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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京風(fēng)云錄

第六十八章 刺殺

西京風(fēng)云錄 江船夜雨 4512 2019-04-17 16:39:05

  彼時,蕭喚月已經(jīng)在晉王府休養(yǎng)數(shù)日,這些時日她一直默默待在自己的院子里不出去,堅持每日早早起床練功。以她的功力想快速駕馭碧血劍是不可能的,只能慢慢磨合,慢慢適應(yīng)。碧血寶劍是江湖名劍,她答應(yīng)過若蘭,會不負所托。

  那時離晉王出發(fā)去隴西說服魏王只剩下不到半個月了,鄭德妃見晉王久久不愿松口把蕭喚月許給段墨寒,也就真的不再送來消息,晉王倒是不急,他安插在宮里的細作已經(jīng)升了正六品司珍,掌管各宮娘娘公主的首飾設(shè)計打造,自然有機會周旋在劉淑妃和徐賢妃之間。

  然而,晉王萬萬沒想到,盡管他的王府已如銅墻鐵壁,刺客還是在月黑風(fēng)高的夜里殺到了他身邊。

  晉王府里有個人跡罕至的小花園,晉王憂心時時常一個人在這里靜思,當然,自然是有徐以遙在一旁陪著的。

  這晚,晉王依舊靜坐在小花園里的方桌前,彼時已至夏末秋初,夜里的微風(fēng)不再灼人,反而帶了一絲淺淺的涼意,充斥在不大的花園里。

  晉王只穿了一件月白色長衫,身披玄色外袍,一手撫額,長睫微垂,似是在假寐,又似是在沉思,徐以遙手握長劍立于一側(cè),一副隨時聽候差遣的樣子。

  不多時,晉王長而密的睫毛微動,緩緩睜開雙眼,點漆明眸像夜幕中的星辰一般,似是想起了什么,晉王便側(cè)目看向身旁的徐以遙,沉聲道:

  “徐以遙,你速去本王書房,把今晨送來的密函拿來。”

  徐以遙并沒有即刻執(zhí)行,而是說:

  “王爺,此處離府里的暗衛(wèi)較遠,屬下若是離去,王爺一個人在此只怕有些不妥?!?p>  晉王擺了擺手,說:

  “無妨,你速去速回便是,最近的事太多了,難得本王這會兒清醒,之后的計劃要好好規(guī)整一下了?!?p>  徐以遙知道多說無用,想著不會有人殺到府里來吧,于是便快速離去。

  徐以遙走后沒多久,晉王便又聽到了腳步聲,但……這腳步聲極輕極緩,絕不是徐以遙的。瞬間的警覺,晉王猛然睜開雙眼,入目的是一張有些蒼白的臉,朦朧月色下顯得她白的不正常,她已走到離晉王不到三步的地方,晉王心中一緊,定睛瞧去,此人是許知君身旁的一等侍女之一,喚作鎖春。

  見晉王已經(jīng)睜開雙眼,鎖春面無表情的臉上立刻綻放出一個溫順柔軟的笑,連眼睛里方才的冷漠與凄涼都在一瞬間消失殆盡。晉王自覺不對,她方才絕不是這個表情,她的眼神里明明有種說不上來的意味。

  見她越走越近,晉王再次定睛瞧去,她的確是鎖春,沒錯啊,和鎖春一模一樣的臉,怎么會有錯,可她方才那種眼神……鎖春從未有過。

  見鎖春已把托盤放到桌上,晉王盯住她的臉仔仔細細瞧了瞧,一時看不出任何破綻,可她的臉怎么會這么白,鎖春以前有這么蒼白嗎?

  種種疑惑,讓晉王的心一瞬間提了起來,沉靜如水的聲音在不大的花園里響起:

  “你怎么來了?”

  “奴婢奉王妃之命,來為殿下送茶水?!?p>  聲音也是鎖春的,但晉王眉目間的疑惑又添了幾分,視線一刻也不曾離開鎖春的臉:

  “王妃知道,本王在此處靜心時任何人不得打擾?!?p>  似笑非笑的勾起唇角,鎖春說:

  “王妃擔心殿下,特意讓奴婢來看看?!?p>  眸中的疑慮像一道利劍攝入鎖春眼中:

  “真的只是來看看嗎?”

  “不然呢?”

  鎖春彎腰拎起茶壺,向杯中注入清茶,茶香彌漫開來,鎖春也抬起眼眸對上晉王質(zhì)疑的目光:

  “殿下是覺得哪里有些不妥?”

  正說著話,她緩緩將右手伸入左袖,一瞬間眸中殺意四起,晉王見狀,霍然起身,一腳踢翻了眼前的石桌,石桌翻滾阻擋了從鎖春袖口中飛出的短劍。

  輕甩外袍,晉王伸出手指怒斥道:

  “你不是鎖春!”

  “我就是鎖春!對不住殿下了!”

  說完只輕輕一抬另一只長袖,袖中短劍便凌空而起,不偏不倚落入鎖春手中。

  晉王見狀,連忙側(cè)身躲過鎖春的進攻,鎖春既要取晉王的命,自然不會善罷甘休。晉王雖然會功夫,但早年頑疾尚未根治,錯過了練武的最好年紀,如今也便只剩下些防身術(shù)可以對抗鎖春,很快,鎖春手中短劍便刺傷了晉王的左臂。

  一時吃痛,晉王連連后退幾步,鍥而不舍的鎖春見晉王受傷,立刻舉起短劍朝晉王撲上來:

  “受死吧!”

  就在那短劍離晉王心臟處只有幾寸之時,鎖春眸中忽然閃過一絲驚訝,腳下一頓便轉(zhuǎn)身向一旁躲閃,隨即便是一支閃著白光的飛鏢嗖的一聲射向鎖春方才的位置,那鎖春躲閃及時,飛鏢直射入對面的樹干中。

  晉王回頭望去,淡紫長裙的蕭喚月不知何時騰起身形,一把泛著綠光的長劍在她手中翻出幾個干凈利落的劍花,便直指鎖春而來。

  鎖春沒想到這個時間竟然會有人經(jīng)過小花園,咬了咬牙便舉劍迎上蕭喚月的劍鋒,碧血長劍凌厲無比,只一瞬間便將鎖春的短劍劈成兩截。

  鎖春心中納悶,以她對蕭喚月的觀察,那不過是個自從來了晉王府便深居簡出幾乎不露面的閨中女子,即便會些功夫,也不該有如此功力駕馭碧血劍,況且那碧血劍不是一直藏于洛陽鴻運鏢局,何時竟落入她手中?

  見蕭喚月攻勢迅猛,鎖春一個箭步上前將方才從石桌上掉落的托盤撿起,不知鎖春按了托盤上的哪個機關(guān),隨著托盤上層的彈起,一把明晃晃的刀赫然眼前。

  原來這托盤不是一般的托盤,是經(jīng)過鎖春的改制后加大加厚的托盤,里面是空心,相當于一個扁盒子,可以藏匿兇器。

  一把抄起托盤里的大刀,鎖春再次迎上蕭喚月的劍鋒,兵器相接擦出的火花在寂靜的夜空中揮灑散落,取好密函正往回趕的徐以遙只覺心慌得厲害,不詳?shù)念A(yù)感油然而生,遂運起輕功,朝小花園健步如飛而去。

  此時,蕭喚月已與鎖春打的不可開交,鎖春招架蕭喚月的同時仍不忘刺殺晉王,盡管有蕭喚月在,但她短時間內(nèi)無法將自己的武功與碧血劍完全融合,出劍容易收手難,待看到鎖春砍向晉王時再想扭轉(zhuǎn)劍鋒為時已晚,本就受傷的晉王被鎖春追著連砍兩刀,登時便倒地不起,鮮血浸染了他月白色的衣衫,一片殷紅格外奪目。

  蕭喚月見狀,瞅準了鎖春追砍晉王時身后露出的破綻,舉劍刺去,但鎖春的武功也不弱,自然感覺到了碧血長劍的威力在其身后逐漸逼近,只一瞬間,便轉(zhuǎn)身一把拽起倒在地上的晉王擋在自己身前。

  鎖春自然是看出了蕭喚月無法完全掌控碧血劍,不能做到收放自如,這才想借碧血劍重創(chuàng)晉王,哪怕他當時死不了,也絕對活不長。

  而蕭喚月又怎會不知碧血劍的威力,緊急之下,蕭喚月強行運功扭轉(zhuǎn)劍鋒,那劍雖沒有刺進晉王的身體,但也擦著晉王的肋下在他腰上劃了一個大口子。

  與此同時,蕭喚月強行運出的功力與碧血劍的威力相碰撞,造成了極大的反噬,只一瞬間,便覺握著劍的手一軟,繼而全身無力,蕭喚月以手撐地勉強支撐住身體,一道鮮紅的血絲從其嘴角處流出。

  鎖春見狀,連忙揮刀朝蕭喚月砍去,她遭到反噬受了內(nèi)傷,必定無法再駕馭碧血劍,此時鎖春只需一刀,便足以要了蕭喚月的命,只要蕭喚月一死,收拾茍延殘喘的晉王便易如反掌。

  然而,就在那大刀即將落到蕭喚月身上時,不知何時從地上掙扎著站起身的晉王忽然撲到蕭喚月身前,這一刀重重的砍在了晉王的背上。

  “王爺!”

  大喘著氣趕來的徐以遙恰好看到了這一幕,即刻拔劍上前挑開鎖春的刀。

  晉王身受重傷,很快便倒在了蕭喚月懷里。

  蕭喚月情急之下一把將他攬住,望著渾身是血的晉王,眼前一陣恍惚,蕭喚月似乎又看到了那晚的場景,蕭洛渾身是血倚在她懷里,一點一點失去生命。

  久違的恐懼感再次席卷而來,蕭喚月本能的去堵晉王身上的傷口,她忽然記起了在友來山莊時自己曾暗暗發(fā)誓要砍上晉王十一刀給蕭洛報仇,卻沒想到這十一刀是這樣報應(yīng)在晉王身上的,雖然晉王受的傷絕對沒有十一刀,但碧血劍非尋常武器,只一劍便能將人重創(chuàng)。

  晉王強忍著劇痛掙扎著睜開雙眼,失血過多使他視線有些模糊,少女朦朧的身影映入眼簾,她似乎在著急,在擔憂,在不知所措。晉王心頭一陣悲痛,他命人重傷蕭洛的那晚,這個可憐的小丫頭也是這樣手足無措的吧。

  試著張開嘴,嗓子里還能發(fā)出斷斷續(xù)續(xù)的聲音,晉王吃力的開口道:

  “喚……喚月,你沒事吧?”

  “我沒事,我沒事!”

  她一邊急切的回答,一邊用手帕去擦拭他的傷口。

  傷口很疼,尤其是被碧血劍傷到的地方,仿佛傷口里面的肉都在灼燒,連呼吸都是疼的,那種痛感,是他第一次體會。

  吃力的換了口氣,晉王接著說:

  “喚月,我……我有一個問題……要問問你。你要跟我……要跟我實話實說,你……到底有沒有,有沒有真心地想過要嫁給我……到底有沒有?”

  有沒有想過要嫁給他?那自然是有的!

  她是確確實實設(shè)想過有朝一日和他攜手并肩,他黃袍加身,她鳳冠霞帔,那時她還不怕什么一入宮門深似海,那時她還不擔心百年世族的蕭家會經(jīng)歷風(fēng)雨飄搖,那時她還天真的以為晉王可以保全她的家人保護她的一切。

  直到后來蕭淵慘死,蕭洛重傷,蕭立言辭官而去,她才幡然悔悟,晉王秦皓,那是一個要保護天下黎民百姓的人,若是做了他的妻,她和她的家族便勢必要有所犧牲,就像許知君,因為丈夫特殊的身份而喪失了做母親的權(quán)力,多么的可笑又可悲。

  況且憑借女子而得來的家族榮耀,怎能長久,外戚之家自古都不會有太好的下場,要么因害怕皇帝忌憚而主動遠離朝中的權(quán)力中心,宮里那維系著家族榮光的女子一去,一朝天子一朝臣,整個家族便從此衰落;再要么就是權(quán)勢滔天,遭人嫉恨,功高蓋主后被下一任皇帝削爵流放,亦或抄家滅族。

  蕭喚月如今不是不肯犧牲,不是害怕犧牲,只是在親人和愛人之間,她始終覺得沒有什么比生她養(yǎng)她的父母重要,她只想好好守護自己的家人,她不可能為了嫁給心愛之人就把整個家族置于風(fēng)雨之巔。

  見她久不言語,晉王顫抖著伸出手抓住她一截長袖,不停的重復(fù)著他的問題:

  “告訴我……到底有沒有,你要跟我說實話,我……我不想聽你騙我,我只想……只想知道你到底有沒有想過要嫁給我,只要有過……只要有過,我就……我就心滿意足了?!?p>  “有過,當然有過!”

  蕭喚月給出了肯定的回答,但也僅僅是有過。

  “蕭家出事之前,我真的幻想過成為你的新娘,還有清蓮觀那晚你問我愿不愿意等你,我是愿意的,可是……可是我等到的不是喜服,不是鳳冠,是弟弟死了,哥哥死了,爹爹辭官了,從那以后……”

  “別說了!”

  晉王忽然打住了蕭喚月著急的敘述,蕭喚月心里一驚,那些殘忍的話語就這樣被生生堵在了口中。

  而對方,卻忽而笑了。

  他臉色已經(jīng)十分的蒼白,可這一笑卻依舊很好看,很動人心魄,那是一種如釋重負的笑,清澈的眼神里盡是釋懷與坦然。

  “你想過……想過要嫁給我,我……我就知足了,后面的話……我不想聽,只要……只要當時你是愿意等我的,我就……我就放心了,從今往后,你是自由之身,我不會……絕不會強迫你嫁給我,許氏……許氏她想借你得子,一旦你以后……入宮,生了兒子,只怕……會被許氏去母留子,既然……既然你那么不想進宮,那就……就……”

  話未說完,長長的吐出一口氣,晉王只覺眼前一黑,繼而便是昏昏沉沉的歪倒在蕭喚月臂彎里,他還能聽到身旁的打殺聲,還能聽到蕭喚月急切的呼喚他,似乎還有蕭立言、譚光舒,他們都陸陸續(xù)續(xù)趕來,又過了一會兒,他只覺身體一輕,整個人似是被人抬起,好像是太醫(yī)們一直在喊慢點輕點,還有譚靈教訓(xùn)鎖春的斥責(zé)聲,還有心兒撕心裂肺的哭聲,還有許知君,還有……

  他似乎已經(jīng)聽不太清楚,也似乎是不想再聽清楚,此時此刻,他只為一件事而高興,蕭喚月曾真心喜歡過他,真心想過嫁給他,他這一片癡心,終是沒錯付。

  雖然他為了給母后和太子報仇負了她太多,但是今晚,他毅然決然的為她擋下了一刀,那一刻他沒有想過自己會不會死,沒有想過皇位會不會旁落他人,他只想為她做些什么,哪怕他已經(jīng)是毫無自保之力的人,至少也還有血肉之軀能為她抵擋利刃。那是他這輩子最沖動的一次,那一刻萬里江山也沒有蕭喚月的命重要,不管之前如何,不管之后如何,至少這輩子有那么一次,他終于能把最心愛的人放在了第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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