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立言一行人是喬裝改扮出城的,譚光舒和蕭立言、蕭洛一輛馬車,蕭喚月和姜氏、玉茉一輛馬車,從吳興跟來的蕭家護院阿濤阿奇阿羽等人騎馬跟在兩側,隨行的幾個二等暗衛(wèi)則扮成商旅保持著一定的距離跟在馬車后。
頭兩日還算順利,到了第二日晚上,馬車行至荒郊野外,蕭立言忽然下令停止前進,原地扎營,說是連走了兩日,馬和人都疲乏了。
蕭喚月下了馬車,看了看四周,空曠的原野被夜幕包圍住,只能看見遠處有隱隱約約高山的輪廓,夏日里的星空璀璨無比,郊外的星星似乎比長安和洛陽的星星要明亮清晰許多。
然而,蕭喚月并沒有心情欣賞夜景。
她走到蕭立言面前,擔憂道:
“爹,這里空曠無比,一覽無余,連個遮擋都沒有,會不會不太安全?”
蕭立言將手背到身后,說:
“正因為沒有遮擋,對方才不敢貿然行事,他們能發(fā)現(xiàn)我們,而我們也能輕易發(fā)現(xiàn)他們,若是刻意躲藏反而顯得心虛?!?p> 譚光舒見狀,也走上前說:
“蕭姑娘難道沒聽說過一句話,最危險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p> 蕭喚月聽到二位長輩都這樣說,也覺得是自己整日跟暗衛(wèi)待在一起過度緊張了,難免多慮。
一番整頓后,譚光舒走過來說:
“蕭大人,我見那邊的草長得不錯,你們在這先歇著,我把咱們的馬牽過去喂了。”
蕭立言回頭看了看身后的草地,對一旁的蕭洛說:
“洛兒,你陪譚將軍一起去?!?p> 譚光舒見蕭立言讓蕭洛跟他一起去,心里很是受用,看來蕭家并沒有瞧不起被抄家流放的譚家,這讓譚光舒很感動,而他自己也愿意和蕭洛單獨聊幾句,蕭洛畢竟有可能是自己未來的女婿。
于是,蕭洛站起身跟在譚光舒身后,二人各牽了幾匹馬,向后面的草地走去。
見他二人已走遠,姜氏連忙往蕭立言跟前湊了湊,悄聲道:
“老爺,我可聽喚月說了,那譚將軍的女兒譚靈一直癡心于晉王,你說晉王若真是為了擺脫譚靈的糾纏將她賜婚給洛兒,她以后能安心伺候咱兒子嗎?”
蕭立言很是不滿的白了姜氏一眼:
“哼,你以為你兒子又是什么好東西!本以為洛兒這些年一直很讓我省心,鬧了半天竟是在洛陽有這么一段風流往事瞞著我!瞞著我也就算了,如今宋家姑娘都成親生子了,他竟還敢當著宋鏢頭的面公然撩撥宋姑娘,雖說是為了求人家辦事,可他竟如此不擇手段不知自重,哼,要我說,分明是洛兒配不上癡情專一的靈兒!倘若晉王真的下旨賜婚,洛兒日后若是敢對靈兒不好,我寧可一劍斬了這個處處留情的逆子,清理門戶以正家風!”
姜氏見狀,居然不屑的笑了笑,難得的替蕭洛說了句話:
“洛兒如今可是你唯一的兒子,我那苦命的淵兒早逝,你便只能指望你這個處處留情的逆子傳宗接代了,老爺啊老爺,說到底洛兒也是為了早些讓你我脫離險境,你該慶幸他只是處處留情而不是處處留種,否則,你早就孫子遍地跑了,那豈不是更難收場?索性洛兒有分寸,沒把跟他好過的姑娘們怎么樣,你就知足吧!”
蕭立言聽了這話本要發(fā)火,可怔愣了片刻,卻莫名覺得姜氏所言很有道理,不管是對孫欲挽還是對宋若蘭,蕭洛倒是自始至終都沒越雷池半步。蕭立言不可思議的看向姜氏,暗想自己這個空有美貌沒有頭腦的花瓶夫人竟何時活的如此通透了?
一旁的蕭喚月默默聽著爹娘的對話,心中卻是莫名惆悵。其實,蕭洛自始至終真正喜歡過的人只有孫欲挽,這一點她是知道的。而宋若蘭,只是孫欲挽嫁人后蕭洛心灰意冷時出現(xiàn)的一抹陽光,就像云棲一樣,讓人莫名的欣喜,但一抹陽光又怎能抵擋得了漫天烏云,到底不能長久。至于譚靈,說的簡單一些,大概就是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覺吧,既然他得不到孫欲挽,她也得不到晉王,索性便相依相伴了,當然,這其中也不乏蕭洛所說的患難見真情。
想到這,蕭喚月忍不住抬起頭望著漫天星辰,這熟悉的畫面,讓她不禁又想起了清蓮觀里的那個夜晚,忘川崖上繁星點點,她衣袂翩然,飛舞在星辰流動間,可是那個素手捻茶,玉指吹簫的晉王,如今,還會想起她嗎?昨夜的星辰,無言的結局,她離長安越來越近,離晉王也越來越近,可那種忐忑、不知所措的感覺,卻再也沒有了,她變得異常平靜,異常心安,似乎和晉王的那場風花雪月是夢里出現(xiàn)的一樣。夢初醒時,還依稀記得當時的場景,可時間一久,情節(jié)就碎了,人也模糊了,連在友來山莊時對他的仇恨都變得寡淡了,心頭驀然一驚,這真的是要放下了嗎?也許吧。
這一夜過得很是平靜,什么都沒有發(fā)生,可能正如長輩們所言,最危險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第二天清晨,匆匆收拾一番后,一行人便繼續(xù)趕路了。
此時已至夏末,行至樹林里便覺清風拂面,似乎不那么燥熱了,連蟬鳴都弱了許多。
這片樹林古樹參天,但坊間有許多關于其不好的傳言,因而人們很少從這里穿過,這次也是因為晉王調令緊急,蕭立言和譚光舒才決定放棄大路,從這片極具神秘色彩的古樹林里穿過。
據(jù)說很多年以前,還是前朝統(tǒng)治天下的時候,那個昏庸無能的末代皇帝殘暴荒淫,寵幸妖妃栗姬,只顧自己享樂,害的民不聊生,百姓積怨已久。
于是,食不果腹的百姓們發(fā)動一次又一次起義,終于有一次在栗姬出宮游玩時活捉了她。
據(jù)說這栗姬殘害忠良,作惡多端,尤喜看人流血,故而發(fā)明了各種殘忍無道的死刑,于是,起義軍將無惡不作的栗姬折磨致死。積怨已久的百姓們還不解氣,索性想辦法將栗姬的尸首獻給了那個昏君,于是這昏君大怒,將這批起義軍活埋在了這片古樹林里。
雖然事情已經(jīng)過去了很多年,但民間關于此處冤魂不得平息的傳說卻一直未斷,一個人是斷不能進入此處的,一般都是成群結隊的軍隊或是走鏢的鏢師們敢從這古樹林里穿過,因為成年男子多,陽氣重,可以鎮(zhèn)住這里的冤魂。
姜氏和蕭喚月萬萬沒想到,蕭立言和譚光舒竟然決定走這條路,為了把陽氣集結到最多,讓大家穩(wěn)定心神圖個心安,一行人還特意等到跟在后面的已扮成商人的二等暗衛(wèi)們到齊,才一起往樹林深處走去。
剛進入樹林里時,樹木還比較稀疏,正午的日光從樹枝中穿過,洋洋灑灑落在地上,形成一片斑駁。玉茉輕輕撩開馬車窗簾的一角,看了看這片讓人聞風喪膽的樹林,說:
“夫人,小姐,我覺得這樹林也沒什么特別的地方,就跟普通的樹林一樣,哪里可怕了?”
蕭喚月一聽,也連忙掀開窗簾看了看,姜氏見狀,一把將蕭喚月的頭拽進來,斥責道: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這種話可不能亂說,仔細驚動了冤魂!”
蕭喚月和玉茉對視了一眼,二人抿嘴笑了笑便不再言語。
又過了一會兒,蕭喚月明顯覺得隊伍行進的慢了,只覺周圍莫名的陰冷了下來,不再有方才那種太陽炙烤著大地的感覺,連馬車里都沒有了陽光從縫隙里照進來的光亮。蕭喚月心里一陣狐疑,抬頭看了一眼姜氏,卻見緊張兮兮的姜氏正故作鎮(zhèn)定的閉目養(yǎng)神,這才抬手再一次將簾子撩起,沒想到外面竟已是一片漆黑!
原來,他們此時已處于樹林深處,參天的古樹在夏日里正是枝繁葉茂之時,濃密的枝葉重疊交錯在一起,竟像一個巨大的鍋蓋把整個森林籠罩住,不見天日,猶如黑夜。
一旁的玉茉見狀,險些叫出聲來,連忙用手捂了嘴,悄聲道:
“大小姐,這可怎么辦?我們會迷路嗎?”
蕭喚月連忙放下了簾子攬過玉茉的肩膀,安撫道:
“別怕,不是還有爹爹和譚將軍在嗎,不會有事的?!?p> 然而,蕭喚月話音未落,四周便忽然刮起了一陣怪風,這陣風不知從何處而來,進入到這個偌大的“鍋蓋”下面后因樹木密集而找不到出路,竟打起旋渦一圈圈繞著蕭立言一行人刮起來,將一行人困在了正中間,前進不得亦后退不得。
姜氏被大風的呼嘯聲驚醒,往外面一看,頓時驚呼道:
“呀!我睡了這么久了,天竟然黑了!”
不等蕭喚月解釋,馬車的門簾忽然被大風卷起,大風呼呼往三人的身上鋪來,姜氏一手攬著蕭喚月,一手攬著玉茉,卻只覺三人被這妖風吹的緊緊貼在馬車后壁上,動彈不得。
忽然,不知從何處飛來一個石頭一樣的東西,咚的一聲砸進了馬車里,滾到了姜氏腳邊,三人定睛望去,竟是一個慘白的還帶著血漬的骷髏頭,姜氏見狀,當即便慘叫一聲暈了過去。
“娘親,娘親!”
“夫人,你怎么了,你醒醒?。 ?p> 阿濤聽見呼叫聲連忙趕來查看,卻見姜氏面色煞白昏迷不醒,玉茉窩在姜氏懷里嚇得瑟瑟發(fā)抖,就連素日里殺伐果斷的蕭喚月也一時驚的不知所措。
阿濤看到了姜氏腳邊的那具骷髏頭,亦是心頭一驚,連忙轉身喊道:
“老爺,老爺,您快來看!”
蕭立言和譚光舒聽到聲音后連忙跳下馬車趕到姜氏的馬車旁,其他護院和暗衛(wèi)們也聞聲趕來,待眾人圍觀了那具駭人的骷髏頭時,紛紛朝后退去,這時,阿羽在一旁說:
“我聽人家說,前朝妖妃栗姬喜歡看人流血,好多人都是被她的殘忍手段害死的,所以這些冤魂死后,哪怕變成了骷髏也會一直流血,以此來為自己鳴冤?!?p> 這個傳聞很多人都聽說過,大家頓時陷入了恐懼中,唯有蕭立言和譚光舒雷打不動的還站在原地,盯著那具骷髏頭。
蕭立言見大家都對傳聞深信不疑,便開口道:
“大家不要慌,莫要信那鬼神之說,這世上根本沒有什么孤魂野鬼,全都是杜撰出來的,大家記住了,我們追隨主公乃順天行事,光明坦蕩,何懼這鬼魅之說?”
蕭立言一番話,讓大家漸漸安靜下來,就在這時,一名暗衛(wèi)忽而伸手指著遠處,面色驚恐道:
“你們看,那是什么?”
眾人沿著那暗衛(wèi)所指的方向看去,卻見又一個骷髏頭被大風席卷著從遠處而來,正往蕭立言身前飛去,蕭立言負手而立,毫無懼色。一旁的譚光舒瞅準了時機,果斷拔劍朝那骷髏頭劈去,一瞬間,那骷髏頭被劈的粉碎,周圍盡是散落的木屑,譚光舒定睛瞧去,卻忽而大笑道:
“大家快看,這所謂的骷髏其實是用打磨光滑的木頭雕刻而成,外面刷上了一層白粉而已!”
眾人一聽,連忙圍過去查看,蕭喚月見狀也低頭看了看姜氏腳邊的那具骷髏,大起膽子伸手摸去,一旁的玉茉嚇得連忙阻攔:
“小姐,別……別摸,臟!”
蕭喚月伸出去的手遲疑了一瞬,卻仍是深吸一口氣,摸向了那具骷髏,只一瞬間,那木頭粗糙的觸感便讓人放下心來,蕭喚月將手收回,看了看殘留在指尖的血紅色,將手往鼻尖湊了湊,入鼻的卻不是血腥味,而是丹青客作畫時用的紅色顏料的味道。
果然,這是有人故意借著驚悚的傳聞來嚇唬他們的。
這時,伴著一聲詭異的銅鈴聲響,林中草叢里躥出十幾個面目猙獰的小鬼,有的長著獠牙,有的眼睛流血,有的吐著長舌,他們蹦跳著將蕭立言一行人圍了個圈,手中揮舞著掛著銅鈴的長繩,每根繩上都掛著七八個骷髏頭,漸漸形成一個骷髏陣。
蕭立言見狀,鎮(zhèn)定道:
“大家既然已經(jīng)知曉這骷髏是假的,就沒有什么好怕的了,既是有人刻意為之,大家還等什么?還不速速將他們拿下!”
蕭立言話音一落,蕭家的護院和暗衛(wèi)便舉劍朝小鬼們殺去。
蕭喚月見狀,連忙摸出那把碧血劍,對玉茉說:
“你在這別動,看好我娘!”
“小姐……”
玉茉雖然擔心蕭喚月的安危,卻也沒辦法攔住她。
那些所謂的小鬼們沒想到他們這么快就被識破,連忙也拔出藏在衣服里的刀劍,與眾人廝殺在一起,一旁的譚光舒見狀,忍不住笑道:
“蕭大人快看,這年頭小鬼都會武藝了,老夫征戰(zhàn)沙場數(shù)十年,可從未見過如此稀奇的事!”蕭立言聞言,同譚光舒一起大笑起來,竟覺得這幾個小鬼不僅不可怕,還莫名有點好玩。
這所謂的骷髏陣利用的是人的心魔,只要克服了恐懼,很快便可將這些小鬼各個擊破。小鬼們本是要借冤魂之說用骷髏嚇住他們,讓他們不戰(zhàn)而退,繼而把他們一舉殲滅??勺屝」韨儧]想到的是,這群人竟然不怕鬼,始料未及之下,小鬼們被殺的措手不及,很快就紛紛被斬殺。
就在這時,剩下一個吐著長舌頭的小鬼見同伴陸續(xù)死去,轉身便要逃走,譚光舒卻一個箭步上前揪住此人的長舌頭,反手便用長劍將其斬殺。那小鬼倒地后,口中的長舌頭被譚光舒扯了下來,譚光舒一瞧,頓時樂道:
“大家快看,這居然是煮熟的豬尾巴!”
“豬尾巴?不會吧?”
“這豬也夠慘的,連尾巴都不得善終!”
蕭喚月則走到那個被殺死的長著獠牙的小鬼跟前,彎腰看去,卻忽然笑道:
“你們快來看呀!他這牙是不是野豬的牙?”
眾人一聽,連忙好奇的圍了上去:
“對呀,還真有點像野豬的獠牙!”
“不會吧,這也太惡心了!”
譚光舒見狀,走到蕭立言面前問道:
“蕭大人認為這次別出心裁的刺殺是誰指使的?會是齊王嗎?”
蕭立言卻笑著搖了搖頭,說:
“我反而覺得在洛陽附近刺殺我的那批殺手更像是齊王的人,而這一批,倒是有些像劉淑妃的手筆。劉淑妃那個女人花樣最多,想殺老夫也不是一天兩天了?!?p> 蕭立言沒有做過多停留,而是讓眾人收拾妥當便繼續(xù)前進,這次可謂大獲全勝,除了一名護院受傷,并無其他傷亡,大家的士氣頓時受到了鼓舞,半個時辰后,終于走出這片樹林,重見了天日。
而這時,姜氏終于醒了過來,看了一眼外面的太陽,向蕭喚月問道:
“喚月,這是天又亮了?我睡了這么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