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秦人求婚一事遭晉候一再刁難后,只得在館驛暫候消息。公子縶雖也四處拜訪朝中大夫親貴,請求代為向晉候求情通融,但一來囊中羞澀,二來這些人早就受了衛(wèi)、鄭兩國的禮物,不是推脫不見就是虛于應(yīng)付,一連多日,公子縶都是勞而無功。就連館驛中的飲食也是一天不如一天。秦人天天看著鄭、衛(wèi)兩國客館前庖人端著雞鴨魚肉等盤饌,川流而過,自己門前卻是人影全無,到了吃飯時間,喊了半天,連個應(yīng)聲的都沒有。
一干秦人都是血氣方剛的漢子,若不是被公子縶喝住,早就沖出去找人理論了。唯有公子重耳,因敬佩秦人的武功和才識,數(shù)次來找秦人喝酒談天,一來二往,和公子縶、玄衣青年漸漸地相熟了。
這日重耳上館驛找兩人喝酒,適逢公子縶出門去了,玄衣青年陪著重耳喝了幾杯,喝到動情處,玄衣青年以箸擊案,放聲高歌,歌聲豪放卻含著悲愴,一曲唱罷,青年潸然淚下。
重耳道:“秦兄今日的歌聲與往日大有不同,小弟聽得不甚明白,只聽到什么‘見與不見’的,不知秦兄可是有什么傷心難言之事?”
玄衣青年低聲又輕哼了一遍:“早知今日,不如不來;奈何來了,不如不遇;雖然遇了,不如只做不見……”
“不知秦兄言下之意是否與娶親一事有關(guān),秦兄一行已贏了賽親大會,不久后在太廟問過卜便可定下這門親事,怎么突生悔意了呢?”
“公子,你難道看不出來,晉候不愿將公主嫁到我秦國去嗎?問卜一事,不過是借口罷了,你想,晉候說要將玉帶鉤藏在宗廟,讓卜官根據(jù)先夫人之意卜問,再讓三國使臣找出玉帶鉤來,這藏帶鉤的地方只有天知、地知、晉候知,他若不愿讓我們找出來,我秦人就算是三頭六臂的神仙,也奈何不得的?!?p> “君父從來是言出必行,之前既已許下承諾,將公主許配給賽親大會勝出的一方,想來不會出爾反爾!”
玄衣青年苦笑數(shù)聲,仰頭又灌下一杯酒,含澀道:“公子,你不知道,我自從見了公主以后,便一見傾心,暗自許下心愿,若能娶到公主,今生再不另行他娶,若此番與她失之交臂,我這一片憂思,今生將如何解懷???”
重耳大惑,“你,你難道不是替秦國國君來求親的長隨嗎?”
玄衣青年猛然省悟過來,自己醉酒之下不慎口吐真言,知道隱瞞不過,只得正容道:“我正是秦國的國君——秦任好,之前向公子和晉候隱瞞身份,實是不得已而為之,還請賢弟見諒?!?p> 重耳沒想到對面這個人竟是秦國國君,自己還和他稱兄道弟,把盞言歡,心中不禁慚愧,忙要跪下行禮,秦君一把拉住道:“公子這就見外了,我在秦人面前,才是秦君,在公子面前,就是你的知已兄弟。公子不計較我向你隱瞞身份,我已是感激萬分,怎可再向我行大禮呢?!?p> 重耳本也是個不拘小節(jié)的人,聽秦任好如此說,便也不再堅持,兩人又喝了幾杯,少了往日的禮節(jié)和俗套,兩人互訴衷腸,只覺更加沒有拘束。
重耳道:“說起我這位長姐,雖與我非一母所生,但也是性情中人,平日與我甚是相投,秦兄若是有意,小弟可去宮中代秦兄探一探她的口風(fēng),若她與兄臺一樣的心思,就好辦多了?!?p> 此話正中秦任好心意,當(dāng)即大為感激,向重耳再三拜謝。
事不宜遲,重耳羿日便往來儀宮,拜見長漪。長漪自那日賞花大會后,便自稱身體不適,躲在來儀宮不肯外出,晉候只得將問卜一事暫擱下來。
長漪這幾日也沒閑著,將申生找來,想讓他暗中與秦人遞送消息,可是申生因自己與驪姬私通一事,心中對晉候負(fù)疚頗多,又因上次幫助長漪遞送假消息與鄭使,使得鄭國輸了文試一事,晉候頗為不悅,因此申生此番說什么也不愿再幫忙。
長漪又礙著晉候在宮中,也不好私自外出,所以這幾日也是心急如焚,本欲裝病推婚,卻似真的染上了病癥,漸漸地不思飲食,人也日益羸弱起來。今日聽說重耳來了,勉強起了床,與重耳相見。
一番禮節(jié)后,重耳道:“聽說公主近日抱恙,臣弟特來探望,不知公主的病是什么癥候?”
“許是賞花那日感了風(fēng)寒,渾身倦怠無力,醫(yī)官診了脈,也說不出個所以然,開了幾個慣用的藥方,先吃著看吧!”
“說來也巧,臣弟剛?cè)ヰ^驛探望秦人,公子縶身邊那個長隨,聽說他也是那日賞花回來后,就抱病不起?!?p> 長漪渾身一震,“他也病了?病得重嗎?”
重耳哈哈一笑,“這又巧了,他聽說公主不適,第一句話也是這么問臣弟來著。”
重耳見長漪瞬間紅了臉,低頭不語,知道這兩人怕是早已心有靈犀,也就不再繞著彎子說話,笑道:“依臣弟看,公主和那位秦長隨得的都是心病,心病還需心藥醫(yī)啊?!?p> 長漪不敢貿(mào)然應(yīng)答,只道:“二弟剛說從秦人那里來,據(jù)我所知,秦人在晉國并無相熟之人,何以會與二弟來往呢?”
重耳便將自己因敬佩秦人的武功才學(xué)與之交往,并將秦君向自己坦白一事說了,他名為長隨,實際正是秦國國君秦任好,此次跟隨求聘的使臣前來,也是為了查探晉國的風(fēng)土人情。
重耳末了道:“依臣弟看,秦任好不僅是一位有道明君,而且胸懷大略,見識不凡,將來必有一番作為。”
長漪低頭默然片刻,道:“看來我果真沒有看走眼,當(dāng)日第一次見他時,我就知道此人非同一般,定非普通的長隨,當(dāng)時我就疑他是秦君,真是上天不負(fù)有情人,我若能嫁去秦國,了此心愿,今生還有何求!”
重耳從袖中掏出一個子母扣螭龍紋的玉環(huán)來,交給長漪,道:“這是秦君讓我轉(zhuǎn)交給長姐的,秦君說他的心如同此環(huán),愿和公主此生同心同德,堅貞有如此玉?!?p> 長漪收了玉環(huán),至此病已大好,便向重耳道:“二弟不僅是秦君的良朋益友,也是我的知心人啊!只是,我畢竟是晉國長公主,凡事需顧及我國的體面,不應(yīng)過多插手此事,二弟若能從中助我倆一臂之力,我自是感激不盡?!?p> 重耳答應(yīng)盡力而為,兩人又商談了一番,重耳便告辭回去了,長漪也依計去安排。
這日驪姬姐妹正在看九兒她們做針線,長漪打發(fā)人身邊的一個內(nèi)侍來傳話,那內(nèi)侍見了驪嬙,行了禮,稱是公主近日叫樂師新譜了兩首曲子,想邀姐妹倆一起過去賞曲,連馬車也一并叫來了。
驪姞道:“我已許久未去來儀宮,這兩日在草廬也悶得慌,正想出去走走。”
驪姞正欲起身,被驪嬙一把拉住。驪嬙向內(nèi)侍道:“我倆現(xiàn)在是修行之身,不宜外出行賞游之事,長公主的好意我們領(lǐng)了,勞煩你還是將馬車帶回去吧!”
那內(nèi)侍先前已得了長漪的囑咐,聞言道:“公主交待小臣,兩位娘娘若是不愿前往,公主便親自前來拜訪。雖然公主病體還未痊愈,但想來走這一趟應(yīng)是無妨?!?p> 驪姞道:“公主病了嗎?”
“病了好幾日了,今日才見氣色略好些。”
驪嬙嘆口氣,“罷了,還是我們走這一趟吧?!?p> 姐妹倆收拾了一番,坐著馬車到來儀宮。進(jìn)了內(nèi)殿,見公主正懨懨地躺在榻幾上,看見姐妹倆來了,欲掙扎起身。
姐妹倆忙上前扶住道:“公主身體不適,就躺著吧。我倆竟不知公主病了,也不曾前來探望,真是失禮地很?!?p> “無妨,不過受了些風(fēng)寒,哪里就起不來了。我見了兩位妹妹,病竟似已好了一半?!?p> 長漪讓沫兒扶她坐起,笑道:“前兩日我讓樂工作了首塤曲。我知道嬙妹妹是精通音律之人,所以請妹妹來品鑒一二?!?p> 長漪將一個樂工喚進(jìn),此人手捧梨狀的陶塤,嗚嗚咽咽地吹奏起來。一曲終了,驪嬙微微點頭,道:“此曲雖好,但用獨塤吹來,未免太過哀婉悲凄,先人吹奏塤時,常將其與篪一起合奏,為的就是使其不致太過悲凄,以傷五情六志,公主如今還未痊愈,多聽塤曲,只怕于病體無益。”
長漪嘆道:“妹妹說得很是,前兩日我臥病在床,偶聽樂工練習(xí)吹塤,不覺入了迷,讓他們把宮中的曲子都改用塤吹來聽,這一聽竟是欲罷不能,雖覺心里發(fā)酸,卻是停不下來。剛才聽妹妹一番話,才突然領(lǐng)悟原來是我自己愁緒難譴?。 ?p> 驪嬙聽公主似乎話中有話,便也不答,聽她往下怎么說。
宣嬌
秦任好,死后謚號為穆,后人稱秦穆公,春秋五霸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