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風(fēng)吹過,林間傳來了沙沙聲。
楚懷瑾原本正閉著眼睛,遠(yuǎn)山眉下一片肅穆,清瘦的臉上似蒙了一層薄霧,若非嘴角微微下墜,讓人幾乎看不出他此刻正處于哀痛之中。
“瑾兒,怎么在此處發(fā)愣?”
母親的聲音既溫柔,又帶了幾分擔(dān)憂。楚懷瑾知道,她是怕自己被鄉(xiāng)人看見,又出言奚落。鄉(xiāng)人每每在教育小孩子的時候,總愛拿他舉例子,說:“可知道白鶴山莊那個破落戶?當(dāng)年曾有名士斷言他是云中白鶴,可他終日沉浸于四鄰的贊譽(yù)中,到如今不過一混吃等死之輩矣?!?p> 他聽到這些話倒是沒什么,因?yàn)樗肋@些不是真的,可是母親就不同了,母親經(jīng)歷過白鶴山莊的榮光,直到現(xiàn)在都無法接受山莊已衰敗的事實(shí)。
“今日是父親忌日,聽說娘親自上街采買香燭,我特地在此處等您。”
白碧云輕哼了一聲,臉上分明是有幾分溫暖的,但接下來說的話卻如一盆冰水,讓楚懷瑾從頭發(fā)涼到心底,她說:“你倒是記得清楚。唉,不知不覺間已十三年了,你何時才能讓他瞑目呢?”
快了。楚懷瑾在心中念著,卻沒有回答。這十三年來,他一直在暗中培養(yǎng)自己的勢力,親信十三人,精英一百人,閑散莊眾兩百余人,如今的他,只差一個將身份公之于眾的機(jī)會。
可他并沒有回答白碧云,因?yàn)樗€沒有十足的把握,不想她過早抱了期望,在等待中消磨著熱情。
“進(jìn)來吧?!?p> 白碧云習(xí)慣了他這悶聲不吭的樣子,已提著紙錢香燭踏進(jìn)山莊大門,向祠堂走去。
楚懷瑾隨著母親的步子來到被松柏林簇?fù)碇撵籼?,只覺得如進(jìn)了冰窖一般渾身寒冷。
他是下人們公認(rèn)的孝子,可他甚少來這個地方,因?yàn)槊看蔚竭@里,就會想起母親掛在嘴邊的那句話。他知道父親的心性,父親走時十分平和,絲毫沒有對他的將來提出想法,只是交待他說,“你母親半生凄苦,我死之后,你要照顧好她?!?p> 當(dāng)時的楚懷瑾僅有八歲,可他咬著牙答應(yīng)了下來,這么多年過去,母親的用度比父親在世時有增無減,而且他也及時行孝,他自認(rèn)不愧對那時承諾,可是母親卻仍將父親的死歸咎在他的頭上。
“他就是為你操碎了心,才死的那般早?!?p> “你何時才能有他一半的風(fēng)度?”
“你看看這個家,他怎么能安息?”
……
這些話如同魔咒一般,縈繞在楚懷瑾心間十三年,而每次進(jìn)祠堂,母親還會將這些魔咒付諸在鞭笞上,以警醒他向上。
還沒等白碧云吩咐,楚懷瑾就已自覺的跪了下來,本想著這一次又要挨鞭子,沒想到母親今天竟有些溫柔。
燭光下,白碧云的眉眼處的棱角有些淡了,如江南才子筆下的女子一般溫婉大方,她祭拜的動作十分虔誠,令人下意識地便想與她親近。
白碧云祭拜完楚云飛,深看了楚懷瑾一眼,楚懷瑾這才察覺,母親的眼角已有了歲月的痕跡。
“瑾兒,你今年二十一了,適逢娶妻之年,可有心儀的女子?”
楚懷瑾虎軀一震,已經(jīng)想不起母親上次關(guān)照他是什么時候的事情了,感動之下深吸了一口氣,才答道:“山莊地位未復(fù),懷瑾不敢有他想?!?p> 白碧云平靜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似乎在她眼中楚懷瑾就該是這副表現(xiàn),她說:“我自然不希望你心懷他念,不過眼下有個能使山莊重振的機(jī)會。”
“哦?”楚懷瑾心涼了半截,原來母親并非是關(guān)心他,而是要利用他的婚事復(fù)興山莊。他干脆將話挑明,問:“母親希望我娶誰?”
白碧云被他這單刀直入的方式打亂了方寸,頓了一頓,才說:“你這孩子,倒還真是伶俐。”
楚懷瑾嘴角微微動了動,算是笑過。
他豈止是伶俐而已,執(zhí)掌折之江航運(yùn)的這幾年來,他若走錯一步,早惹上了殺身之禍,山莊上下又何來富足的吃穿用度?可惜這些母親似乎都不曾看到。
白碧云說:“近日唐家堡邀請怒劍山莊、紅葉谷、夢梅山莊的公子們前去賞孔雀,你可知這是何意?”
楚懷瑾點(diǎn)了點(diǎn)頭,“四大家族的人才齊聚,這是效仿古人選婿之意?!?p> 白碧云答道:“不錯。唐家堡雖屈居四大世家之末,但門閥歷史卻是最長的,他們的機(jī)關(guān)、暗器、毒術(shù)都是天下一絕,可惜門中多為女眷,武功傳承不如其余三家,難以與其余世家爭奪江湖地盤?!?p> “所以母親希望我娶唐家小姐,借唐家勢力重振山莊門楣?”
楚懷瑾在心中稍微盤算,便明白這是個不錯的機(jī)會。四大世家傳人齊聚,倘若能脫穎而出,必然可名聲大震。可他不想拿自己的婚姻做籌碼,只想去見見世面,結(jié)交一些對他的事業(yè)有所助益的人物。
白碧云笑道:“孺子可教也。我與唐家堡堡主唐飛鴻是舊交,你拿著我這把劍去尋她,入唐家堡定不難?!?p> 白碧云說罷便解下腰間的佩劍,楚懷瑾認(rèn)得這把劍,是母親在玉虛門學(xué)藝時的佩劍,那唐飛鴻未當(dāng)上唐門之主時也是玉虛弟子,與母親有金蘭之誼。
他忽然想起母親去玉虛門之前的事情來。
母親的親妹妹是浩氣盟盟主、怒劍山莊大當(dāng)家萬海流的小妾,從前白鶴山莊尚風(fēng)光時他們還曾來做客,父親死后,母親曾寫信求她帶攜一下他們孤兒寡母,卻被對方一口回絕,理由十分簡單,白氏在怒劍山莊也不過是為人小星,人微言輕,從前需要攀附白鶴山莊來提升地位,現(xiàn)在白鶴山莊已凋落,再無利用價值,反而成了她的拖累。
連親生妹妹都踩低捧高,這義姐又如何攀附得上?
楚懷瑾在心中暗嘆一聲,決定先依母親的主意行事,料唐家堡聲名在外,總不好拒絕故人的拜訪。
楚懷瑾伸出手正要接劍,鼻間忽嗅到一股凜冽的雪蓮花香,剎那之間,只見一道黑影在自己面前掠過,飛到了祠堂外的屋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