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凡這段時間雖然已經(jīng)居住在洗劍閣內(nèi)，但是每日都會去劍龍池處和禿頭老怪學(xué)練劍，除此之外每次去之前都先要跑到金竹峰偷上一壇美酒，給老怪打牙祭，對方才肯教自己劍術(shù)。
而那黃衫女子他最近也是不敢再想，瞧對方當(dāng)時的樣子也算是恨透了自己，雖然自己的那柄桃木劍還在對方手里，但是寧凡不會主動去要回來，桃木劍是那個瘋癲老道士贈的。
他雖然心中想要學(xué)的一身好劍法，當(dāng)個劍客，但是對于這種木頭做連殺只畜生都費(fèi)勁的木劍卻是毫無興趣，還不如老酒鬼那門口的一柄殘劍來的好使。
劍龍池邊的巨大榕樹下面，一個禿頭老者坐在搖椅上，石桌上依舊擺放著一碟花生米，不同的是以往的茶盞換成大碗美酒，老頭擼起袖管，將一?；ㄉ讈G入口中，然后猛灌幾口烈酒。
瞇起眼睛看著身前舞劍的少年長嘆一聲：“笨！真笨?。《己湍阏f了多少次了，這是劍不是棒子，招式松松垮垮亂七八糟的，毫無章法，這段日子下來連一個突刺都沒學(xué)會，我看你也別學(xué)了，還是每天陪我喝酒來的自在！”。
少年神色剛毅，原本白皙的臉蛋經(jīng)過這段時間的歷練也是被曬得變成了淡淡地古銅色。
此刻他的姿勢卻是極為奇怪，頭選地，雙腳被繩索綁在粗大的樹枝上，整個人呈倒立盤旋，但是頭部卻是并沒有直垂而下，反而是向上翹起，額頭抵住肚臍。
按照老頭教他的說法是欲練劍先學(xué)會運(yùn)氣，每日需要保持這個姿勢四個時辰練氣，然后一個時辰練劍，后半個時辰休息，如此循環(huán)往復(fù)下去。
無數(shù)的汗珠順著寧凡的額頭臉頰流下，將下方地面的泥土打濕，他臉色充紅，但是目光始終清澈無比。
在這三天他養(yǎng)成了個習(xí)慣，每當(dāng)?shù)箲叶⒌臅r候，他的目光都會盯住身前不過三尺距離的一顆樹葉，那片樹葉十分奇怪竟然并不是常見的綠色，細(xì)看之下反而緩緩呈現(xiàn)出一層淡淡的金黃色。
除此之外，他還發(fā)現(xiàn)每當(dāng)一個時辰過去，那片葉子的顏色便會淡淡的由綠便黃，最后四個時辰過去后經(jīng)過金黃色后又便會綠色，如此循環(huán)下去，似乎永遠(yuǎn)不會停止。
寧凡感覺一滴汗珠緊緊黏住了他的眼角，頓時一股酸痛的感覺擴(kuò)散開來，他目光微微變紅，但是卻并沒有用手拭去那滴陷在眼角的汗珠，這種感覺他其實(shí)非常享受，能夠時刻令他保持清醒，以免不被那全身撕裂般的疼痛給擊倒。
看見那葉子再一次變?yōu)榫G色，寧凡嘴角微微一翹，身子翻轉(zhuǎn)雙腳便從樹枝上跳了下來，緩緩走到老怪身邊的一個木椅上坐了下來，二話不說，端起石桌上的酒碗飲了起來。
頓時一股清泉順著自己的喉嚨直下，全身毛孔舒爽無比，心曠神怡。
“好酒！”他情不自禁地嘆了句，隨后在碟子里抓起一把花生米塞進(jìn)嘴里，嚼了起來。
這酒是昨天他剛從金竹峰偷來的，卻是有個好聽的名字，喚作紅葉，雖說名字聽著幼稚，但是后勁卻是十足，一大碗下肚頓時臉色發(fā)燙腹中猶如著了火一般，差點(diǎn)沒讓他倒下去，真不知道九華山的道士是怎么弄出來的，怪事！
“你這小子，我就這么點(diǎn)東西，你不會少拿點(diǎn)！”他這么大手往碟里一抓，那禿頭老怪臉色頓時不樂意了，臉頰一陣抽搐，顯然有些心疼了。
“你也就這點(diǎn)德行，這花生米才值幾個錢，趕明兒我去金竹峰再偷一壇子酒還你不就結(jié)了”寧凡眉頭浮動，不緊不慢出口道。
“哼！你小子也就這點(diǎn)偷雞摸狗的本領(lǐng)還行，練劍卻是差的極遠(yuǎn)！”禿頭老怪用手將那石桌上的花生米碟輕輕朝自己一側(cè)挪了挪，白了他一眼，揶揄道。
寧凡裝作沒有看見對方小心思，只覺這老頭心性怎如小孩一般計(jì)較些許得失，一點(diǎn)都沒有一代大俠的作風(fēng)，江湖不是都傳聞劍客胸懷天下，英雄俠義，但是在自己眼前這糟老頭面前卻是沒有半分體現(xiàn)。
遇人不淑??！
他心中不免反復(fù)掂量，覺得明日是不是在酒壇子里倒入幾碗清水，或者說是加點(diǎn)其他的作料進(jìn)去，至于具體會是什么，這天底下恐怕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紫氣東來閣之內(nèi)。
“陳師兄，掌教真人還有多久會返回九華山？”一人開口問道。
“師兄人本來應(yīng)該于今日回山，但是中途又碰上了龍虎山的張真人，需要座談幾日，恐怕不出半月便可回山”陳一宮輕聲開口說道，手中那本太上黃庭真經(jīng)卻是并沒有停下，仔細(xì)翻動著書頁。
少許，窗外一張紅紙飄了進(jìn)來，落在木桌之上，陳一宮眉頭微皺，雙指捏住一角，瞥了一眼，又開口問道：“今日可是九月初九？”。
“正是九月初九”那人回聲答道，隨后將一木盆端放在桌前，緊接著說道：“這是新摘下來的青梅，還不錯就給你帶來了些”。
陳一宮微微點(diǎn)頭，嘴角含笑，不禁搖了搖頭，一股熟悉的味道沁入鼻腔。
“那人來了嗎？今天是九月初九按理來說他應(yīng)該是要過來一趟的才對”陳一宮開口說道，似在發(fā)問卻又似在自問。
“他每年九月初九都會來九華山取走一柄劍，今年的九月初九自然是不會放過的?！?p> 二人相視一笑，各自分別捏起一顆青梅嚼了起來。
劍龍池，大榕樹下。
“為何要練劍？這世間百般兵器，千門武學(xué)，有刀有槍有畫戟，為何偏偏選了個吃盡苦頭還得不償失的東西？”禿頭老怪躺在木椅上微微搖晃，聲音沙啞開口說道，像是在寧凡問話，又像是在對天發(fā)問。
“曾經(jīng)有個小子，每天只顧洗衣做飯，還被一人逼著下棋，那小子每次卻是連褲襠都輸?shù)袅?，那人明明是個定式大家，但是每每卻總是留有一線生機(jī)，讓少年去破解用盡自己全部的手段去反敗為勝，就這么認(rèn)真下一局，故意留下破綻讓出一局，一勝一負(fù)下了整整八年”寧凡不緊不慢地說完，端起酒碗一口悶下，任肚中火熱滾燙卻是無比舒爽。
禿頭老怪神色眉頭微微一皺，疑惑不定道：“八年之后，那小子勝了？”。
寧凡一聽此，嘴角卻是微微咧起，緊接著開口說道：“隨著那人的刻意磨煉，少年的棋力與日俱增，二人下了八年最終迎來最后一局，這一局那人不再留手，全力以赴，少年亦是如此，二人下了整整一天一夜，勝負(fù)難分，終于在最后一刻，少年硬生生下錯了一步，那人最后依舊贏得了勝利?！闭f起少年下錯一步棋，寧凡的臉色卻是笑的更加開心了。
禿頭老者沉吟少許，然后望向一旁的咧嘴少年，喃喃道：”故意的？“。
寧凡回看了他一眼，一口酒悶入腹中并不言語但是卻說明了一切。
“不后悔？”老頭又問。
“嘿嘿，有啥后悔的，那人讓了他八年，磨礪了他八年，最后一把不管結(jié)果如何，他都輸?shù)男姆诜彼_口說道，在禿頭老怪不注意之下從碟子內(nèi)又偷抓了一把花生米，趕忙塞進(jìn)嘴里，生怕老怪發(fā)現(xiàn)。
“那人心中一直對那些江湖劍客俠士十分敬重，時常講些奇人異事說于少年聽，那一刻少年知道了世間有天人，更知道了世間有劍仙，他有一句話卻是說的極好，人間天人，天上凡人！”寧凡說完轉(zhuǎn)過頭目光凝練，緊緊看著老怪似乎在等待什么回復(fù)一般。
然而結(jié)果卻是寂靜無聲，非但如此，似乎在此時整座龍武峰都無人喧嘩，無風(fēng)聲無鐘聲，靜的可怕！
此刻龍武峰之上竟有無數(shù)弟子抬頭，他們?yōu)楹翁ь^？他們在看什么？
玉皇峰頂，那個整天愛挑水的小道士手中抓著雞腿，看著逐漸生出一絲新芽的蓮池，嘴角露出一絲純真的笑意，然后亦是抬起眸子打量上方。
“青山客楚朝南！前來問劍?。?！”
突然一道淡淡的聲音透著云霧繚繞傳遍山巒，紫云峰金頂大殿諸位金身神像劇烈顫抖轟然倒塌，只有矗立于最中央的純陽法像安然無恙，整個龍武峰地弟子均是震驚，抬頭眺望。
那里滾滾鴻運(yùn)自九天垂下，有天人自遠(yuǎn)方御云而來！
劍龍池，榕樹下，禿頭老怪臉色平淡隨手在碟子內(nèi)抓起一把花生米丟人嘴中，皺著眉頭反復(fù)咀嚼多次，似乎想嘗出和以往不一樣的味道，這一舉動他不止做過一次，但是每一次都依舊無所收獲，然而今日他卻是目光多了一絲奇異的色彩，像是欣慰又像是釋懷，他眉頭漸漸舒展過后，才緩緩站起了身子。
將之前擼起的袖子放了下來走了過去，把那柄之前被少年丟在樹旁的殘劍從地上撿了起來，昏暗的老眼細(xì)細(xì)一瞇，抬頭看向那天際鴻運(yùn)交匯紫華蓋頂之處，將那口鐵劍輕輕在掌心掂了掂，淡然一笑道：“你想學(xué)劍？好！今日老夫便教你一劍”話畢，左手劍柄朝身側(cè)一蕩。
剎那間，空氣似乎都沉重了幾分。
鑄劍爐內(nèi)的爐火瞬間拔高十丈，一道紫光赫然沖天而起！
與此同時劍龍池內(nèi)無數(shù)劍身也隨之爭鳴顫栗！
“轟??！咔擦！”
隱隱似有雷動！
一道銀白色光芒從那布滿光華的上空內(nèi)透射而出，接引住那老怪手中的殘劍之上，與天地竟連成一線。
“呼——！”
隱隱似有風(fēng)來！
劍龍池群劍拔地而出，彷如一條條水中的魚兒，纏繞在其上方盤旋交錯。
老怪看著不遠(yuǎn)處劍龍池上方的驚人景象，眉角微微一扯，露出一個得意的笑容，他雙指并攏從劍柄處依次拂過劍鋒，二指劃至劍尖處隨猛地用力一彈。
“噌！噌！”劍身劇烈顫抖，那條接引天地的銀白色閃電亦隨之回蕩不絕。
龍池有劍一萬八，陣陣青芒驚世人！
劍龍嘯東風(fēng)！
天地間唯有老怪手中的劍光璀璨耀眼！
他眸中飛甲，一劍蕩出，瞬間徘徊于劍龍池上方的一萬八千柄寶劍，直沖云霄。
寧凡癱坐在地已然啞口無言，腦海震蕩徘徊著當(dāng)初老頭說過劍龍池已經(jīng)沒有劍兵的假話。
此時來看竟是自己愚鈍了，因?yàn)樗械膭Ρ呀?jīng)有了主人，只不過是同一個主人罷了。
云上之人，中年男子模樣，身披青衫，腰環(huán)佩劍，背負(fù)一根和他身高相似的毛筆，筆墨似金。
看見那自劍龍池處升騰而起，疾來的彷如劍山的一萬八千劍，他并沒有立刻接招，反而是單掌合十朝著紫云峰金頂大殿處一拜，似乎是為剛才自己的突然出現(xiàn)造成神像倒塌的事故而微致歉意。
隨后將身后毛筆取出，對著下方淡淡笑道：“晚輩這廂...有禮了”。
話畢，筆尖微微朝前一劃，頓時周圍無數(shù)光華開始潰散，朝著筆畫所過之處匯聚。
而那疾馳而來的一萬八千柄飛劍也被那一筆帶動，失去了原本的攻勢，重新飛回到了劍龍池之內(nèi)。
少許，一切重歸風(fēng)平浪靜，二人初次交手，卻是點(diǎn)到為止。
這一天，紫云峰后方，玉皇峰頂，當(dāng)許道蓮將第十萬八千桶清水倒入蓮池之內(nèi)時，那已經(jīng)凋零三百年的紫氣蓮花枝，長出了新的枝芽。
這一天，寧凡人生之中第一次見識到了禿頭老怪的本領(lǐng)，以至于許多年之后，他依舊是對此情景記憶猶新，流連忘返。
這一天，天人楚朝南一如既往在九月初九前來九華山問劍，九華山所有人都以為劍龍池從此又會少了一柄好劍之時，卻是被一無名老頭給出手?jǐn)r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