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王盯住遠處提著食盒漸漸走近的徐以遙,只覺心都要跳出胸腔了,忽然一把將兩個孩子推開,揮手說:
“快,快回屋里去!快去!”
兩個孩子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宋璧蕓連忙將孩子們攬進懷里,轉身便將他們推進里屋,顫抖著雙手飛快的鎖上房門。
此時,提著食盒的徐以遙已在宋璧蕓身后站定:
“四爺來的匆忙,沒準備什么厚禮,這些上等的好菜都是在附近最好的酒樓里買的,勞煩夫人放在爐灶上熱一熱,也好給四爺和二爺下酒?!?p> 徐以遙的語速平緩,語氣閑閑,仿佛他和他主子就是來走親串門的似的。
宋璧蕓警覺的看了看那食盒,又抬頭看了看遠處的魏王,魏王兩只手在膝頭摩挲半天,終于向宋璧蕓點了頭:
“還不快去,老四一路趕來,想必也餓了。”
“誒,好好好,我這就去!”
伸手接過食盒,宋璧蕓的雙手仍抖個不停,怎么辦,飯菜里到底有沒有毒,如果有毒,他們能放過兩個可憐的孩子嗎?
眼見宋璧蕓臉色煞白的走向廚房,晉王收回目光,抖了抖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塵,沉聲道:
“二哥是不是想起了當年的李才人?”
猛然抬起頭看著眼前貌似人畜無害的晉王,魏王只覺瞬間從頭涼到腳,仿佛有人拿刀架在了他脖子上,讓他即刻就能上西天。
魏王咬了咬牙,終是站起身,抬袖行禮,恭敬道:
“老四,二哥知道自己曾對皇位癡心妄想,還險些殺了老五釀成大過,可如今大勢已去,二哥不過是一介布衣,只想窩在這隴西郡老老實實過日子。二哥也知道老四你有本事,是能成大事的人,二哥沒有別的請求,如果你還是對我放心不下,能不能……能不能看在父皇的面子上,放過你二嫂和你兩個侄兒,二哥……甘愿自裁!”
晉王抬起頭,用十分同情的眼光看向魏王,良久才開口道:
“看在父皇的面子上?為什么要看父皇的面子,難道在二哥心中,父皇還是那個把我們抱在膝頭教我們讀書習字的父親嗎?”
魏王一時不明白晉王所言何意,卻聽晉王接著說:
“當年李才人與父皇一同用膳,李才人當晚暴斃,父皇卻活到現(xiàn)在!二哥真的以為父皇什么都不知道嗎?”
魏王抬起頭驚訝的看著晉王:
“老四,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不瞞二哥,李才人雖在生下二哥后一直不得寵,可到底還是平安將二哥養(yǎng)大,二哥有沒有想過父皇這么多年都沒跟她計較當年殘害皇嗣的事,為何時隔多年后突然會想要她死?!?p> 魏王是想到過這一點的,可惜沒往深處想。
晉王便接著說:
“因為當時劉淑妃正是盛寵之時,明里暗里害了不少妃嬪皇嗣,后來她的惡行無意間被李才人發(fā)現(xiàn),李才人想到自己當年一念之差險些害死皇嗣的下場,便去規(guī)勸劉淑妃,讓她不要自掘墳墓葬送了萬千寵愛。劉淑妃見她知道了自己的秘密,又怎會放過她,于是便先下手為強,將殘害皇嗣的事嫁禍給了李才人,父皇誤以為李才人惡行再犯,便想將她賜死,可又顧忌李才人的哥哥也就是二哥你的親舅舅正在前線打仗,沒有這個時候將李才人賜死的道理。劉淑妃見狀,便為父皇出了主意,讓他用食物相克的方法害死李才人,當年那桌菜是劉淑妃親自寫的菜譜,父皇只吃了其中兩三道,自然無事,可李才人卻在父皇的哄騙下吃了每一道菜,個中食物相克生出劇毒,這才導致了李才人于當天夜里毒發(fā)身亡,對外聲稱是病逝?!?p> “不……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父皇不會如此糊涂的,父皇不會就這樣不明不白害死我娘的!”
魏王不信,晉王卻一聲冷笑:
“父皇在后宮之事上糊涂了幾十年了,二哥又不是不知道,可憐二哥當年還因劉淑妃得寵而去巴結她,卻不知那劉淑妃正是害死你母親的兇手!”
魏王有些不可置信的往后退了退,可是仔細一想,晉王所言和自己當年的諸多疑慮都能對的上,照他這樣說,自己當年想不通的地方就都能說通了!
“老四,你是如何知道這些多年前的事的?”
“宮里自然有我的人,這些多年前的事調查起來是有些困難,但也不是查不出,當年教會劉淑妃食物相克的人正是長安赫赫有名的仁濟堂大掌柜李三全,而負責審訊李三全的人是我的得力暗衛(wèi)碧梧,這個碧梧的真實身份正是一年前于長安死于非命的蕭家大公子蕭洛!”
晉王盯緊了魏王目光中的驚訝,站起身步步逼近:
“二哥,還有什么疑問嗎?”
魏王一下子跌坐在凳子上,雙手扶住桌子,半張著嘴卻連半個字都說不出,原來,一切都在晉王的掌控中,自己不過是最后一個知情者罷了。
晉王并沒有隨之坐下,而是俯下身,在魏王面前幽幽道:
“二哥,不想給李才人報仇嗎?”
魏王抬起頭對上晉王深邃的眼神,他雖沒有回答,但臉上的表情替他做了回答:他想報仇。
晉王忽而一笑,直起身子若無其事的看向遠處,說:
“二哥應該也能猜到,當年王皇后與太子大哥之死也多多少少跟淑妃和賢妃有關,承坤不才,僅憑一人之力無法報仇雪恨,不知二哥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一臂之力?”
魏王怔了怔,這才反應過來晉王之意。
卻見晉王將手伸進寬大的衣袖,從里面掏出一塊黑色的令牌,遞到魏王眼前,令牌上熟悉的紋路圖案讓魏王心頭一顫:
“這……這是驃騎大將軍的兵符?”
早年隨段赫平定過西北叛亂的魏王自然識得這兵符。
晉王這才步入正題:
“驃騎大將軍手上有一支雄軍盤踞西北多年,如今大將軍人在長安,無召不得離京,倘若二哥愿意憑此兵符前去西北調兵入長安,助我拿下皇位……”
“不,不行!這樣太冒險了!”
不等晉王說完,魏王就一口回絕了。
晉王自然不會就這么放棄了,此時,宋璧蕓已將飯菜熱好,端到桌上,晉王不動聲色的收回兵符,對宋璧蕓笑道:
“二嫂將我兩個侄兒也叫出來吧,咱們也有一年多沒見了,一起吃頓團圓飯,如何?”
宋璧蕓看向魏王,見他不反對,這才轉身去叫了孩子們。
兩個孩子從門縫里就聞到了飯香,待撲到桌面,立刻歡呼道:
“哇!今天有肉吃耶!”
見他們伸手要去撕那燒雞的雞腿,魏王連忙上前阻止:
“怎么如此沒規(guī)矩,長輩還沒動筷,哪有你們先吃的道理?”
說完,魏王抬頭看了看晉王,晉王立刻意會,老二這是讓自己吃給他看,于是執(zhí)起宋璧蕓遞過來的木筷,想也沒想就開始夾菜,直到把桌上每一道菜都吃了一遍,這才停下。
魏王見他從容不迫,心安理得的模樣,忍不住問道:
“筷子是小蕓給的,四弟就不擔心小蕓在筷子上抹上毒藥嗎?”
晉王卻悠然一笑: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承坤既然想求二哥相助,便自然信得過二哥。”
當然,他也不是完全沒做防備,從藥谷出來時東方神醫(yī)便已經(jīng)讓他提前服用過能抑制毒藥蔓延的藥,就算他中毒,也足以撐到回藥谷向東方神醫(yī)求救。
見魏王的面色已有所放松,晉王便伸手扯下燒雞的兩只腿遞給兩個孩子。孩子們剛剛被魏王責備怕了,雙雙抬起頭看向魏王,一副想吃又不知道能不能吃的樣子,魏王輕嘆一口氣,說:
“還不快謝謝四叔!”
孩子們一聽登時便樂開了花,接過雞腿開心道:
“謝謝四叔!”
晉王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兩個孩子的頭,孩子還小,頭發(fā)細密柔軟,摸起來毛茸茸的,像兩只小貓偎在桌旁,可愛極了。
魏王也撫了撫孩子的腦袋,慈愛地問道:
“你們四叔好不好?”
“四叔當然好!四叔長得好看!”
“四叔還給我們帶好吃的雞腿!”
晉王見狀,再次提起了當年的事:
“二哥可還記得年幼時,我和墨寒、蕭洛一起在宮里讀書,因少做一項課業(yè)被先生懲罰,二哥用膳時專門給我們留了個雞腿,偷偷背著太子大哥拿給我們吃?!?p> 魏王想了又想,卻怎么也想不起有這么一段:
“這是何時的事,我怎么一點印象都沒有了,不過……既然太子那時還在,想來也是很久遠的事了?!?p> 是很久遠,可是晉王一點也沒忘,就像他始終忘不了母后和太子大哥的仇一樣。不管是徐賢妃在太子的馬飼料里下的興奮藥還是劉淑妃在皇后的養(yǎng)顏羹里下的慢性毒藥,都是那仁濟堂的李三全提供的,這些消息都是蕭洛在洛陽時從李三全口中審出來的,當然,也包括李才人的事。
晉王忽而站起身,抬袖向魏王恭敬的行了一禮,魏王忙起身去扶,晉王卻道:
“二哥,承坤知道,二哥骨子里一直都是個好人,只是當初被那劉淑妃蠱惑,被皇位蒙蔽了雙眼,承坤希望二哥能夠與承坤并肩作戰(zhàn),絞殺奸妃,為我們的母親報仇。承坤可以許諾,一旦事成,承坤愿將二哥重新請入皇籍,封二哥做隴西郡王,到那時,二嫂與兩位侄兒也不必過著如此清貧的生活了!”
請入皇籍,重新封王,這個誘惑未免太大了些!
雖然郡王比自己原來的親王低了一級,但也遠遠好過如今的生活,看看兩個孩子纖細的胳膊腿,看看小蕓整日做繡活手上磨出的繭子,還有隔壁一直很照顧他們一家的無兒無女的王婆婆。
如果自己做了隴西郡王,眼前的這一切都能改變,孩子們可以像以前那樣吃的好穿的好,小蕓可以得封隴西郡王妃,自己還可以把王婆婆接進王府,為她養(yǎng)老送終。
不知何時,晉王已再一次拿出那塊兵符,遞到魏王面前:
“二哥不用擔心,兵符只要給了你,就會一直在你手上,來日我若食言,二哥大可用這西北大軍將我推下皇位?!?p> “什么?那……那驃騎大將軍他?”
“段赫征戰(zhàn)數(shù)十年,如今年紀大了,在朝中也有不少人忌憚他的權勢,墨寒的意思是讓我日后收繳段赫的兵權,讓他頂個驃騎大將軍的官職在家養(yǎng)老,所以……日后西北駐軍,還要仰仗二哥?!?p> 也就是說,他不僅能封王,還能帶兵,一身武藝再也不用閑置,這下連一旁的宋璧蕓都有些動心了,哪有什么比兵權來的更實在了。雖然以晉王的本事,就算他們想擁兵造反也能被晉王壓制住,但是只要他們不造反,便可以在這天高皇帝遠的地方一輩子衣食無憂,跟土皇帝沒什么兩樣。
終于,猶豫了許久的魏王下了決心:
“小蕓,去把那壇好酒拿來!”
不多時,宋璧蕓便抱著一個酒壇折回,為魏王和晉王各倒一碗,只見魏王雙手端起盛滿酒的白瓷碗,鄭重道:
“草民秦泰,愿助晉王殿下成事!”
對方?jīng)]有絲毫停頓,徑直走上前端起自己面前的碗:
“多謝二哥成全!”
各自一飲而盡,晉王將那召喚西北大軍的兵符反手扣進了魏王掌心。
江船夜雨
近期更文可能會比較慢,因為最近開始忙了,但是絕不會棄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