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接著,那坐在龍床前的年輕男子陡然睜開了雙眼。所有晃動的燭火瞬間熄滅,下一秒,漆黑的甘露殿又恢復(fù)了燈火通明的樣子。
長孫無忌臉色驟變,朝身旁的燈籠看去,里頭的蠟燭燒得正旺,根本不像是熄滅過。
“難道是我看花眼了?”
長孫無忌皺了皺眉,將目光放到了那年輕男子的身上。只見男子眼眸璀璨,瞳孔之中仿佛裝著日月星辰。而其手上,不知何時多了塊血紅色的玉符。
“陛下,昨夜于西市縱火之人已經(jīng)捉拿歸案了?,F(xiàn)在正被押往鎮(zhèn)魔院內(nèi),由寶琳親自看守?!?p> 白袍男子開口說話,嘴角微翹,聲音如輕輕敲響的青銅鐘一般。不過他的目光并沒有放到李世民身上,而是沖著身穿金甲的尉遲敬德微笑示意。后者點點頭,也不說話,算是回禮了。
“好,此人朕要親自審問。對了,昨天夜里,大理寺丞魏青上呈過一張符箓,朕忘記給你過目了。據(jù)玄成說,這是一張請神符,有莫大威力?!?p> 李世民似乎想起了什么,站著招了招手,候在不遠處的近侍太監(jiān)立馬捧著一個檀木盒子走了上來。李世民親自將盒蓋打開,從中取出了一張手掌大小的金色符箓。上頭畫著諸多怪異的符文,北面則有一尊兇煞的魔像。
白袍男子接過符箓看了片刻,眉頭微微皺起,但很快又恢復(fù)如常。
“這的確是幽冥道宗的東西,叫羅剎十二魔尊符。是幽冥道宗將竊取的佛門法術(shù)和自身道術(shù)相融,演變出來的強大符術(shù)。但我陰陽寺抓到的人,并不是幽冥道宗弟子”
“仙師的意思是?”
李世民有些不解,正欲開口詢問,就見那白袍男子目光一亮,臉色突然陰沉了下來。而此人的身份,正是傳說中的陰陽寺卿,入神境高人譚宗孝。西市大火當(dāng)晚,有人以五行搬運術(shù)滅掉大火。李淳風(fēng)所懷疑的對象,正是此人。
“這符果然沒那么簡單!幽冥道宗的功法,修煉出的法力屬性為木。五行相生,木可生火。因而這個門派的所有陰陽術(shù),不管是符術(shù)、咒術(shù),還是魂術(shù),甚至是五行道術(shù),都無法脫離木行或者火行這兩種屬性。但這張符箓,被人動過手腳,其陰陽術(shù)屬性為土!”
譚宗孝用手指輕輕搓揉了兩下符箓,指尖立刻多了一層銀光。李世民站在不遠處,看得真切。那銀光,就像是銀子被磨成了細小的粉末,在燭火下閃閃發(fā)光。
“自古相傳,在渝州的深山中,有一種蛇,名為巴。天生異種,大則百丈,可吞云吐霧。小則不足一尺,風(fēng)馳電掣,殺人于無形。此蛇生來便帶有土行精氣,被渝州的一些百姓奉為山神的化身。將此蛇褪下的皮磨制成粉,便能將任意一張符箓的屬性,變?yōu)橥列??!?p> “不錯,渝州巴中地區(qū)的一些老山中,確有此物。大業(yè)十三年,臣尚在劉武周麾下任偏將時,便與此蛇打過交道。其身長達百丈,大如山岳,當(dāng)時臣不敵,僥幸才逃過一命。如今想來,此蛇天生異種,怕是早已成精了?!?p> 尉遲敬德看了一眼譚宗孝,目光微微閃爍,似乎陷入了某段恐怖的回憶。李世民聽了,臉色陰沉,重新坐回了龍床上。
“兩位愛卿的意思是?”
“回陛下?!?p> 譚宗孝低頭拱手,終于是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當(dāng)今天下,陰陽師門派雖多,但敢與朝廷作對的,只有少數(shù)幾個。而其中,修煉土行功法的,當(dāng)以大荒神教為首。其次,則有渝州巴中九毒窟的蠻夷人。如果譚某沒有猜錯,這兩個門派怕是有所勾連,妄圖在長安城掀起混亂,大有所圖!”
“若此二者真有勾連,的確是一股不小的勢力。大荒神教地處西漠,控制著西域境內(nèi)外大小國家數(shù)十個,甚至連吐火羅、波斯等國,都與之有密切的關(guān)聯(lián)。大荒神教若有圖謀,我大唐西部邊境恐遭大難。至于那巴中的九毒門,陛下可還記得兩年前,越州府曾八百里快馬加急上呈過一份奏折,有自稱是九毒門弟子的陰陽師,妄圖在鄞縣引發(fā)瘟疫。而且,宜州、永州等地也發(fā)生過類似事件。”
尉遲敬德緊了緊手中的馬槊,語氣突然變得十分凝重。他是朝廷統(tǒng)兵的大將,征戰(zhàn)沙場多年,手里的人命數(shù)之不清。這種人,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輕易是不會表露出情緒波動的。但此時,尉遲敬德顯然憂心忡忡。
“哼,九毒門!這些巴國人的后裔,始終是朕的一塊心病。早在前朝,渝州、巴州、通州等地就叛亂四起。太上皇立國后,朕還曾多次揮兵前往鎮(zhèn)壓、安撫。自朕登基以來,巴山、秦嶺周邊的各州府,年年減其賦稅,有任何天災(zāi),戶部下?lián)艿腻X糧都是最多的。這些刁民,實在是不知好歹!”
李世民怒極,一掌拍在床架之上,整張龍床劇烈搖晃起來,震動的響聲,令站在不遠處的太監(jiān)和宮女紛紛捂上了耳朵。譚宗孝和尉遲敬德見狀,互相看了一眼,將腦袋壓得更低了。
直到十幾秒后,李世民的臉色才逐漸恢復(fù)平靜,看著譚宗孝道:“七日后便是科舉開考的日子,陰陽寺務(wù)必在此之前,理清一切。朕,既然做了這個天下之主,就要讓天下百姓能在我大唐的江山下安身立命。不管是大荒神教,還是幽冥道宗。敢再三鬧事,朕便滅了他!”
“陛下仁慈,愛民如子,定能讓大唐成就千古盛世。至于這些麻煩事,就交給我等去辦吧,陛下不必過于憂心?!?p> “不錯,只要臣還在世一天,就不容任何人染指我大唐江山。陛下,時辰不早了,快些歇息吧?!?p> “好,明日還有早朝,朕也該睡了。兩位愛卿辛苦了,都退下吧?!?p> 李世民點點頭,有些疲倦的閉上了雙眼。尉遲敬德見狀,躬身后退,很快便離開甘露殿。但那譚宗孝,卻站在原地一直沒有動。
“仙師還有何話要說?”
“回陛下,這兩日在長安作亂的賊人雖已盡數(shù)捉拿。但其中一人,有些特殊。此人曾在兩個月前于宣州出現(xiàn)過。在黑虎嶺的破廟內(nèi),殘殺十三名府兵。而且,我御神廟的一位陰陽師,也被此人斬去了一條臂膀?!?p> “宣州?兩個月前……朕記得,當(dāng)時命你派人去尋找東晉圣僧釋道安的尸骨。后來,因為玄奘法師的阻止,此事便不了了之了。既然此人與朝廷為敵,交由鎮(zhèn)魔院審問處置即可,何需問朕?”
李世民皺了皺眉,但并未睜開眼,似乎并不在意。譚宗孝聽完后,搖搖頭,淡笑了起來。
“若真是如此,我也就不叨擾陛下了。雖未曾親眼所見,但據(jù)魏吞云傳來的玉符上說,此子初入觀虛境,但身具佛門上乘功法。陛下如今重用佛門,對待佛子向來寬宏。我怕處置不當(dāng),既有可能得罪佛門,又影響了陛下的大計?!?p> “佛門弟子?北派還是南派?莫非……連無燼佛山也牽扯進來了?”
李世民聲音驟冷,猛地睜開了雙眼。從他的臉色來看,此時的心情并不好。
“陛下且放寬心,此人的來歷還有待查詢。是不是無燼佛山的人,此時下論斷還為時過早。我要說的是,以此人的修為,若說殺十三個府兵,尚有可能。但是,殺我御神廟陰陽師,光憑這點修為,應(yīng)該是做不到的。兩個月前,先秦?zé)挌鈳煱教焓?,上玄天宗教主親自前往鎮(zhèn)壓。當(dāng)時,出現(xiàn)了一位手持陰陽游仙劍的少年。此寶乃道家五大神兵之一,有無上法力?!?p> “陰陽游仙劍!”
李世民目光一閃,隨即重新閉上的雙眼。
“先將事情查查清楚吧,不管他是佛門的人,還是道家的人,朕都不會冤枉了他。此事,就交由你來辦。不過陰陽寺只能暗中介入,明面上還是由三司來審。依朕看,先交由大理寺調(diào)查吧。有沒有殺人,是否與朝廷作對,這些,都要弄清楚了。”
“陛下圣明,此人由我陰陽寺提審,的確不妥。御神廟已經(jīng)將其移交大理寺,明日,我會讓魏吞云親自去看一看?!?p> 譚宗孝說到這,再次朝李世民拱手施禮,隨后緩緩?fù)顺隽烁事兜?。此時夜已深,天空飄起了小雨。譚宗孝到了殿外,抬頭看過四方夜空,身形如被石頭砸中的水中倒影,逐漸模糊,最后完全消失在了黑暗中。
與此同時,在長安城外的一座寺廟上空,突然出現(xiàn)了兩個光圈。起初如拳頭大小,后來越變越大。落在屋頂上時,光圈才露出了真正的面目。是由無數(shù)張符箓組合而成的“環(huán)”,懸浮在兩個和尚的腦后。
“慧凈師弟,看這長安城上空的天象,陰陽混淆,劫云密布,怕是有巨魔要出世啊?!?p> “慧能師兄法眼。大唐皇帝欠下諸多因果,如今雖登天子位,但想要一一還清,怕是并不容易。師傅說的沒錯,長安有大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