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初見時,少英還是個孩童,全身都被包裹在襁褓里,只露出一張白嫩嫩的小臉來,那張臉肉嘟嘟的,兩瓣腮幫子鼓鼓囊囊,將一雙小巧的紅唇擠的越發(fā)小了,唯獨那雙大眼睛十分靈動,黑曜石一般的瞳孔,純凈的似能看到人的靈魂。
而現(xiàn)在,自己竟將她傷的這般重。他的目光柔和純凈,帶著幾分憐愛幾分悲涼,他想要的從來不是傷害她,可他所做的事情卻又不得不去傷害她。他無法選擇,命運對他來講不是一道選擇題,而是讓人無法逃避的算式題,只有一個正確結果。而為了這個結果,他付出了自己的全部。
包括她,自己的愛人。
兩萬年前,原鈺還是一個人界的七八歲小孩子,他父母雙亡,流浪在街頭,眼睛放著光一般,四處搜尋可以吃的東西。果真讓他尋到了,那是在一個饅頭攤位前,有一個還冒著熱氣的白面饅頭被店主不小心掉落在地,宣軟白胖的饅頭皮上沾上了塵土,仿若明珠蒙塵。
他嘴角冽開一絲笑,兩天來,終于有吃的了。
小原鈺小心翼翼的撿起那個饅頭,在自己那件不算干凈的破爛衣服上蹭了蹭,然后,滿足的就要往嘴里放。
就在此時,一雙大手抓住了他的胳膊,那雙手的力氣很大,將他的胳膊都快捏碎掉了,他不明所以的抬頭看,可迎頭就是一巴掌,打的他暈頭轉向,就在這時,他聽到有人嚷著:“小兔崽子,竟敢偷饅頭!跟我去見官!”
“我沒有,我沒有偷!”小原鈺知他誤會了,急忙解釋:“這是我在地上撿的?!?p> “撿的,就算撿的也是我家的饅頭!”店主使勁擰著他的胳膊,他覺得骨頭都要裂開了,可仍舊忍著不哼一聲。
圍觀的人漸漸多了起來,有落井下石的,也有給他求情的,可他什么都不關心,只關心那個饅頭,他太餓了,就算把他打死,也讓他先將饅頭吃完好不好?可是店主硬生生的從自己手里將饅頭奪了過去,他絕望極了,眼睜睜的瞧著店主將饅頭重新丟在地上,被一只流浪狗吃了。
“走,跟我去見官!”店主拉拽著他就要走,這時,有一聲好聽的聲音傳來,那是他在這世間第一次聽到的善意的聲音,也是最好聽的聲音。
“慢著?!币晃磺嘁履凶訌娜巳褐邢蛩邅?,小原鈺抬頭去看,見他拿著折扇,穿著道家青衣,卻散著發(fā)髻,手腕上一串佛珠,額間戴著鑲著藍寶石的額飾,整個人不道不佛,既華麗又樸素,仿佛他便是個自相矛盾的結合體。
他并不曾為他辯解,只將一顆銀珠放在了蒸著饅頭的蒸籠里,然后道:“這是你的了,娃娃給我。”
那店主哪里還不從,他忙乎整整一天也不會得一顆銀珠?。?p> 小原鈺跟了他,他捏捏小原鈺的身子,笑的很二:“果真是好苗子,娃娃,從此以后你便跟著我罷?!?p> 于是,小原鈺便拜了他為師。
師父這個人像是一個矛盾體,有時候?qū)λS和,有時候又很嚴厲,今天說的話他明天也許就會忘,但是,就這樣一個二愣子卻將他養(yǎng)大,也成功讓他修道成仙。
他,便是小原鈺的第一任師父,上屆妖皇,名喚涂迷。
涂迷是個旅游狂,他撇下妖族數(shù)萬妖眾,獨身一人踏上行程,已經(jīng)漂泊了數(shù)十年,直到遇上小原鈺才算是有了個伴。旅行中,并不是每日日落時分都能趕上村鎮(zhèn),有時,他們會宿在野外,涂迷對吃并沒有什么講究,有時遇上特殊時候,比如說他突然靈感大發(fā)要勤加修煉,或者忽然覺得景色很美需要認真觀賞……等情況,他就會忘記吃飯,專心致志的做一件事。
不吃飯這件事對涂迷來說已經(jīng)成了再正常不過的事,但對正在長身體的小原鈺來說那簡直是個磨難,所以,在涂迷身邊這么多年里,他漸漸學會了自己打野物,自己烹調(diào)食物,甚至做得還相當好吃。
小原鈺在涂迷身邊待到第十個年頭,那時他正是十七八歲的大小伙子,身體已經(jīng)拔高到幾乎比涂迷還要高一點點,自從跟著涂迷學習道法以來,身體也強健了不少,再加上每日里徒勞奔波,更是練就了一副結識的體魄,整個人看上去哪里還有十年前那般孱弱瘦小的影子,整個人英姿勃發(fā),是最好的青春的樣子。
有一日傍晚,涂迷與小原鈺行至北大荒的一片沙漠中,在茫茫黃沙之上立了個簡潔的帳篷,今夜打算就宿在這里了。沙漠中缺水少食,但好在原鈺早有準備。他自制了一個大背包,背包中裝滿了他腌制的兔子肉、雞肉,以及在客棧中采購的干糧。
這一夜,星光漫天,彎月亮的不可思議,大地被映襯的白茫茫一片,仿佛在反射著月光,遠處有風輕輕的刮來,到他們這里時已經(jīng)成為了狂風,更是帶起了無數(shù)細沙,將兩人撲了個灰頭土臉,但好在他們早已經(jīng)習慣了,并不在意。
可就在這時,他們聽到了一聲聲凄涼的哭聲,是小孩子的哭聲,抽噎,狂叫,其中更帶著無限的委屈。
原鈺謹慎的心立馬警惕起來,他極目四望,終于,在一望無際的沙漠盡頭,看到了一隊人馬。
殷殷黃沙之上,幾匹駱駝踩踏著細軟的沙土緩慢而來,古樸沉重的銅鈴聲叮當作響,走近細看,見那駱駝后面拉著一輛四方木車,木車上噴濺著隨意的彩漆,線條凌亂,細看頗有些像一個張牙舞爪的四眼巨獸,而車上則捆綁著一個五六歲左右的男童,他穿著大紅色連帽衫,小小的臉埋在大大的帽襟子里,在月光下明明滅滅,可依稀能看見兩三點水珠反射的光,大抵是淚吧。而他身后,則隨從著數(shù)十位穿著奇異的人,他們穿著少數(shù)民族風格的衣衫,男子均為藍黑色,女子則是暗紅色,上面均繡著繁復的、重重疊疊的不知名花朵,手上拿著權杖,嘴里吟唱著不知名的曲調(diào),聽久了,不覺讓人心神紊亂,煩躁抑郁。
應該是當?shù)氐耐林恕?p> 他們一群人浩浩蕩蕩的經(jīng)過原鈺師徒兩個時,原鈺坐在沙地上正聚精會神的吃著手里的雞腿,那雞腿被他烘烤的恰到好處,色澤紅潤油亮,又酥又脆,香味撲鼻。師徒兩個正吃著,忽然聽見一聲稚嫩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哥哥,哥哥?!?p> 原鈺隨著那聲音看去,見車上那小家伙兩只眼睛直勾勾的盯著自己手里的雞腿,泫然欲泣的可憐模樣,他癟著嘴,低低的道:“哥哥,能不能給我一個雞腿吃,我就要死了,死之前只想再吃一次雞腿?!?p> 原鈺瞧了瞧他,還未待反應,便見涂迷豪爽的將一只未吃過的新鮮雞腿遞了過去,十分好心的安慰他:“小弟弟,快吃吧。人人都有一死,或早或晚而已,雖然對你來說過于早了些,但你下次投胎時沒準能投個好人家,也是好事?!?p> 男童接過雞腿,怯怯的說了一聲謝謝,便要一口咬下去。
卻聽半空一聲呼嘯,一柄權杖揮舞過來,正正打在男童拿著的雞腿上,那只冒著香氣的雞腿滴溜溜的落到了沙地里,沾滿了沙子。原鈺見那雞腿蒙了塵,一骨碌站了起來,他自小餓怕了,最是珍惜食物,如今那樣肥美的一個雞腿竟被人如此無禮的打到了地上,心里難免生氣。他順著權杖看過去,那人是個年逾中年的男人,留著一把大胡子,眼眶深陷,眼窩深邃,一雙眼睛忌憚又猜疑的瞪著原鈺。
男童在一旁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縮著,只默默的留著淚,一聲不敢吭。
男人警惕的瞅了原鈺半晌,見原鈺默然不作聲,便打了個手勢,示意大家繼續(xù)前進。
土著人走了之后,原鈺才彎下腰將沙地上的雞腿撿了起來,用手小心翼翼的將雞腿表面的沙子掃掉,然后重新拿油紙包了起來,放進了背包里。
涂迷在一旁看著原鈺的一切動作,這時,才出聲:“剛才那個男童似乎想向你求救,你為何不管?”
原鈺將背包珍而重之的放好后,望著遼闊又虛邈的夜空,開口:“麻煩?!?p> 似乎沒有預料到這個答案,涂迷噗嗤一笑,從沙地上站起來,拍了拍身上沾著的沙土,朗朗道:“我卻覺得很有意思,咱們不妨跟去瞧瞧熱鬧?!?p> 原鈺一聲不吭,將他們的東西默默的收拾好,全部塞進包裹里,一切收拾妥當后,才對涂迷道:“走罷?!?p> 涂迷一樂:“你不是嫌麻煩嗎?”
原鈺無奈:“無妨,師父想去咱們就去?!?p> 涂迷將頭一歪,第一次打量他收的這個小徒弟,他高大,挺拔,長相好,就是有些涼薄,心如明鏡般,似是看破了紅塵,放下了嗔癡,最后卻只剩了漠然。對生死漠然,對萬物漠然,對自然漠然,甚至對自己亦是漠然。
涂迷不禁問:“鈺兒,這世間可有你在意之事?”
原鈺歪頭一愣,明目澄凈:“師父,你為何這樣問,我當然有在意之事,那便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