瑾擺手。“今天定是著了魔了,竟不愿再看死人。讓他們走吧,就當是我做的最后一件善事?!?p> “文宇明白?!?p> 劉文宇拱手欲行,卻又聽了那讓人毛骨悚然的聲音。
“?;奶杖唬銈冋嫦脒M來和我這糟老頭子坐坐?”
定住,將至門前,海荒陶然卻都不約而同的定在原地。他們記得這聲音,不止他們,魚二爺也記得,所以在那句專門講給他聽的話音響起后,他便又忙了開來。
“魚家老二,我想睡覺了,但你,真的好吵。”
“停下,停下,都給我噤聲,噤聲?!彼麎旱蜕ひ簦粩嗨奶幈甲咧叻切┱鋼P威的家伙。他不想死,這才過了多久,他還沒活夠。
和魚二爺此刻的想法相同,若知廳里坐著這么個殺星,不管長衫巾的河運生意再怎么誘人,?;亩疾粫ぷ愦说?。他不想死,哪怕斷了一腕,他也不想死。這世界還有很多值得珍惜留戀的東西,也還有很多他憎恨想殺之人。所以,問聲響起,他頓和陶然面面相覷,兩人眼里都寫著那么一句話,“怎么辦?”
怎么辦?
仇瑾不開口,他們就不知該怎么辦。
進去?別開玩笑了,你難道沒聽見說,那人想睡覺?
離開?聽起來不錯,但那人不松口,自己等人又怎敢輕移一步?你難道沒聽說過,那人殺人,從不缺借口?
好在仇瑾并未折磨他們太久,一聲“你們走吧”,這占了古名的鳳凰臺,瞬間又荒涼了下來。
三人馬不停蹄,哪來回哪,恨不得多生兩腳,哪還敢再做停留。
長衫巾事落,天也暗了下來。
和此時的鳳凰臺相比,此刻的烏衣巷四周,卻是燈火通明,招攬行人聲不斷。
就在這樣的熱鬧中,兩個身長六尺有三、豐神俊逸的男子也走進了那巷口酒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