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瑣事
段墨寒一邊喝著茶水一邊不疾不徐的講著這一年里發(fā)生的所有事,包括晉王如何設(shè)計“殺死”蕭洛,孫欲挽如何獻(xiàn)計殺害蕭淵,自己的臉又是如何變成這樣,以及為何會出現(xiàn)在洛陽,一樁樁一件件,講了足足一個時辰。蕭喚月則小口小口的啃著糖葫蘆,認(rèn)認(rèn)真真聽他講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一串掛著八個山楂球的糖葫蘆也足足吃了一個時辰,故人久未見,西京風(fēng)云,又豈是一個漫長的午后可以說完的。蕭喚月也對段墨寒簡單說了自己的遭遇,段墨寒聽聞她現(xiàn)在和一個江湖人住在一起,還是個老頭,心里十分不放心,忙問道:
“那個丹青客可靠嗎?不如,你隨我住到洛陽別院吧,那是當(dāng)初我娘和我爹成婚時御賜的,我娘幼時是在洛陽長大的,后來先帝從戰(zhàn)亂中結(jié)束了前朝,便舉家遷往長安定都,可我娘依舊懷念家鄉(xiāng)洛陽,先帝這才在洛陽敕造別院,以供我娘游玩時居住。反正那里足夠大,還有好多房間,你想住哪間自己挑便是?!?p> 蕭喚月?lián)u了搖頭,笑道:“不必了,那個丹青客是我義父的故交,跟我爹也頗有交情,還認(rèn)識我哥,我跟著他沒問題,我偶爾也去鴻運鏢局幫若蘭姐照顧孩子,也能在她那住幾天,況且……你這次來既然是陪長平公主的,我若是也住過去,公主肯定會不高興的,畢竟你現(xiàn)在也算是她的未婚夫,她既知自己命不久矣,會愈發(fā)依賴你的,我這個時候,還是不去打擾你們了吧?!?p> 段墨寒聽了蕭喚月一番話,眼神里漸漸流露出驚訝,蕭喚月有些不解的問:“怎么了?我……我又說錯話了?”
段墨寒輕笑著搖了搖頭,柔聲道:“不是,你說的很對,我只是突然覺得,你長大了,跟我記憶里的你不一樣了,你現(xiàn)在思慮周全,是個能拿主意的人了。”
蕭喚月微微垂下眼眸,暗自思索:有嗎?可能真的有吧。
段墨寒又道:“不過,我還是覺得你一個大小姐今天在這住幾天明天在那住幾天的不合適,你還是跟我去洛陽別院吧,長平公主是有些小氣,但也不是不明事理之人,好好跟她說,她也不至于轟你走。”
蕭喚月仍是不愿去麻煩段墨寒,只道:“不用了,我現(xiàn)在挺好的,你不用為我擔(dān)心,照顧好長平公主才是要緊事,你那日放我出長安,我一直沒辦法報答你,現(xiàn)在總不能再麻煩你了?!?p> 段墨寒一時無言,也只得妥協(xié),他哪里需要她報答,可蕭喚月的性子他了解,多說也沒用,她決定的事,不是輕易就能動搖的。
見太陽已有偏西之意,蕭喚月開口道:“時候也不早了,段公子早些回去吧,別讓公主等急了。”
段墨寒聞言,倒是忽然想起一事,連忙問道:“對了喚月,長平公主說想吃洛陽的點心,你知不知道哪家的點心做的好啊?”
蕭喚月自然是知道的,她連忙領(lǐng)了段墨寒去洛陽最好的點心鋪子,段墨寒把御醫(yī)列的那張忌口單子遞給掌柜的看,掌柜的驚的目瞪口呆,就差說出那句“啥都不能吃這還能活?”最后,挑選了大半天,撿了四種勉強符合要求的點心,裝進(jìn)一個漂亮的盒子里,段墨寒又給蕭喚月也裝了一份讓她帶回去吃,雖然蕭喚月百般推辭,但段墨寒卻執(zhí)意要她拿著不要客氣,最后還問蕭喚月要了丹青客的住址。
蕭喚月猜到段墨寒這幾日可能會趁著長平公主休息時登門拜訪,也便沒再多說什么,提了糕點就與段墨寒道了別,二人各自離去。蕭喚月回去后,便直奔自己的房間,此時屋里還坐著一人,便是玉茉。蕭立言收到蕭喚月的信后,得知她在洛陽跟著丹青客了,便明白她一時半會兒回不了家了,便趁著自己在老家的朋友去長安探親時,讓人家把玉茉捎著帶到洛陽,玉茉到達(dá)洛陽后就拜別了蕭立言的朋友,按照蕭喚月信件上的地址找到了丹青客的住處,主仆二人相見那叫一個抱頭痛哭。
丹青客倒是不介意多養(yǎng)一個小丫頭,還一臉炫耀的跟蕭喚月說:
“怎么樣,小美人兒,我就說你爹了解我吧!瞧瞧,把你家丫鬟都送過來了,這是要讓你長住呢!”
蕭喚月氣的好些天沒理他,反正她現(xiàn)在有玉茉,才不會無聊呢。主仆二人好好聊了聊這一年發(fā)生的事,蕭喚月這才知道原來父親告老還鄉(xiāng)是去幫晉王拉攏江南封疆大吏的。
此時,玉茉已經(jīng)來洛陽十來天了,見蕭喚月提了個糕點盒走進(jìn)來,玉茉忙起身接過,問道:
“這是若蘭娘子送的?”
蕭喚月擺擺手,道:“不是,你猜我今天見著誰了?”
玉茉猜不出,蕭喚月便道:“榮寧公主家的段公子!”
玉茉大驚:“段公子?他怎么會來洛陽?”
蕭喚月坐到一旁,打開食盒捏了一塊糕點塞進(jìn)玉茉嘴里,又塞了一塊到自己嘴里,這才開始慢慢跟玉茉講段墨寒告訴她的那些事。
待玉茉聽到蕭洛未死的消息時,開心的險些打翻食盒,嚇得蕭喚月一把護住食盒,委屈道:
“你干什么呀!這可是段公子送的,就這一點糕餅要不少銀子呢,瞧瞧你這樣子,比我還激動!”
玉茉如此激動蕭喚月并不意外,玉茉,是有些喜歡蕭洛的。
玉茉聞言連忙陪著笑臉道:“哎呀大小姐我錯了還不行嗎,我這不是高興嗎,你說老爺和夫人也真是,既然大公子沒死,也不跟我透個信兒,害得我傷心了那么久?!?p> 蕭喚月笑道:“我爹連我都沒告訴,更不用說是你了,段公子跟我說我爹娘知情時我都驚呆了,他們夫婦倆瞞得也忒嚴(yán)實了,讓我傷心那么久,見著個糖葫蘆都能掉眼淚。”
玉茉興奮地說:“現(xiàn)在好了,咱們總能有機會再見到大公子的,就是不知道他現(xiàn)在人在哪?!?p> 蕭喚月聞言,卻正色道:“你也不要高興過了頭,既然這件事是秘密,你萬不可泄露了出去,否則對我哥對晉王都不利,我雖然心里還是恨著晉王的,但現(xiàn)在若想讓蕭家回到從前,必須要依靠晉王,玉茉,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玉茉連忙點著頭說:“我懂,我都懂,老爺還讓我勸你來著,怕你對晉王用情太深因愛生恨,壞了晉王的大事,沒想到,小姐你自己想通了?!?p> 蕭喚月一怔,心里說不出來是什么滋味,玉茉又道:“小姐,我覺得你真的變了許多,你現(xiàn)在不用老爺和大公子操心了?!?p> 蕭喚月苦笑道:“他也是這樣說的?!?p> 玉茉疑惑:“誰?”
“段公子?!?p> 雖然知道茲事體大,蕭喚月還是把蕭洛未死的消息告訴了丹青客和若蘭這兩個一直關(guān)心著蕭洛的人,并一再囑咐他二人莫要再告訴別人,丹青客知道消息后大喜過望,若蘭雖然也很高興,但并沒有表現(xiàn)在臉上,只是平靜道:
“喚月,謝謝你告訴我這個消息,你放心,我連我爹都不會告訴的,我可以保證,鴻運鏢局不會有第二個人知道?!?p> 蕭喚月對若蘭是放心的,她本身就是個不愛說話的人,從不亂嚼舌根子??傻で嗫途筒灰粯恿?,愛聊天兒,朋友多,還整天在外面給人家畫像,他萬一管不住自己的嘴,挨家挨戶傳了個遍,那還了得,蕭喚月見丹青客大有忘乎所以之意,氣的逼著他立字據(jù)保證不泄露蕭洛未死的秘密,丹青客無奈,委屈道:
“我看上去就這么不靠譜嗎?”
哪知蕭喚月玉茉若蘭三個人對視了一眼,卻是齊刷刷地點了頭。
且說那長平公主休息兩天后只在洛陽跟段墨寒逛了半天就因胃病發(fā)作回別院歇著了,雖然只是半天,但公主還是很開心的,段墨寒給她買了很多小玩意兒,可以說是有求必應(yīng)了,她發(fā)病不舒服時,也是段墨寒坐在床邊端著碗喂她吃藥。公主吃了藥以后便抱著段墨寒的胳膊睡著了,段墨寒待她睡熟后,輕輕把自己的胳膊從她手里抽回,便偷偷溜了出去。蕭喚月跟一個江湖老頭住在同一屋檐下,段墨寒是越想越不放心,他決定趁著公主休息不需要人陪時,去丹青客的住處看看。
此時,蕭喚月正趴在軟榻上打瞌睡,忽而聽到窗戶一響,抬頭望去,卻見段墨寒已坐在窗邊,小心翼翼的沖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遂直接從窗戶跳進(jìn)了蕭喚月的閨房。
蕭喚月連忙從軟榻上爬起來整理了一下衣裙和鬢發(fā),抱怨道:
“段公子怎么這樣??!你來也不提前下拜帖,我這亂糟糟的……”
蕭喚月下意識的瞄了瞄自己未整理的床鋪,連忙撲過去將床幔拉緊,然后轉(zhuǎn)過身,不好意思地說:
“你就當(dāng)沒看見?!?p> 段墨寒不懷好意的笑了笑,兀自打量起蕭喚月屋里的陳設(shè),道:
“我若是提前知會了你,你一定會提前把各處收拾妥當(dāng),那我還怎么知道你過得好不好,我就是要殺你個出其不意,看看你到底過得怎么樣。”
蕭喚月沒閑心理他,而是趁機跑去梳妝臺重新整理了頭發(fā),補了妝,又趕快手忙腳亂的弄一下桌子上沒來得及收拾的茶具和殘留著糕點渣的小碟子,一邊收拾一邊說:
“段公子還會爬人家姑娘的窗戶啊,我以前可不知道你有這本事。”
段墨寒狡黠一笑,道:“那是,你當(dāng)然不知道,你以前只知道我跟你哥鉆過狗洞?!?p> 蕭喚月一甩手,道:“我可告訴你,從前在西京蕭家的時候即便是我哥也沒翻過我房間的窗戶!你可真是鐵哥們兒夠意思,什么事都做的出來,當(dāng)心讓我哥知道了捏死你!”
然而,蕭喚月話音未落就手忙腳亂地打翻了一個小碟子,段墨寒噗嗤一聲笑出了聲,蕭喚月氣的連忙跑到門外沖著后院喊道:“玉茉,快回來!別收衣服啦!我這有急事!”
外面隱隱約約傳來了玉茉應(yīng)答的聲音,不多時,玉茉就抱著一大摞洗好曬干的衣服進(jìn)了門,登時便大吃一驚道:“呀!段公子!你從哪里進(jìn)來的!奴婢都沒看見你!”
不等段墨寒說話,蕭喚月便說:“他爬我窗戶,你說過分不過分,還說是要殺我個措手不及看我過得怎么樣,油嘴滑舌!”
玉茉頗為無奈的把衣服放好,便轉(zhuǎn)身回來收拾桌上的茶杯碟子,段墨寒卻責(zé)怪道:
“我說茉丫頭,你這個一等大丫鬟是怎么當(dāng)?shù)?,床鋪也不收拾,茶具也不收拾,你家老爺讓你來這享清福的嗎?”
玉茉無辜的看了看蕭喚月,蕭喚月連忙說:
“我是看外面天快要下雨了,這夏天的雷陣雨說下就下,衣服得趕緊收,這才讓玉茉先去收了衣服再回來收拾茶具的!哪知道你來的那么及時!至于那床鋪,那夏天睡覺哪有不出汗的,出了汗的被子還疊在一起捂著發(fā)霉呢?鋪開晾一下不行嗎?”
段墨寒故作疑惑道:“不對呀,你那被子也不是鋪開的呀?我怎么記得是團成一個疙瘩窩在那的,我瞅瞅去!”
說完便要起身去拉開蕭喚月的床幔,蕭喚月連忙上前一步擋在床前,呵道:
“住手!家里又沒有外人為什么要每天都收拾的整整齊齊,玉茉也是人她也會累!我讓她歇兩天怎么了!誰知道你個皇親國戚也這么不守禮義廉恥,隨便翻人家姑娘的窗戶不請自來,還想翻我床鋪,我哥都不會隨便掀開我床幔的,你倒還真不把自己當(dāng)外人??!”
段墨寒撇了撇嘴坐回桌旁,道:
“你哥你哥又是你哥,你哥就那么好?有哥的人了不起??!早知道就不告訴你蕭洛沒死了!那我問你,你哥跟晉王,誰更好?”
“我……”
蕭喚月一時語塞竟不知該如何回答,索性氣道:
“他倆有什么好比的,反正都比你好!”
段墨寒聞言,不禁笑道:
“你看你,這么禁不起打趣兒,你哥也有了新的伴侶了,你也該想想你自己的婚事了,總不能吊死在晉王這一棵樹上……”
段墨寒話沒說完,便聽到砰的一聲,又一個碟子碎了,這次是玉茉打碎的,段墨寒聽到動靜后聲音戛然而止,不解的打量著眼前的玉茉。
玉茉抬起頭局促的看著段墨寒和蕭喚月,怔愣了半晌,忙說:
“是奴婢太慌亂了,奴婢這就去拿掃帚來清理?!?p> 說完,轉(zhuǎn)身便跑到了院子里。段墨寒看著玉茉的背影,又看了看蕭喚月的臉色,忽然就明白了什么,連忙歉意地說:
“對不起啊喚月,我……我忘了玉茉喜歡你哥哥了,我……我不該在她跟前提……”
“是誰家的姑娘?”
蕭喚月打斷道。蕭洛有了新的伴侶,她還是很關(guān)心這件事的,段墨寒告訴她是孫欲挽設(shè)計害死了蕭淵時,她還一度擔(dān)心蕭洛在感情上傷的太重走不出來。
段墨寒見蕭喚月沒有責(zé)怪自己的意思,這才松了一口氣,解釋道:
“你記不記得前幾年西京譚家出事時,譚家嫡長女譚靈在發(fā)配的路上被人劫走了,劫走她的人正是晉王府暗衛(wèi),后來譚靈便開始為晉王效力,晉王為她取了一個新的名字,這個名字你是知道的,叫做紅杉?!?p> “紅杉?”
蕭喚月心頭一顫,是那個埋伏在香茗居的藝伎,原來,紅杉就是當(dāng)年神秘失蹤的譚家大小姐譚靈!
她只見過她半張臉,印象里是個眉目清秀的,可她是譚家的女兒,蕭喚月?lián)鷳n道:
“她是犯官之女,如何才能名正言順地嫁給我哥,晉王會給她重新安排一個身份嗎?”
段墨寒?dāng)[擺手說:“那倒不用,譚家當(dāng)年是被誣陷的,等晉王登基便可為譚家平反。當(dāng)年事發(fā)時晉王就發(fā)現(xiàn)了誣陷譚將軍的證據(jù),只是他那時人微言輕,且一直在宮里深居簡出的養(yǎng)病,無法出面為譚將軍鳴冤,這才出此下策救下譚靈為己所用,順便幫她隱藏身份,后來晉王又讓嶺南的暗衛(wèi)幫忙照顧譚將軍和譚靈的弟弟譚錚?,F(xiàn)在,譚將軍已經(jīng)按照晉王的要求在嶺南集結(jié)了一小支軍隊扮作不同身份的百姓分三批往長安附近聚集,以供來日宮變時急用。”
原來是這樣,蕭喚月愈發(fā)的覺得自己一直都小看了晉王,譚家出事時晉王才十七歲吧,他那時便有了這樣的謀略和手段,那時便能把手伸到嶺南去翻云覆雨,即便是先太子還活著,也未必有這樣的本事,也許,有的人生下來就是帝王命吧,這樣一個年紀(jì)輕輕就能操控大局的人,也許真的就是真龍?zhí)熳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