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返京
蕭立言夫婦是在兩日后抵達洛陽的,姜氏的傷并不重,是替蕭立言擋刀時手臂上被砍了一刀。
姜氏這次見到蕭洛,難得的撲到他跟前乖乖長乖乖短的叫的人雞皮疙瘩掉一地,蕭洛飛快從她懷里躲開,姜氏則又飛快的摁住他的肩膀:
“快別亂動,我的好孩子快讓娘看看你的傷怎么樣了,你都不知道娘這一年有多擔(dān)心你!”
蕭洛唯恐娘親像蕭喚月那樣一言不合就扯他衣領(lǐng),連忙躲去了蕭立言身邊,蕭立言此時正和譚光舒寒暄,見姜氏又開始不分場合沒完沒了,便無奈道:
“夫人有什么事晚上再說吧,如今長安事態(tài)瞬息萬變,洛兒還要與我同譚將軍商議大事。”
姜氏最大的優(yōu)點就是不管在家里怎么胡鬧,在外面從不會不給蕭立言面子,這也是蕭立言寵她的原因之一。
見夫君開了口,姜氏登時便收斂了,拉著蕭洛的手說:
“好孩子,你先去忙你的,晚上想吃什么,娘去給你做!對啦,你們這小廚房在哪?娘去看看都有什么食材,再去添置一些?!?p> 蕭洛一聽,連忙說:
“娘,您現(xiàn)在不能亂跑,只能在這里待著,否則若是被齊王的眼線盯上了,我們大家都會被發(fā)現(xiàn)的?!?p> 姜氏一聽,連忙不好意思的掩唇笑了笑:
“對對對,你瞧瞧娘這記性,怎么把這事兒給忘了,你爹交待了娘一路,娘見到你們一高興,又給忘到腦后去了?!?p> 蕭洛怕蕭立言和譚光舒在那邊等急了,便推著姜氏去找蕭喚月,此時,蕭喚月正在同宋若蘭說話:
“若蘭姐,上次是我哥做的不對,我替他跟你道歉?!?p> 宋若蘭是個聰明人,自然知道蕭喚月指的是哪件事,便道:
“沒什么,即便他不那樣百般討好我,我也一樣會看在你的面子上幫你們的?!?p> 蕭喚月聽了這話,更加覺得蕭洛做的不對了,她拉過宋若蘭的手,看了看四周,悄聲道:
“若蘭姐,柴大哥沒有說你什么吧?其實,上次請你跟宋伯父來做客,應(yīng)該把柴大哥也叫上的?!?p> 宋若蘭忽而一笑,說:
“你哥既然是想讓我看在往日舊情上幫幫他,又怎會請我家男人?不過你放心,柴讓還指望我養(yǎng)活他呢,他不敢在我跟前胡說八道,其實,當(dāng)初你哥和青衣居士住在我們鴻運鏢局時,柴讓看出了你哥的心思,還偷偷往你哥被子里塞過蜈蚣呢!”
蕭喚月一聽,立刻大笑道:
“蕭洛還有這等糗事呢?他都不告訴我,要我說啊塞蜈蚣都是柴大哥心善了,要是我,我就往他被子里塞蛇,你不知道我哥有多怕蛇!”
若蘭聽了這話,也忍不住笑了出來,只是見時辰已不早,她便先回了鴻運鏢局。
這時,姜氏才在蕭洛的各種推搡之下來到蕭喚月面前,果然,姜氏一見蕭喚月,瞬間就把蕭洛忘在了腦后,連忙沖到蕭喚月面前將她抱住:
“我的月兒啊,快讓娘看看你啊,你怎么又瘦了?。∧愣汲缘氖裁囱?,肉都吃到哪去啦?”
蕭喚月掙扎著把姜氏的胳膊掰開,捏著脖子說:
“娘,你差點勒死我了!”
姜氏一聽,寵溺的點了點蕭喚月的太陽穴,說:
“死丫頭,就知道耍貧嘴,這樣,娘先去廚房看看都有些什么,晚上給你開小灶,好不好呀我的月兒?”
蕭喚月一聽娘親要給自己開小灶,哪有不愿意的,跟著蕭洛這群暗衛(wèi)吃的都是大鍋菜,人人都吃那幾樣,難吃的很,于是當(dāng)即便點了頭。
一旁的蕭洛一聽,連忙阻攔道:
“娘,這宅子里還住了其他暗衛(wèi)呢,廚房是用來準(zhǔn)備所有人的飯菜的,忙的不可開交,哪里有地方給你開小灶?”
誰知,姜氏只聽蕭立言的話,并不吃蕭洛這一套,轉(zhuǎn)身便道:
“那怎么啦?我問你,你是這里的一等暗衛(wèi)吧?”
蕭洛點頭。
“其他暗衛(wèi)都得聽你的吧?”
蕭洛又點頭。
“那我和月兒是你的家眷吧?”
蕭洛再次點頭。
“所以,我們享受點特殊待遇有問題嗎?”
雖然還是覺得不妥,但蕭洛被姜氏一忽悠,順理成章的就說出了“沒……沒問題?!?p> 姜氏拍了拍手,得意道:
“這還差不多,我們月兒那是嬌生慣養(yǎng)的大小姐,這一年顛沛流離受了多少苦!跟蹤打探殺人放火那是你們男人的事,我們女人哪里能跟你們大老爺們一樣?洛兒啊洛兒,你這個孩子就是太認真,那規(guī)矩是死的可人是活的呀!你妹妹這么嬌弱的一個小女子,你就不會對她特殊照顧一下嗎?都瘦成這樣了你怎么忍心啊?要不是看在那天你替月兒擋刀子的份兒上,娘才不會這么輕易放過你呢!”
蕭洛一聽,原地打了個寒顫。
姜氏則揚起下巴一臉心滿意足的樣子找廚房去了,看著姜氏的背影,蕭洛摁住了蕭喚月的肩膀:
“我的大小姐,娘親竟然說你嬌弱,你何時嬌弱了?”
蕭喚月故作嬌羞的屈膝福了福身,沖蕭洛道:
“蕭大人,奴家這廂有禮了,敢問大人,奴家哪里不嬌弱了?”
蕭洛很是配合的伸手虛扶蕭喚月,做了個免禮的手勢,卻連看都不看她一眼便道:
“大小姐說的是,我要是也稍微嬌弱一點,是不是也能獲得開小灶的特權(quán)?”
“蕭大人……”
“嗯?”
“你可拉倒吧你!”
有姜氏在,蕭喚月自然不用跟著那幫臭男人吃一樣的東西了。蕭立言知道姜氏母女倆弄了個灶臺吃獨食,一開始還有點反對,可一看到暗衛(wèi)們的伙食,又看到蕭喚月那沒有二兩肉的小臉兒,最終還是默許了。但蕭立言怕其他暗衛(wèi)心生不滿起了內(nèi)訌,也怕蕭洛覺得姜氏偏心,便陪著蕭洛跟其他暗衛(wèi)們一起吃大鍋菜了。暗衛(wèi)們本是對姜氏有些不滿的,可一看曾經(jīng)的丞相都和他們吃的一樣,也就不敢說什么了。
蕭喚月在姜氏的特殊照顧下當(dāng)了三天舒舒服服的大小姐,每天吃飽喝足睡大覺,三日后,便跟著蕭立言譚光舒和蕭洛一同啟程去了長安。這之前,蕭喚月特意去跟丹青客道了別,丹青客一聽說她要走,買了好多點心堅果糖果,還有些耐放的腌制鹵肉,來送行時一箱箱的往馬車上搬。蕭立言聽蕭洛說了丹青客女兒的遭遇,見他這般,心里很不是滋味。
那丹青客在一旁跟蕭喚月交待道:
“丫頭,你聽我跟你說,那兩個大盒子里都是現(xiàn)打的糕點,放久了容易壞,這兩天趕緊吃完,坐車?yán)镉惺聸]事就吃一個,聽話!那幾個錦盒里裝的都是些蜜餞啦果脯啦糖果啦,給你塞在座椅下面了,可別忘了吃,還有那幾個食盒,里面是鹵味鴨脖,蜜汁雞翅,肉醬,藤椒鴨腿,牛肉干,豬肉脯,能放個好些天,路上途經(jīng)那荒郊野外的連頓正經(jīng)飯都吃不上,到時候就拿出來夾在饃片里吃,香著呢!”
蕭喚月聽著丹青客交待個不停,唯恐自己餓死在路上似的,忽然就憶起了第一次見面時的場景,曾經(jīng)嫌這個糟老頭子又嘮叨又愛挖苦人,卻不想離別就這么猝不及防的來到眼前。
蕭喚月鼻子一酸,踮起腳尖伸手勾住丹青客的脖子,嗚咽著說:
“老前輩,你一個人要照顧好自己,記得按時吃飯按時睡覺,晚上不要一個人在外面溜達那么久,要早些回家?!?p> 丹青客心頭一暖,到底是沒白疼她一場,便忍不住伸手拍拍她的背,安慰道:
“傻丫頭,老頭子我都那么大歲數(shù)了,還能照顧不好自己?你也別太傷心了,等你們在長安穩(wěn)定了,我就去看你們?nèi)?,還有啊,你以后出嫁,可別忘了給我這個老頭子送個請?zhí)?,我得蹭你們家的好酒?”
蕭喚月忍著眼淚噗嗤一笑,說:
“好,您可一定要來送我出嫁!”
丹青客又轉(zhuǎn)過頭看向蕭洛:
“還有你!早點找個伴兒!日后成親的時候也得叫上我,你們家喜酒我不蹭白不蹭!”
蕭洛笑道:“您放心吧老前輩,日后我寫請?zhí)臅r候您是頭一份兒!”
一旁的譚光舒也被丹青客的熱乎勁兒感染了,連忙跟著說:
“韓畫師才名遠播,還怕沒酒喝?等我的兒女們成親,譚家也給你下請?zhí)?,咱們一醉方?”
丹青客向來爽朗,當(dāng)即便大笑道:
“好!一言為定,咱們到時候一醉方休!”
正在所有人都沉浸在日后重逢的喜悅中時,遠處忽而傳來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漸漸清晰。
蕭洛眉心一緊,本能的提高警惕,眾人連忙循聲望去,待看清來人后,蕭喚月連忙從馬車上跳下,歡喜道:
“若蘭姐姐!”
宋若蘭從馬上瀟灑的翻身而下,微喘著氣說:
“喚月,對不起,翊兒今早一直哭鬧個不停,我把他哄好才趕來給你送行的,沒耽誤你的行程吧?”
蕭喚月開心的拉著若蘭的手說:
“怎么會?你能來我很高興!”
宋若蘭清冷的眸子里漸漸流露出不舍,她轉(zhuǎn)身從馬上取下一柄用錦袋裝著的長劍,說:
“喚月,你之前可能不了解我母親,她出身鑄劍世家,生前曾親手打造過兩把名劍,江湖中不知多少前輩想從我父親手中將其買走,可不管對方出多高的價,父親都不愿賣掉母親鑄造的劍,這兩把劍一把叫長虹,一把叫碧血,如今長虹劍伴我左右,這把碧血劍,還望你能收下?!?p> 蕭喚月一聽這是若蘭母親的鑄劍,連忙推辭道:
“若蘭姐姐,這既是你娘的遺物,你該好生收著留作念想,我怎么可以……奪人所愛呢?”
宋若蘭卻一把將劍塞回蕭喚月的手中,鄭重地說:
“喚月,把碧血劍交給你,也是經(jīng)過我父親同意的。名劍相贈有緣人,難道妹妹想看到碧血劍一輩子找不到主人嗎?寶劍蒙塵最是可惜,把碧血劍交給你,我娘九泉之下也能得以安寧,以后這兩把名劍你一把,我一把,這樣不管你走到哪里,我們都是姐妹!”
蕭喚月見若蘭這樣說,也不便再推辭,若不接受就等于是不想認若蘭這個姐妹了。于是,雙手接過碧血劍,蕭喚月毫不猶豫的說:
“若蘭姐姐,你放心,日后我一定勤加練功,絕不辜負這把名劍。”
宋若蘭見她終于肯收下,這才欣慰的點了頭。
這時,一直在一旁沉默著的蕭立言走上前,開口道:
“若蘭,既然今日你來了,有件事我便在此告訴你了,上次喚月給你家小公子取名字時思慮不周,這立羽之翊沖撞了五皇子吳王的名諱,吳王也是單名一個翊字,所以……伯父想了想,不妨改成羽翼的翼,也有展翅高飛之意,不知你意下如何?”
宋若蘭有些驚訝的回頭看向蕭喚月,蕭喚月尷尬的笑了笑,抱歉道:
“若蘭姐姐,吳王之前久不在京,我對他了解不多,也沒放在心上,昨日跟父親說這事兒,父親一提醒,我才想到竟惹了這么大的禍?!?p> 宋若蘭不是那愛計較之人,當(dāng)即便拱手道:
“能得丞相大人賜名,是犬子的福分,若蘭這便去回稟家父,為犬子更名?!?p> 蕭立言點了點頭,意味深長地說:
“鴻運鏢局也有近百年了,能在歷經(jīng)朝代變更后依舊屹立不倒,你們宋家功不可沒,日后,務(wù)必好好教導(dǎo)翼兒??!”
“晚輩謹(jǐn)遵丞相教誨?!?p> 蕭立言雖已不是丞相,可是在百姓心中,他永遠都是丞相。
蕭立言見狀,微微側(cè)目看向身后的蕭洛,示意道:
“洛兒,你早年外出游歷時也結(jié)識過宋娘子,來跟她道個別吧?!?p> 其實,蕭立言的意思是讓蕭洛跟若蘭道個歉,蕭立言夫婦抵達洛陽后沒多久,就看出了蕭喚月跟蕭洛之間有點問題,蕭喚月便在老爹面前告了狀,說蕭洛用“美人計”勾搭已婚小娘子。蕭立言當(dāng)即便叫來蕭洛狠狠訓(xùn)斥了一番,蕭喚月見從小到大都備受贊揚的大哥終于淪落到差點挨家法的地步,莫名的一陣竊喜,要知道,以前那個挨罵挨家法罰跪祠堂的可都是她自己,如今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可算輪到讓蕭立言無比驕傲自豪的寶貝兒子了。
所以,見若蘭前來送行,蕭立言便讓蕭洛為當(dāng)日之事向若蘭認錯,只是礙于譚光舒這個外人還在一旁,蕭立言便給兒子留了個面子,沒有把話說明,好在蕭洛聽的明白。
見父親已經(jīng)發(fā)話,蕭洛便慢慢走到若蘭面前,開口道:
“宋大娘子,幾年前,你我萍水相逢,多蒙關(guān)照,這次來洛陽,因有要事在身,故而來去匆忙,未能答謝大娘子當(dāng)年的恩情,其中若有……若有得罪之處,在下不求原諒,只求大娘子莫要記恨在心?!?p> 宋若蘭自然明白蕭洛的意思。時過境遷,物是人非,她不得不承認蕭洛的變化之大,她一直喜歡著的其實是六年前那個白衣翩然的少年,鮮衣怒馬少年時,一夜看盡長安花。那日蕭洛略一親近,她的思緒便被牽扯回過去,可事后再一細想,也不禁覺得好笑,笙簫遠去,往事難追,年少輕狂不知江湖深淺,不懂愛恨貪癡,如今大夢醒,方知人間事。
宋若蘭并不想再多說什么,仍舊面色清冷道:
“小事而已,不值一提,若蘭不想斤斤計較,大人亦不必放在心上。”
不想斤斤計較,是不想再計較往日舊情,不必放在心上,是不必再互相牽掛彼此。
自此一別,各自清歡,相思于心間,不如相忘于江湖。
蕭洛心領(lǐng)神會,抬袖拱手行禮:
“宋大娘子寬宏大量,在下就此別過,務(wù)請珍重!”
對方還禮:“務(wù)請珍重!”
不多時,兩輛馬車一前一后駛向城門,此時,旭日才剛剛升起,空氣里漸漸彌漫開夏日里該有的暑熱,早市漸漸上人,吆喝聲叫賣聲逐漸籠罩在洛陽的上空,偌大的城池,繁華的東都,人來人往,絡(luò)繹不絕,它似乎從不會因為誰的到來而增添什么,也似乎從不會因為誰的離去而失去什么,你來,我相迎,你去,我不送,山水淺絳處,許你輕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