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故人久未見
腸子都悔青了的段墨寒跟著晉王出了宮便一直憂心忡忡,晉王上了馬車,坐在一旁問道:
“怎么,和公主聊的不開心?”
段墨寒?dāng)[弄著自己腰間的玉佩,無奈道:
“開心,怎么會不開心,她可開心了!”
晉王忍不住笑道:“那你為何不開心?”
段墨寒白了晉王一眼,說:“她讓我?guī)ヂ尻?”
晉王聽了這話,也著實吃驚了一番,但僅半刻,便開口道:
“你放心,我去跟父皇和鄭娘娘說,你只管收拾好行李,準(zhǔn)備好出發(fā)就成!”
段墨寒半信半疑的看著晉王,晉王卻拍拍他的肩膀說:
“放心吧!我什么時候騙過你!我連皇位都敢爭,會有我辦不成的事嗎?”
段墨寒沒說話,卻笑彎了眉眼,輕紗掩映間,讓人見之欣喜。段墨寒自己還是很想找點事情做的,毀容之后便離開了戶部,自此遠離朝堂,終日在家處理一些府里的庶務(wù)也是挺無趣的,他倒有點開始羨慕蕭洛東奔西走的日子了,雖說苦了些,雖說危險了些,可有時候就是要改變一下十年如一日的白開水一樣平淡的生活,總不能像長平公主這樣,一輩子窩在皇城,等到快死了才開始彌補遺憾,那還有什么意思,而且,最重要的一點是他如今毀了容,東都洛陽沒有人認識他,他去了洛陽,便可避開西京里的是是非非,避開那些找事兒的不懷好意的目光。
晉王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很快就把老皇帝給說服了,而鄭昭儀那邊倒是沒讓晉王多為難,全靠長平公主自己軟磨硬泡讓她母妃松了口,再加上長平公主上次見過段墨寒之后身體好了一些,能吃不少東西了,鄭昭儀想著既然她那么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又何必讓她抱憾而終,終于還是應(yīng)下了。
皇帝的意思是不想讓別人知道公主離宮,知道的人越多便越不安全,索性鄭昭儀母女平日里深居簡出,不常拋頭露面,長平公主病倒后更是不愿見人了,段墨寒毀容后便一直窩在驃騎大將軍府,也不拋頭露面,這兩人若是神不知鬼不覺的離開西京,并不是難事。于是,皇帝選了一名身形與長平公主相似的宮女住進猗蘭殿,若真有鄭昭儀娘家人或是其他與其交好的命婦想進宮探望長平公主,也好隔著屏風(fēng)應(yīng)對一下,而對于后宮的娘娘,老皇帝則直接下旨,長平公主久病難愈,不喜被擾,各宮禁止探望。
終于,一切收拾妥當(dāng)后,長平公主被塞進了晉王府馬車的夾層里,鄭昭儀千叮嚀萬囑咐的告別了女兒,晉王府馬車疾馳而去。由于皇帝是讓他們秘密出行,隨行的人便一切從簡,兩名大內(nèi)侍衛(wèi),兩名驃騎大將軍府侍衛(wèi),兩名御醫(yī)和兩名婢女,段赫親自將他們一行人送至長安城門,說是段墨寒要去外地探望故友,守衛(wèi)將領(lǐng)抬手便想掀了簾子檢查,馬車內(nèi)的段墨寒和長平公主心里一緊。這時,城門守衛(wèi)看到馬車兩旁的駿馬上坐著的是宮里保護皇帝的侍衛(wèi),那腰間明晃晃的令牌能證明他們的身份,守衛(wèi)伸出去的手連忙縮了回來,恭敬道:“不知二位大人這是……”
其中一名侍衛(wèi)呵斥道:“我等奉圣上之命護送榮寧長公主之子出行,有何不妥?還不速速放行!”
那守衛(wèi)當(dāng)即便被嚇得退后兩步,心里暗道:都說段公子在皇親國戚里不受寵,可他如今毀了容,皇帝到底還是憐憫他幾分的。
見那守衛(wèi)還在發(fā)愣,段墨寒掀開馬車側(cè)窗的簾子,開口道:
“非要讓我下車接受檢查嗎?堂堂驃騎大將軍府的馬車還能藏污納垢不成?”
說著便要伸手揭去自己的面紗,那守衛(wèi)見狀連忙阻攔道:“段公子且慢!公子說的這是哪里話!末將不是那個意思!”
那守衛(wèi)心想,若是被皇帝知道他親外甥在城門前被逼著揭去面紗讓人看到了臉上的傷疤,估計皇帝一氣之下能砍了自己的腦袋。段家可是輕易不能惹的,且不說段赫是從函谷關(guān)立了戰(zhàn)功回來的,現(xiàn)在段墨寒毀容,坊間流言四起,皇帝為了證明自己是個好舅舅,證明段墨寒毀容跟自己沒關(guān)系,如今對驃騎大將軍府的關(guān)照又多了幾分,這樣的朝廷重臣,哪里是自己一個城門守衛(wèi)惹得起的,于是,當(dāng)即便為一行人放了行,連同后面那輛拉著御醫(yī)和婢女的馬車也一并沒有檢查,通通放行。五大三粗的段赫堵在城門口目送著一行人的車馬走遠才終于打道回府,城門守衛(wèi)這才長舒一口氣,惹不起,真的惹不起!
馬車行至郊外,段墨寒便示意兩個宮里的大內(nèi)侍衛(wèi)將象征身份的腰牌收起來。長平公主的狀況還不錯,馬車?yán)餅樗伭艘粋€軟榻,坐累了就躺著,躺累了還能趴著,她一路上都很興奮,趴在窗邊看著郊外的風(fēng)景,開心的像個七八歲的孩子,一會兒讓段墨寒看天上的飛鳥,一會兒又讓段墨寒看路邊的野貓,好像沒有什么是她不好奇的。段墨寒雖然很無語,但一想到眼前這個年輕的生命活不了多久了,心里便軟的一塌糊涂,索性由著她胡鬧,這是她這輩子第一次出遠門,也是最后一次了,只要她開心,他怎樣都行。
不過,長平公主的身體到底還是虛弱,從長安到洛陽,段墨寒一人騎馬四五日便可到,八百里加急一日便可到,但長平公主的身體經(jīng)不起顛簸,馬車行進的很慢,她一不舒服就要停下歇息,段墨寒有時候覺得自己的耐心就要被磨盡了,可一觸到長平公主貓一樣柔軟又無辜的眼神,便也只得陪著她歇息,直到她舒服了為止。于是,一行人磨磨蹭蹭近十日才抵達洛陽,彼時,天氣已經(jīng)熱的令人發(fā)指。
長平公主窩在馬車?yán)?,和段墨寒過著二人世界,想著自己就要香消玉殞了,這么好看的準(zhǔn)駙馬也不知道便宜了誰去,心里便一陣不甘,一路上倒是沒少占段墨寒的便宜,一會兒摟摟他的腰,一會兒咬咬他的耳朵,再不然便趁他打瞌睡時偷偷親他的臉。
段墨寒忍無可忍時也不敢發(fā)脾氣,只是無奈道:“要不……你睡會兒吧!”
“好啊!”
段墨寒只覺胸口一沉,垂眸便見一顆小腦袋窩進了他懷里,還時不時用鼻子蹭他的胸口。段墨寒皺了皺眉,又不敢推開她,不禁想起了段赫那句誰要是再敢占段墨寒的便宜就剁碎了喂狗,段墨寒頓時心里一陣毛骨悚然,把長平公主摟緊了些,又抬手揉了揉她的腦袋,低聲道:“你是個公主,好歹矜持一些!”
當(dāng)然,對方裝聽不見。
終于,馬車進了洛陽城,進城門的那一刻,段墨寒和長平公主一左一右趴在兩個窗口看著洛陽城的熱鬧繁華,說起來倒是不比西京差多少呢。段墨寒從前來過洛陽兩次,也曾小住一段時間,這次也沒覺得有什么特別稀奇的地方,只是如今有些建筑重新修葺,有點認不出來了。
長平公主就不一樣了,歡呼雀躍的像只出籠的鳥,恨不得天高任她飛,段墨寒在她身后死死掰住她的肩膀,生怕她紙片一樣的身體就直接從馬車窗戶飄出去了。來的路上段墨寒按照東方神醫(yī)的囑咐默默給自己的臉蛋兒上藥,有時候長平公主也會心血來潮幫他上藥,這讓她有一種服侍俏郎君的滿足感,到達洛陽時,段墨寒的臉已經(jīng)好的差不多了,離遠看已看不出來有疤痕,只是湊近了看仍能看到一條淺淺的灰褐色的印記,持續(xù)用藥,會好的。彼時酷暑難耐,段墨寒早就受夠了那遮臉的面紗,反正也好的差不多了,不至于嚇到別人,索性扯了面紗,終于能以真面目示人了。
段墨寒把長平公主扶下車,長平公主從馬車上一躍而下?lián)涞蕉文畱牙铮瑤讉€侍衛(wèi)連忙別過臉去,暗想:以前可不知道公主是這樣的??!
段墨寒輕輕把公主推開,道:“平兒,這么多人看著呢!成何體統(tǒng)!”
兩人在馬車?yán)锉阋鸭s好,出了宮他叫她平兒,她仍舊叫他墨寒哥哥。長平公主不情愿的噘著嘴,她恨不得讓全東都的人都知道這位俊俏的公子是自己的夫君,確切的說……是未婚夫。不過,一路舟車勞頓又趕上大中午艷陽高照,長平公主也有些乏了,再加上三伏天里人本就沒什么精神,段墨寒便決定先送她去榮寧公主生前的洛陽別院休息,第二天再出來游玩。
長平公主的胃還是很不舒服,喝了一碗藥便睡下了,段墨寒拉著她的手安撫道:
“你好好歇息,我先出去熟悉一下洛陽城里的變化,把路摸熟了,明天領(lǐng)著你好好逛一逛?!?p> 長平公主抓著段墨寒白嫩修長的手就親了一口,滿足的說:
“墨寒哥哥,你回來的時候給我?guī)б恍┞尻柍抢飼r興的糕點好不好,我要吃軟爛的,不油膩的,其他的我都吃不了,好不好好不好嘛?!?p> 長平公主縮在被子里,只留一個腦袋露在外面,像極了小貓,段墨寒又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頭,應(yīng)道:
“好好好!你快睡吧!”
長平公主心滿意足的閉上了眼睛,段墨寒關(guān)上房門,轉(zhuǎn)身問向方才為長平公主診脈的隨行太醫(yī):
“大人,殿下的身體如何了?”
太醫(yī)直言道:“還是老樣子,全憑藥物維系著,能不能撐過今秋,也不好說,就算撐過去了,日子也是過一天少一天,苦熬著罷了?!?p> 段墨寒輕嘆一口氣,又道:
“殿下方才說想吃洛陽城的糕點,還要勞煩大人給我寫張單子,列出她這病有哪些忌口,越詳細越好?!?p> 那太醫(yī)聞言,連忙點頭去寫,心里卻感慨道:人人都說榮寧公主這個兒子活的很是自我,卻沒想到還是個會疼人的,倒也不枉公主的一片癡心了。一旁的侍衛(wèi)問段墨寒是否需要隨從,段墨寒拒絕了,他一個人獨來獨往慣了,再加上本身武功就不弱,更不想有人打攪。段墨寒揣了太醫(yī)寫的單子便出了門,他這回倒是戴了個冪離,不是為擋臉,而是為防曬。
走在洛陽城的街道上,透過冪離垂下的一層薄薄的似乎并不能防曬的輕紗打量著眼前熱鬧的街道,段墨寒的腳步不疾不徐,說起來東都洛陽也是個風(fēng)水寶地,繁華的很,街道兩旁的叫賣聲不絕于耳,即便是炎炎夏日,街上的人倒也沒見少,銀器店、陶瓷店、糖果鋪子、酒水棚子,賣綾羅綢緞的、賣胭脂水粉的、賣飾品小玩意兒的,讓人目不暇接。段墨寒逛了一會兒便覺有些熱,于是尋了一個頗有名氣的茶樓,準(zhǔn)備進去喝口茶,順便問問哪里的點心好吃。然而,段墨寒絕對沒想到,書里所說的他鄉(xiāng)遇故知竟是這樣遇著的,以致于許多年以后再回想起那一幕,他都覺得有些事真是冥冥之中上天注定,若不是長平公主吵著要來洛陽,哪還有那么多以后的故事。
那天他剛一走到茶樓門口,就和迎面跳出門的一個姑娘撞了個滿懷,那姑娘勢頭太猛險些把段墨寒從臺階上推下去,眼見段墨寒有些站不穩(wěn)了,姑娘眼疾手快伸手便扯住了段墨寒的手腕將其拉了回來,搖晃的瞬間,他頭上的冪離滑落了。抓著他手腕的姑娘一身水碧色交領(lǐng)襦裙,荷葉邊的廣袖如云般隨風(fēng)飄動,發(fā)髻上一朵淺藍色珠花垂下三兩晶瑩的珠子,一對銀簪錯落的插進烏發(fā)里。
段墨寒怔愣了片刻,一陣欣喜涌上心頭:“喚月?!”
蕭喚月眨了眨眼,段墨寒冪離滑落的瞬間她一心想著怎么伸手接住那冪離,沒顧得上看冪離下的這張臉,如今回過神,定睛望去,亦是欣喜道:“段公子!”
段墨寒驚訝道:“你不是回吳興了嗎?怎么會在洛陽?”
蕭喚月尷尬道:“有些事耽擱了!”
沒錯,一心想回吳興的蕭喚月耗到現(xiàn)在也沒能回去。
丹青客那邊自是有接不完的活,連蕭喚月都感嘆洛陽怎么有那么多待嫁姑娘,而若蘭那邊也是許久沒有合適的生意能順路送她回家的,真的就像若蘭所言,錯過了去蘇州的那一單生意,還真就沒有那么好的機會了。其實若蘭還接了一單去揚州的生意,只是揚州距吳興還有些距離,若蘭本打算到了揚州后讓其他人先回洛陽,自己護送蕭喚月去吳興,蕭喚月則不想麻煩若蘭,認為自己可以獨自一個人從揚州回吳興,不用若蘭單獨留下來護送她,但若蘭卻不同意她這樣做,雙方爭執(zhí)不下,最后丹青客一錘定音:那就再等等唄,反正現(xiàn)在也熱的厲害。于是乎,這一等就等到了驕陽似火的三伏天,鴻運鏢局走鏢的次數(shù)都少了,更不要說能有恰好去吳興附近的機會了。
蕭喚月難得在東都這邊遇見從西京來的故人,歡喜的不知該說什么好,細想來最后一次見段墨寒還是在那個讓她痛不欲生的夜晚,段墨寒第一次做出了違背晉王的事,毅然決然的放她出了長安,那時,她一心想著離開長安,又哪里會想到再次相見的這一天竟是此情此景。
蕭喚月的目光落到段墨寒身上,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了一番,卻最終把目光停留在了他的臉上,陽光剛好從側(cè)面打在他的右臉上,那一道三寸長的淺淺的疤痕,顯得尤為明顯……蕭喚月心頭一顫,連忙問道:“段公子,你的臉?這是誰弄的?”
段墨寒下意識的伸手捂住自己的右臉,淺笑道:“這是我自己弄得。”
蕭喚月卻不信:“你胡說!”
段墨寒無奈道:“事出有因,一言難盡?!?p> 蕭喚月伸出手輕輕撥開段墨寒捂在右臉上的手,再一次看向那道疤痕,心里暗道:他這一年也過得不容易吧,他當(dāng)初就那樣把自己放走了,也不知道晉王有沒有刁難他。
目光恍惚了片刻,蕭喚月忽然道:“你等一下,我在這家茶樓有一個包間,我去跟掌柜的說一聲,咱們等會兒去二樓,你慢慢跟我說?!?p> 那二樓雅間是丹青客包的,蕭喚月轉(zhuǎn)身便去讓掌柜的準(zhǔn)備茶水,又要了幾碟小點心,待一切準(zhǔn)備妥當(dāng)后,這才領(lǐng)了段墨寒去二樓雅間。落座后,蕭喚月正要為段墨寒斟茶,卻見段墨寒從身后變出一串冰糖葫蘆遞到她面前,說:
“方才你去找掌柜的,我見茶樓門口有一個賣糖葫蘆的經(jīng)過,就給你買了一串?!?p> 心中一喜,蕭喚月開心道:“你還記得我喜歡吃冰糖葫蘆??!”
接過冰糖葫蘆,舉至眼前,日光從窗外透射而來,直照在那層剔透的糖衣上,煞是好看。
蕭喚月只覺一陣恍惚,那層薄薄的糖衣仿佛能倒映出她的童年。
小的時候,蕭洛和段墨寒總愛在一處玩,有一次他二人約好去買書,蕭喚月偏要跟著一起去,奈何年齡尚小走路也慢,便跟在他二人后面一路小跑,蕭洛和段墨寒怕她跟丟了,還時不時地回頭看看她,見她實在累的跑不動了,蕭洛便笑道:“讓你不要跟來你偏要來,又跟不上我們,當(dāng)心被人擄了去!”
蕭喚月哪里是個好惹的,當(dāng)即便反駁道:
“你不帶我玩你還有理了!你這是欺負人你知不知道!”
蕭洛當(dāng)時只是笑而不語,段墨寒則在一旁沖蕭洛打趣道:
“你根本管不住你家這丫頭!”
于是,蕭洛便給她買了一串冰糖葫蘆,牽著她的手一起走,三人慢慢悠悠的好半天才晃到書局。記憶里的那天也是一個盛夏日,太陽火辣辣的炙烤著大地,可似乎并沒有如今這般灼人,甚至還帶著一點點的溫和,像女童舉起糖葫蘆時眼底的那份欣喜,像少年手心傳來的微微有些出汗的濕潤與溫?zé)?,像段墨寒提筆落款時柔中帶剛的字跡,像蕭洛翻身下馬替她擋開晉王府親兵時的喘息,那層陽光洋洋灑灑的照在手里的冰糖葫蘆上,晶瑩透亮的光澤,也像極了今日。
茶樓里的段墨寒看著眼前盯住糖葫蘆出神的蕭喚月,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疑惑道:
“發(fā)什么呆呢?傻丫頭!”
蕭喚月抬起頭,卻愈發(fā)覺得眼前的視線變得模糊,長睫微垂下,竟是一滴滾燙的淚水劃過臉頰。
段墨寒愣住了,驚訝道:“你……你怎么哭了?”
蕭喚月連忙用手背抹去掛在下巴上的淚水,莫名的委屈道:“我……我想我哥了?!?p> 那滴淚像是落入了段墨寒平靜的眼眸里一般,直漾起漣漪,段墨寒眨了眨眼,心里五味雜陳,蕭喚月抹去一滴淚,又一滴淚滑落,一滴接著一滴,原來長久以來自以為的坦然面對不過是不愿提及罷了,一旦觸碰到心里的傷疤,還是會疼,還是會流淚。
段墨寒看著蕭喚月無聲的抹著淚水,哭的整個身體都一顫一顫的,卻咬著手指不肯發(fā)出半點聲音,另一只手緊緊的握著那串糖葫蘆,用力過度的指尖微微泛白,那串糖葫蘆她根本舍不得咬,仿佛每咬一口,回憶就少一分似的。她身后的窗外是萬里無云的晴空,一陣裹挾著蟬鳴的風(fēng)吹來,月白色的窗簾擺動起流蘇,那陣風(fēng)席卷著盛夏里的溫度,熱辣滾燙,讓原本就不安的內(nèi)心更加波濤洶涌,段墨寒再也無法忍受對她的欺騙,一把抓住她纖細的皓腕,一字一頓道:“喚月,你哥,他還活著?!?p> 蕭喚月上氣不接下氣的喘息停止了一瞬,她抬起頭,睜大了眼睛不可思議的看著段墨寒,仿佛段墨寒說了多么不可饒恕的謊話一樣。
段墨寒用力捏緊她的手腕,再次篤定道:
“他沒死,他在為晉王做事,只是換了一個新的身份,換了一個讓你們不能相認的身份?!?p> 她手腕吃痛,手指一松,那串糖葫蘆便掉落在盛滿點心的盤子上,砸碎了一塊精美的綠豆糕。
蕭喚月心頭一顫,像是突然反應(yīng)了過來,一把反握住段墨寒的手,問道:“你是說,我還能再見到他?”
段墨寒眼眶微紅,點了點頭,遂抓起盤子里的糖葫蘆,遞到她嘴邊,安撫道:
“別著急,你先咬一口,我再慢慢跟你講?!?p> 蕭喚月垂眸,那糖衣上還沾了被砸碎的綠豆糕的粉末,她輕輕咬了一小口,綠豆糕的清香和糖葫蘆的酸甜混在一起,味道怪怪的,她看了看被自己啃了一口后丑了吧唧的山楂球,索性抓過段墨寒握著糖葫蘆的那只手,一用力,便將一整個山楂球拖入口中。
段墨寒看著咀嚼著脆脆糯糯的糖葫蘆的蕭喚月,忍不住伸出手替她抹去嘴角掛著的糖衣渣,手指觸到她唇角時,忽然就有點羨慕蕭洛了,若是自己的童年也有一個這樣的妹妹,那自己會不會幸福很多,她會牽掛著哥哥,會為哥哥擔(dān)憂,會為哥哥流淚,那么一個會哭會笑的生動的女孩子坐在你面前,可比家里養(yǎng)的貓兒狗兒還要可愛。如果母親榮寧公主當(dāng)初能再給父親多生幾個兒女,那他們會不會也不至于和離。繼母林秀曾給他生過兩個弟弟,可他似乎從來沒有關(guān)心過那兩個和自己有一半血緣關(guān)系的小家伙,甚至早已不記得他們長什么樣子了,直至他們相繼死去,他都沒有盡過一個兄長的責(zé)任。
段墨寒忽然就有些心生愧疚,當(dāng)真是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嗎?一定要失去后才能懂得珍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