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二人，一個凝視著太宗皇帝的畫像。一個抬頭望著晦暗的天空，在這晝夜交替之時，風卷著城外的黃沙刮過屋頂。偌大的長安城，似乎正從沉睡中醒來。
聽完陸忻的話，陸庭昉久久無言。直到少年再次發(fā)出腳步聲，他才閉上了直視畫像的眼眸。
“既然如此，就堂堂正正的從正門出去吧。為兄也想看看，你將如何從這場紛亂中脫身。又將如何輔佐李世民，平定這天下?！?p> 陸庭昉的語氣突然變得異常平靜，那仿佛是一種看穿了世事的豁達。又或者，是一種事不關(guān)己的無情。陸忻自然聽明白了其中的意思，轉(zhuǎn)過身，大笑不止。
“你笑什么？”
“我笑這世道，可怕得如同蠻荒的野獸。這人吶，終究只是天道下的一枚棋子。生死無常，變化無常?！?p> 陸忻大笑著往前，穿過了百轉(zhuǎn)千回的廊道，穿過那姹紫嫣紅的花園。直至府邸的正大門，再也沒有回過頭。
身后，站著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與之重逢，是陸忻兩年來最大的心愿。但此時，心愿已了，但心也涼了。
打開門，外頭站滿了朝廷的人。雍州府，大理寺，飛騎營，御神廟。每一個人，都在看著從門后走出的少年。那些目光，充滿著冰冷的殺伐之氣。在這些人眼里，陸忻仿佛是個殺人如麻的惡魔。
“呵呵呵，實在是沒有想到，你還會從這道門里出來。小子，看來我小瞧你了?！?p> 御神廟的靈官見到陸忻后，微微一愣，隨即沉聲笑了起來。此時，他不再擔心眼前之人會不會跑。他只在乎，御神廟，能不能將人帶走。
“大理寺，雍州府……這么多人，我該跟誰走好呢？靈官大人，如果我沒有記錯，御神廟并不在三司之列。即便是傳說中的陰陽寺要抓人，也得由鎮(zhèn)魔院來，你御神廟，恐怕無權(quán)將我?guī)ё甙??！?p> “不錯，你說的全對。只可惜，很多時候，知道的太多，未必是件好事。不管你是進大理寺的牢房，還是進刑部的天牢。這長安，你是別想再出去了。”
御神廟的靈官說到這，朝大理寺一方使了個眼色，立刻便有二人走出。其中一人掏出一根麻繩走到陸忻身后。頓了頓，見少年并無反應(yīng)，直接在陸忻的雙手上綁了個死結(jié)。隨后，御神廟的靈官從袖口中掏出一張符箓，示意另一人將符貼在陸忻的肚臍眼上。
“這張符以土行法力練成，能封住你的丹田經(jīng)絡(luò)。即便不進鎮(zhèn)魔院，你也使不出任何手段。小子，今日之事非同小可。陛下已親自過問，我們，刑場再見吧。如果有下輩子，記著，別和朝廷作對?！?p> 靈官說完話，哈哈大笑，第一個轉(zhuǎn)身走出了巷子。隨后，各個機構(gòu)的官差、軍士紛紛撤退。而大理寺一方，則押著陸忻前往了義寧坊。那是大理寺府衙的所在地，也是朝廷關(guān)押重犯的大牢之一。
夜幕降臨，天色漸漸變得黑暗。因為全城戒嚴，長安城的大街小巷都沒有燈火。寬敞的街道上，除了朝廷巡邏的士兵，幾乎看不到任何百姓的身影。
義寧坊在長安城的西北角，隔著一條街就是開遠門。這片區(qū)域內(nèi)，分散錯落著朝廷六部的各個機構(gòu)、府衙。平日里，別說晚上，就是白天也很少有老百姓出沒。陸忻前腳剛被押進大理寺，街道的盡頭便出現(xiàn)了兩男兩女四道身影。
“他娘的，這大理寺的人都沒腦子嗎？居然抓我忻哥！等老子高中后，一定要把大理寺卿給辦了，娘的！”
“哼，你就吹吧。人家剛剛才從你面前走過，怎么沒見你這么厲害？要不現(xiàn)在，我陪你打進去，也許馬上就能見到大理寺卿了?！?p> “死狐貍，臭狐貍，我跟你有仇咋地？他娘的老子我郁悶，發(fā)發(fā)牢騷不行啊?！?p> “發(fā)什么牢騷！姐，陸少俠顯然是無辜的，咱現(xiàn)在就進去救人。大理寺怎么了，不就一個大點的宅院嘛?！?p> 揚沁鄙夷地瞪了一眼書生，隨即摩拳擦掌，說著話便要往前沖，還好給揚繡拉了回來。
“你別忘了臨行前爹爹說的話，皇城腳下多虎狼，不到萬不得已，千萬別惹大唐朝廷。如果要動手搶人，剛剛早就動手了，何必等到現(xiàn)在？”
“哼，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們說吧，到底該怎么辦？”
揚沁又急又怒，臉色一沉，托著下巴蹲在了地上。月不黑見狀，眉頭皺了片刻，望向了夜空。只見大量烏云自四方飄來，一點一點的遮住了星月的光輝。夜色，越發(fā)的漆黑、陰森。
“我記得離開巫州前，大長老曾在晚宴上跟我們說過。長安將有大難，讓我們小心行事。越是這個時候，越不能著急。今天城內(nèi)死了那么多人，其中既有朝廷的官員，也有各國的使臣。事關(guān)重大，肯定會驚動太宗皇帝。小忻既然是被大理寺的人關(guān)押而非陰陽寺，就說明朝廷會用正常的方式提審他。只要皇帝不是昏庸無道，應(yīng)該會查清真相。畢竟小忻，沒殺任何人?！?p> “對對對，這個我可以證明。在宣州破廟的時候，忻哥也沒殺人。那些士兵全是那鬼和尚殺的，忻哥頂多就斬斷了那陰陽師的一只手。再說了，就算殺了人，朝廷也不可能查得到證據(jù)，嘿嘿嘿嘿……”
書生說完話嘿嘿怪笑，表情極其猥瑣。月不黑與揚家姐妹立刻瞪向他，場面瞬間安靜了下來。
“你們都看著我干啥？”
“好了，事已至此，我們還是先找住的地方。明天，我會用幻術(shù)混進大牢找小忻談?wù)?，先看看情況再說。退一萬步，就算朝廷無道真要置小忻于死地，到時候，咱們再劫法場也不遲?！?p> “恩，此計可行。狐貍啊狐貍，關(guān)鍵時刻，你的媚術(shù)總是能派上用場。明兒，一定要變個絕世美女，給老子迷死大理寺的那些臭男人！”
“滾！”
且不說月不黑一行人見陸忻被押進大理寺，將做何盤算。此時的皇宮內(nèi)，也是燈火通明，如臨大敵。幾乎半數(shù)北衙的元從禁軍都被調(diào)到了宮中巡邏，加上本就在宮中守護的左右金吾衛(wèi)、左右領(lǐng)軍衛(wèi)等南衙十二衛(wèi)?；蕦m雖大，但已成鐵板一塊，別說是人，恐怕連只蒼蠅都飛不進去。
甘露殿，大唐皇帝的寢宮。此時，本應(yīng)該是太宗皇帝批閱完奏章，與妃子們同眠共枕的時候。但甘露殿內(nèi)卻亮如白晝，皇帝的龍床前站著九道身影，個個神色緘默，目光凝重。
尚書省左右仆射，房玄齡，杜如晦。吏部尚書、齊國公長孫無忌。除此之外，還有大理寺卿、鴻臚寺卿、雍州府尹、秘書監(jiān)魏征等六人。其中兩個，一人身穿黃金鎧甲，手持馬槊，矛長丈八，身子站得筆直，威風凜凜。全身上下，只露出了一張飽經(jīng)風霜的臉，看歲數(shù)，已過四十。
另一人，長發(fā)披肩，穿著一件異常寬大的白袍。那袍子幾乎都拖到了地上，此人是在場的大臣之中，唯一坐在椅子上的，而且就坐在太宗皇帝的床頭。此人的模樣，看上去還不到三十歲。眉若飛劍，面如刀削，極為的俊俏。只見其微閉著雙眸與嘴唇，臉上沒有絲毫神情。如果不是那極有規(guī)律的吐息聲，與死人無異。
盡管這人不說話，也不睜眼。但其余的大臣時常投來詭異的目光，有厭惡，也有忌憚。而此時的太宗皇帝，似乎剛從睡夢中醒來，臉上還有一些疲倦之色。不過他的眼眸異常明亮，就如同夜里的燈火。
“人都齊了？”
“回陛下，除了刑部尚書李大人，您召見的，都到了?！?p> 見李世民問話，長孫無忌雙手執(zhí)禮，向前微微邁了一小步。李世民點點頭，示意眾人免禮。
“突厥國的和親使團明日午時便要抵達長安，李靖對突厥人頗為熟悉，昨日朕曾命他妥善安排迎接事宜，現(xiàn)在怕是還在準備吧。罷了，不等他了?！?p> 李世民笑著說完話，隨后一一看過眾大臣，臉色變得越來越難看。而整個甘露殿的氣氛，也變得越發(fā)緊張起來。
“大理寺，雍州府，你們二人先說說吧，昨夜西市的大火，查的如何了？”
“回陛下！”
大理寺卿首先走出了人群，雍州府尹隨后跟上。兩個人的年紀都在五十左右，是一眾大臣之中最為年老的。
“據(jù)臣與張大人調(diào)查所得的證據(jù)看，縱火之人有三個，皆為陰陽師。但這些人假扮幽冥道宗弟子，妄圖蒙蔽圣聽，可見其用心歹毒，怕是妄圖挑撥我大唐與突厥國的關(guān)系。”
“陰陽師？”
李世民皺了皺眉，轉(zhuǎn)過頭看了一眼床頭的白袍男子。見其沒有任何反應(yīng)，又將目光望向了長孫無忌。
“方才聽輔機說，今日城中死了數(shù)十人。其中還有波斯國和拜占庭的使臣，這是怎么回事？鴻臚寺，這些使臣，怎會死在你們的眼皮子底下？”
“陛下息怒，臣罪該萬死！”
一聲哭嚎，鴻臚寺卿猛地跪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