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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京風(fēng)云錄

第七十一章 隴西

西京風(fēng)云錄 江船夜雨 4465 2019-04-24 18:36:39

  晉王親自寫了會給段墨寒和蕭喚月賜婚的承諾書,由徐以遙轉(zhuǎn)交給鄭德妃,上面蓋了晉王大印,鄭德妃仔仔細細看了上面每一個字,便對徐以遙說:

  “你告訴晉王,他最好不要食言,來日大業(yè)功成,他若是將蕭氏據(jù)為己有了,本宮便將這承諾書昭告于天下,讓百姓知道他們擁立的是怎樣一位言而無信的皇帝,到那時,他這皇位便難能坐穩(wěn)了!”

  徐以遙暗自感嘆,鄭妃這個女人是真狠,以前一直默默無聞這么多年,沒想到如今發(fā)起瘋來如此可怕。

  晉王啟程去藥谷的頭一天晚上,總算是等來了鄭德妃從宮里送出的第一份消息,中秋佳節(jié)皇帝欲設(shè)宴于大明宮,宴請各皇室宗親,徐賢妃突然重病,離開皇宮去了兒子的齊王府休養(yǎng)。

  徐賢妃突然病了?開什么驚天絕世的玩笑呢?怕不是齊王想在宮宴上作妖,提前把自己老母親轉(zhuǎn)移到了齊王府。

  距離中秋還有很長一段時間,此時出發(fā)去藥谷,中途轉(zhuǎn)至隴西郡,如果一切順利……魏王去西北帶兵回長安,那么,完全來得及,一切都在掌握中。

  這樣想著,晉王在綠玉扳指上摩挲的手指忽然停住,這次,無論如何也要把魏王拉過來。

  東方神醫(yī)的藥谷地處偏僻,但氣候溫和,山清水秀,是養(yǎng)傷的好地方。晉王沒做長時間的停留,待碧血劍刺中的傷口恢復(fù)的差不多時,便帶著徐以遙前往隴西。東方神醫(yī)雖覺不妥,但保命要緊他不敢多問,只是給晉王包好了藥又叮囑了幾句就讓他們主仆二人離去了。

  由于傷口沒有好利索,長時間騎馬仍會陣痛,因此晉王特意提前去了幾天,給自己在路上留下充足的時間,皇位重要,身體也重要,他可不想當(dāng)個短命皇帝,他不僅要給母后和太子大哥報仇,還要讓百姓看看,他是如何實現(xiàn)天下長安的。

  說起來這隴西郡倒不是什么寸草不生的荒蕪之地,反而是個人杰地靈之處,當(dāng)朝著名大詩人太白先生和前朝開國皇帝皆出自隴西,皇帝能把老二貶到這來,想來是還念著這份父子情的,沒到一刀兩斷的地步。

  魏王如今的住處不難找,晉王府在隴西的暗衛(wèi)一直都有在暗處監(jiān)視著魏王,防止他再生出是非。徐以遙聯(lián)系了隴西的暗衛(wèi),很快便得到了消息。

  那是一座再普通不過的民宅,和周圍百姓的房子連在一起,那幾戶人家有菜農(nóng),有屠戶,有做小買賣的,也有開染坊的。沉寂的巷子淹沒在市井的塵埃里,似乎從來無人過問,誰又能想到,這里住著一位沒落的皇子。

  連日騎馬后晉王的身體已有些吃不消,畢竟那天流了不少血,傷口又還沒完全恢復(fù),徐以遙便雇了一頂轎子,護送晉王抵達了魏王如今的宅子。深青色院門緊閉,門上有些斑駁,被貶出京的魏王一家便居住在此。

  徐以遙上前,叩響了房門,半天無人回應(yīng),這時對面的房門被打開了,走出一個打著呵欠的面色黝黑發(fā)紅的壯漢,只看了晉王一眼,便被其出眾的容姿震懾住了。晉王因是微服出行,只穿了件月白色長袍,淺藍色腰帶下墜著一塊玉佩,玄色披風(fēng)襯著如墨長發(fā),兩根系帶在胸前打了一個蝴蝶結(jié)。在如此平淡無奇的裝扮下,晉王出眾的氣質(zhì)與容貌倒是更加惹人注目。

  那壯漢似乎從未見過如此好看的人,盯著晉王看了好一會兒,才注意到一旁徐以遙不悅的目光,于是連忙眨了眨眼,將目光漸漸收回:

  “你們是外地來的嗎,秦二郎在隔壁幫王婆婆劈木柴呢,他家娘子一般不隨便給別人開門?!?p>  說完又打了個呵欠,像是昨晚睡得不好似的,很快又關(guān)上院門,大概是回去補覺了。

  徐以遙見狀,正欲去隔壁敲門,卻被晉王伸手?jǐn)r住:

  “咱們不急,就在此候著吧?!?p>  既是求人辦事,自要有所收斂,哪怕對方已經(jīng)落魄至此。

  對于一個落魄之人而言,對方的尊重與恭敬會使他十分受用,自然而然的就能拉近彼此的距離。

  約莫一刻鐘,徐以遙見晉王已經(jīng)面露疲憊之色,想到他的傷口還沒完全恢復(fù),便忍不住上前勸道:

  “四爺,要不您先去轎子里歇著,等二爺回來了,屬下再叫您?!?p>  在外面叫他四爺,見了魏王叫二爺,這是晉王提前交代好的。

  晉王微微合目,他也感覺到了傷口的隱隱作痛,碧血劍果然名不虛傳,但他卻不準(zhǔn)備上轎:

  “再等等,都等了這么久了,若是這個時候回去坐著,豈不是前功盡棄。”

  徐以遙見狀,也只得垂眸不言。

  又過了半刻,隔壁房屋同樣斑駁的大門終于被打開了,迎面走來的是一個高大的青年男子,他穿著褐色的粗布衣裳,扶著一個顫顫巍巍的老婦人,那老婦人拍了拍青年男子的手,一笑起來嘴邊的褶子便重疊交錯:

  “二郎啊,自打你來了咱們這巷子,就沒少來幫我劈柴火,我這腿腳不方便,老毛病了,倒是讓你受累了,日后啊你們夫婦倆要是不在家,就讓兩個孩子到我這來吃飯,就隔著一堵墻,也方便!”

  那褐色布衣的青年憨厚的笑了笑,說:

  “內(nèi)子小蕓一般不出門,有時間照顧孩子,王婆婆您腿不好,我那兩個孩子頑皮的很,就不勞您費心了!”

  “咳!費什么心呀!我一個人孤苦伶仃的,能有倆孩子在我跟前蹦跶,那是我求之不得的!”

  見那王婆婆這樣說,褐色布衣的青年連忙道:

  “那成,回頭我讓小蕓帶著孩子來您這玩兒!”

  王婆婆一聽,慈祥的眉眼立刻舒展開來。二人行至門口,抬頭便看到了站在隔壁門前的晉王和徐以遙,那褐色布衣的青年眸中一驚:

  “晉……老四?”

  王婆婆顯然不知道眼前這位好看的公子是誰,見身旁的二郎叫他老四,便低聲問道:

  “二郎,這位……是你弟弟?”

  “額……對!是啊,是我弟弟,在我們家行四,您叫他四郎就行!”

  晉王見狀,便快步走到二人面前,沖那老婦人畢恭畢敬地行了一禮:

  “晚輩見過這位婆婆!”

  身后的徐以遙也跟著抬袖作揖。

  那王婆婆見狀,欣喜道:

  “嗨呀,真是個標(biāo)致的小伙子,既是二郎的兄弟,想必也是打西京長安過來的吧,一瞧就是個見過大世面的!”

  晉王抬起頭只是平淡一笑,但僅是這一笑便讓人覺得如沐春風(fēng):

  “婆婆說笑了,晚輩不過是早些年隨二哥在京城闖蕩過,若無二哥照拂,也不會有今日。”

  魏王心中一顫:老四竟然是這樣說的……

  王婆婆一聽,不禁點著頭笑道:

  “真是個謙遜有禮的后生,你二哥就是個頂好的人,想來你們兄弟幾個必定是個個出挑呢!”

  晉王與魏王聞言只是相視一笑,他們心里都明白,就是因為個個出挑,才在西京掀起了這諸多風(fēng)云。

  王婆婆很有眼色的沖魏王說:

  “還不快讓你家老四進門?許是等了好久了!”

  魏王見狀,心情復(fù)雜又沉重的看了晉王一眼,便只得轉(zhuǎn)身告別王婆婆。

  自打被貶后,魏王就漸漸想明白了一件事,他那一向老實巴交的四弟絕對不是個吃齋念佛的,自己被貶雖然一直是老五吳王給挖的坑,但晉王只怕才是那個在背后遞鐵锨的人,吳王回京后唯一單獨見過的兄弟就是晉王,雖然是因為段墨寒受傷,但段墨寒卻一直都是晉王的人,所以……

  這一切都是他在被貶去隴西的路上想明白的,可惜,自己明白的太晚了。

  走到晉王身邊,魏王看著眼前年輕俊美的老四,心里漸漸有些不甘:憑什么老天爺把最好的都給了他,嫡出的身份,英俊的容貌,出眾的才華,還有……隱忍!

  如果自己當(dāng)初也能像晉王一樣沉得住氣,那小蕓和自己的一雙兒女也不必來這里受苦了。

  可是,晉王如今怎么會突然來隴西?

  魏王不知道晉王是何用意,他一看便是站在這里等了自己許久了,方才還故意在王婆婆跟前說自己的好,都說無事不登三寶殿,這晉王……難不成是有什么事求自己。

  當(dāng)然,這個念頭很快就在魏王心中打消掉,自己已經(jīng)到了這步田地,那神通廣大的晉王哪里還有用得著自己的地方,如果不是這樣,難道……難道是想殺死自己以絕后患!

  不詳?shù)念A(yù)感油然而生,魏王猛然抬頭盯住晉王的雙眼,可目光所至卻是晉王清澈又誠懇的眼神,還像從前在宮里深居簡出時一樣,簡單,純粹,不染雜質(zhì)。

  魏王的心里有過一瞬間的釋然,可很快又把心提了起來,暗自道:不能再被他騙了,不能再被他騙第二次了,晉王他不是一個簡單的人,絕不是!

  一想到晉王此次前來有可能是動了殺念的,魏王便不想讓他和徐以遙進門了,至少,不能連累了他的妻兒,這樣想著,魏王便道:

  “老四……你這一路舟車勞頓,二哥家里沒有什么好招待你的,這樣,咱們……咱們?nèi)ァ?p>  “二哥不用麻煩了,都是一家人,不用如此客氣,難道二哥不想讓我見一見嫂子和侄兒?”

  不等魏王說完,晉王便出口打斷了他的話。

  一聽晉王主動提出要見自己的妻兒,魏王心中的憂慮更深了。

  但話已至此,沒有再轟晉王走的道理了,魏王慢吞吞的走上前,極不情愿的叩響了自家大門:

  “小蕓,我回來了!”

  “來了……”

  很快,屋里傳來了回應(yīng)。

  一陣輕快的腳步后,斑駁的大門被打開,一個穿著灰紫色布裙的少婦含笑探出頭來,待看到丈夫身后的人時,笑容卻瞬間僵住了。

  一把將自家夫君拉進門里,宋璧蕓警惕的看著晉王和徐以遙。

  魏王見狀,搓了搓手,解釋道:

  “小蕓,老四……老四他來了有一會兒了,一直在門外站著,讓他們進來坐吧?!?p>  宋璧蕓見狀,連忙回過神來,點著頭說:

  “哦哦,好好好快進來!”

  說完便轉(zhuǎn)身回屋拎了兩個小木凳子放到院子里的小方桌旁。

  魏王和晉王相對而坐,徐以遙立于晉王身后,犀利的目光落到院中的大小角落。

  還是晉王先開了口:

  “不知二哥如今如何謀生?”

  “噢,隴西這邊比不得長安,沒有那么多活計可找,原本是想我這一身功夫興許能去鏢局,可這鏢局一趟走鏢少說也得月余,你嫂子一個人帶倆孩子,人生地不熟的住這,我實在不放心,最后便去了附近一個鋪子里跑腿。”

  晉王聞言,不禁感慨造化弄人,堂堂皇子,一旦被貶,竟過得如此卑微,老二如今年輕有的是體力,還可以在鋪子里跑腿,那年紀(jì)大了呢?他有想過以后嗎?

  許是看出了晉王的心思,魏王的眼神有些不知所措的四下晃了晃,指了指遠處的宋璧蕓,說:

  “你嫂子繡活做的好,她平日里就做些針線繡品,送到人家鋪子里去賣,也能貼補些家用,我現(xiàn)在啊還在跟隔壁那個王婆婆學(xué)做扇子和傘,等我學(xué)好了,看看能不能攢錢盤下個鋪面,自己做些小買賣?!?p>  魏王的態(tài)度很是謙卑,不僅是因為他如今是真的落魄了,更是為了讓晉王看到自己現(xiàn)在就是個老實巴交普普通通的小老百姓,甘于平凡甘于落寞,對晉王構(gòu)不成任何威脅,他希望晉王可以因此而放過他們一家。

  當(dāng)然,他的心思已于晉王心中明了。

  沖動易怒的老二,也終于學(xué)會了算計了,只不過這次不是為了皇位,而是為了活著,僅僅是想活著,多么低微的請求,讓晉王一時不知該如何再開口。

  這時,兩個清脆悅耳的孩童聲音打破了二人的沉默:

  “爹爹,爹爹!”

  兩個小孩子一前一后跑了過來,男童大一些,但也不過五六歲的樣子,女童則更小,也就三四歲的樣子,跑都跑不穩(wěn),倒是小臉紅撲撲的很是惹人愛憐。

  魏王本能的將兩個孩子攬入懷中,仍不忘警惕的看向晉王身后的徐以遙,而后才對兩個孩子說:

  “來,叫四叔。”

  “四叔!”

  小孩子脆生生的聲音直往人耳朵里鉆,任誰也抗拒不了這純真稚嫩不摻雜任何虛情假意的聲音。

  晉王露出一個溫文爾雅的笑容,遂微微側(cè)目看向徐以遙,說:

  “去把馬車上的食盒取來,拿去讓二嫂把飯菜熱一下?!?p>  話音剛落,便聽得咣當(dāng)一聲,一旁的宋璧蕓打翻了水缸里的舀子。

  魏王連忙循聲望去,正巧與宋璧蕓轉(zhuǎn)過頭來驚慌失措的目光對上,二人心中都想起了數(shù)年前的場景:魏王生母李才人因涉嫌殘害皇嗣被禁足,生下魏王后皇帝雖解除了其禁足,卻再也不寵幸她。后來魏王漸漸長大,有一天晚上皇帝突然來到李才人的寢宮,還讓御膳房做了許多好菜送過來,李才人受寵若驚,可就是那桌菜,要了李才人的命。

  魏王這輩子都想不通,那桌菜是父皇和母親李才人一起吃的,為何父皇沒事,李才人卻在當(dāng)天夜里暴斃而亡,最后還被說成是病故。

  如今,晉王也帶了一食盒的好菜過來,當(dāng)年的場景像噩夢般縈繞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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