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郁定睛一瞧,認清來人,登時別開臉,視若路人。
“康平王?”在大楚停留一月,小世子對這另一個監(jiān)國親王自是認識的,“你認識她?她當真不是刺客?那她是誰?”
康平王,楚淞,少年天子六皇叔,另一位監(jiān)國親王。
“她是我一個摯交的妹妹,平日里愛扮作男裝來街上轉(zhuǎn),野慣了的?!?p> 康平王拉過來小世子很是熱情,“不是什么刺客,怎么可能是刺客?定是哪里有錯了?!?p> 小世子狐疑回頭,少說也回頭瞧了邵郁三四回,“當真不是?”
“不是,不是?!笨灯酵跖呐男馗?,“世子不相信本王?”
“這話倒是遠了。我信就是了?!彪m講如此,小世子還是幾次回頭頻頻看。
“三哥?!笨灯酵跖ゎ^,身子朝向楚岸,“我就說嘛,雖說世子想散心,便裝出來就是有危險的。你那會子還講大楚安定祥和,能有何危險。眼下危險倒是沒有。只是你瞧,叫我說著了,巧趕今日集市,人太多,這到底還是出了狀況,竟把小世子掉進了河里。不妥,不妥?!?p> 此不妥,到底是指湘安王應(yīng)了小世子之求不妥,還是指湘安王不若康平王會講話辦事不妥,并未言明。
卻都在話里隱著了。
楚岸狠狠皺眉,邵郁眼睫低垂。
周圍百姓早知兩王向來不睦,識相噤聲。
“世子,今日還是不要逛了,不如本王就此送世子回府如何?”康平王建議。
“不逛了,不逛了。”小世子一身晦氣擺擺手,“全身搞成這樣還逛什么逛?;厝ィ厝??!?p> “那便是了。”康平王伸出一手,“我們走罷?!?p> 康平王一心和睦邦鄰使臣,奈何小世子非要分出個親疏貴賤。
輕飄飄抽了被康平王拉住的手臂,小世子巧笑,“怎么好勞煩康平王?您這么忙,小王本就不好打擾,這不聽說您的公主回家省親了么?不勞煩王爺了。不好耽誤王爺與公主盡享天倫之樂?!?p> 康平王笑意僵在嘴角。
“那個,湘安王?您送小王回去如何?也講個善始善終?!毙∈雷雍皖亹偵珕枴?p> 楚岸淡淡嗯一聲,權(quán)當回應(yīng),視線略過邵郁始終背過去的身子。
這背影──為何如此熟悉?
他的目光又在邵郁腰身逡巡片刻,才淡淡收回視線,側(cè)了側(cè)身子,“世子,請?!?p> 才走兩步,楚岸回頭,“六弟,既是你摯友的妹妹,你好生送人家姑娘回去,換身衣裳?!?p> 康平王那僵在眼角的笑意著實算不上好看,對著小世子忽略他好意/且堂而皇之的打臉極為不滿,也只能往肚里咽,“三哥放心,你快去送世子罷?!?p> 邵郁一動不動,半側(cè)耳朵卻清晰聽聞一行人璘璘而去的腳步聲。
周圍百姓早被康平王帶來的侍從“和藹”遣散,康平王自己轉(zhuǎn)到邵郁身前,“妙芃姑娘,看見本王,怎的連個招呼都不打?方才我還救了你。你這也太失禮了罷?”
邵郁維持兩臂護著上身,淺淺福了福身子,“多謝王爺?!?p> 說完就要走。
“誒,誒,你干嘛著急走?”康平王伸出兩臂攔住人,“上次我問你的事,考慮得如何了?”
“不如何。”邵郁聲音淡淡的,態(tài)度極冷,“王爺要拿鳳觴閣的地,還不如殺了妙芃來得痛快。我一眾閣小又該去哪兒?”
說罷推開康平王趕緊走。
康平王:“話還沒說完!著急走什么!你們快攔住她!愣著干什么!把她攔下!”
邵郁腳步不停,頭都不回:“王爺要來拿地,除非來搶?!?p> 康平王腳下一個趔趄,“......”
再抬頭時,左右哪里還有邵郁的影子?
“王爺,王爺?!币槐娖蛷钠呤职四_扶起康平王,“這妙芃敬酒不吃吃罰酒,我們不如把她捉回去,好好敲打敲──”
“敲你個頭!”康平王怒從中來,“蠢貨!叫你們好好跟著世子,你們就跟成這樣?怎么辦的事?”
“小的也不知道啊。中間出了一伙子人占了道,明擺著就是來阻攔的,小的好不容易才突破重圍。王爺,定是湘安王的人攔著我們,不叫我們接近小世子。”
“我就知道?!笨灯酵蹀D(zhuǎn)身,一眾仆從跟在后頭,背影漸遠。
邵郁從街角出來,心道,看來,她得挑個時間去暗中查探一番那秋漫國小世子的住處。
果然有問題。
連康平王的人要來護駕小世子,都被攔了,那伙人,顯然不會是三哥派著去半路堵著。
那些人,定是這背后之手搞的鬼。
*
大楚之境。
十五之晨。
酒肆,喜客來。
“喜客來”牌匾烏黑,幾個鎏金大字于陽光下熠熠生輝。日光透進漏窗,幾經(jīng)彎折,撞在店小二熱氣騰騰的菜香托盤中,撞在食客微醺的目色中,再兩個打轉(zhuǎn),迎頭撞上一身素以若雪的“男子”。
邵郁這次特意起早,如往常一般進了酒肆,見了小二,對方一臉支吾不定,歉意滿滿。
“您常用來品茶的天字號房被占了。有客人事先定下了,卻不是今日開始,早從上月十五起,一直未退?!?p> “無妨,那我便下月再來?!?p> “下月也未必?!毙《H不好意思撓頭,左右窺探掩唇小聲道:“我告訴您也無妨,聽說這是別國的小世子,稀奇得很,皇上給安排的舒舒服服的地方不去住,偏要去住這守衛(wèi)、供給都沒保障的客棧。稀奇您說不是?”
邵郁自是不便多講什么,只道:“如此不便。我改日再來,不叫你為難?!?p> 小二忙拱手道:“那便多謝公子了。公子深明大義,謝了,公子慢走?!?p> 小二喜滋滋去忙其他,殊不知,方才“深明大義”的公子仗著身形輕便,早憑一身輕功下了木梯,轉(zhuǎn)去側(cè)廊,縱身躍上房梁。
內(nèi)屋刀戟煌煌,衛(wèi)兵站列,秋漫國小世子正在待客。
一陌生女子答:“王爺給了我這個手札,三令五申一定要轉(zhuǎn)交給小世子,還講小世子見了一定知道王爺何意。我這次就多管閑事,替你們跑這一趟。下次,怕是要換成別的信使了?!?p> 邵郁只聽得幾聲木板咯吱聲,似是人在走動。
小世子道:“如此一來,妙仚姑娘還真的是康平王的紅顏知己。只是我為姑娘不值啊,康平王聯(lián)合他另一個哥哥湘安王擁立自己幼小的侄子為帝。你看今上領(lǐng)情么?那個小皇帝多年來只知道與湘安王親厚,疏冷康平王?!?p> 邵郁指下?lián)钢焱?,指尖不自覺用力幾分。
這秋漫國小世子言語刻薄刁鉆,很清楚朝中的動向,居然對當今連同十年前大楚的命脈拿捏都如此之穩(wěn)。
可見不論十年前亦或十年后,群狼環(huán)伺大楚,虎視眈眈。
邵郁聽得屋內(nèi)似有猛跺杯盞之聲,那女子似極不愛聽小世子的說辭:“東西既已送到,民女也該走了,恕民女斗膽先告辭!”
“慢走不送!”小世子不緊不慢喝茶。
邵郁于屋頂搖頭。
這小世子,恐怕是故意的。他巴不得朝內(nèi)越亂越好,此番激將絕不是取薪止火。
怕是期待康平王府內(nèi)愈亂愈好。
這把火,如能趁熱燒到朝內(nèi),攪亂一池本就不怎么清澈的渾水,易同反掌。
“走著!”小世子似是心情不錯,刷拉打開折扇,“陽光昳麗,百般紅紫斗芳菲,正是踏春好時節(jié)。父王也真是的,就幾個貢品,千里迢迢還非要我來送,大驚小怪。那小皇帝按年歲比我還要小,仗著家大業(yè)大了不起??!居然要我們年年納貢,簡直豈有此理?!?p> 邵郁在屋頂衣袂翻飛,緩帶輕飄,不由心內(nèi)大驚。
這小世子,好大的怨氣,居然敢宣之于口。
“你們幾個,跟我走一趟!”
邵郁輕輕繞著脊角,順勢挪到廊角,輕輕落地,徐徐跟上。
她倒是好奇了,這小世子下一站能去哪兒。
穿街過市,走街串巷,三繞五繞之后,下個路口便是去鳳觴閣的必經(jīng)之路了。
邵郁柳眉輕蹙,剛要繼續(xù)跟,忽而斜巷里傳來說話聲。
“王爺,前面便是鳳觴閣了,我們還是繞路比較好。畢竟,鳳觴閣風(fēng)評狼藉,乃是非之地,恐傷了王爺金體。”
嗯?
熟人之嗓。
邵郁閃躲之心占了上風(fēng),飛速偏身去一側(cè),魅影藏于無形,迅速消失于青磚黛瓦間,偏偏衣袂背影早被眼尖之人瞧個清楚。
“那是不是郁兒?”
湘安王面露欣喜急速跑過來,將方才邵郁站立之處瞧個遍。
哪里還有人?
“王,王爺?!庇H隨干笑:“邵將軍不是都,都殉國了么?將軍祠早已矗立數(shù)年。您少說也找了十年,瞧著背影像的不論男女都要追上去確認一番。當初將軍對著王爺還三哥三哥叫得極親,若是人還在,亦沒道理數(shù)年不曾聯(lián)絡(luò)杳無音信不是?”
湘安王眸色愈發(fā)深暗,沉聲問:“前面當真是鳳觴閣?閣主叫什么名字?”
親隨答:“閣主乃妙芃,女子。聽聞心黑手辣,只為錢財惡事做盡。把前幾任鳳觴閣閣主積攢的好名聲全給敗光了。偏人生得極美,見過之人都夸是世間少有姿容。當?shù)闷鹕咝廊酥f?!?p> “蛇蝎美人?”湘安王楚岸掏/出懷中匕首。
匕身鐫刻一個古體“郁”字。
“即今日起,風(fēng)觴閣附近增加守衛(wèi),五班一換,若是見過那鳳觴閣主的樣子,必要畫下來?!?p> 親隨有些不可置信:“???王爺,當,當真?”
王爺不會懷疑那黑心閣主便是邵將軍罷?
另一頭。
小世子早沒了方才的風(fēng)光恣意,此時抱頭鼠竄,逃命架勢,連呼救都不敢,頻頻回頭確認自己是否安全,忽而一道血光閃過,小世子從滿目愕然到,脖頸傳來冰涼刺骨劇痛,不過須臾功夫,很快他便瞪著一雙眼睛,視線只來得及覆蓋漫天血紅。
樹叢掩映間,鳳觴閣的黛瓦白墻露出須臾。
鳳觴閣,再次承襲招陰閣美譽。
秋漫國小世子,無故陳尸鳳觴閣地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