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那高大的蹄獸呼哧著玉白色的粗氣、將那長須吹揚而起,其碧綠的雙目中遍是敵意,殺意昂然,仍緊盯著眼前這十幾個外來闖入的家伙,而適才稍在劃動著的兩只前蹄已開始微微抬起,似是做好了沖鋒前的最后準備…
“嗶——”
然而,正當它要抬蹄沖鋒的這千鈞一發(fā)之際,卻聞一道銳利的口哨聲響起,令它霎時又停下了腳步。
此刻,這異獸便轉(zhuǎn)回了身子去,連同范船長及官兵們一道、朝那哨聲傳來的方向看去。不久,便是一道身影從桃林中竄出,一步步飛踏而來,眨眼間即越過數(shù)丈、趕來到了眾人與這蹄獸這邊。
來者是一女子,一身赤衫布褲、腰掛五尺長劍。
而這巨獸見了她,竟是殺氣漸散,邁著蹄子步到了她的身后。
這一著,著實讓在場眾人都驚出了一身冷汗。但看到了此女子的身形與面貌,登時卻又都明白了。
與她昨夜之穿著并無二致,除卻這一回,她沒有戴上面具來。
“哼哼?!?p> 見此狀,范船長只冷嗤了聲,便收劍入鞘、看向趕來的女子恭敬作揖說道:“又見面了,熒夢小姐。真不知我等是何身份,竟承蒙尊貴如您,兩度來相救?!?p> “看來,已讓你們猜出來了?!?p> 熒夢遂也作揖回禮笑道,“諸位遭遇海難、流落到了我們這‘火龍島’上,卻還要受這般‘款待’,確是我們的過失。說來還是家父老來糊涂,念著一些早已煙消云散的舊恨,險些便要給火龍宮與焦家招來災(zāi)禍,熒夢自當是要阻止。是故,只要是熒夢能做到的,熒夢一定盡量不為難諸位。”
“明白了。”
范船長點頭應(yīng)著,遂指向了熒夢身后那巨獸、又指了指四周問說,“你說此地叫作火龍島,不出意外的話,果真是你們火龍宮在海外的地盤吧?不知熒夢小姐能否解釋一番,這只‘四不像’的怪獸,還有你們這島,都是怎一回事呢?”
“這…當然是沒問題了?!?p> 熒夢恭敬行了一揖后,抬頭看向身旁的蹄獸,對著它作了幾個手勢。那蹄獸就仿佛能通人性一般,竟神奇的點了點頭,而后再嗥叫了一道后,轉(zhuǎn)動它龐大的身軀即沒入了桃林當中,轉(zhuǎn)瞬不見了蹤影。
“那就請諸位大哥隨我來吧?!睙蓧粽f罷,即轉(zhuǎn)身揮揮手,示意眾人們跟著她走。
“好。”
范船長應(yīng)罷,便也轉(zhuǎn)頭向官兵們示意。而后,兩名官兵俯身扛起了昏迷的武少爺,又一人拾起他的大劍,眾人便都就此跟隨著熒夢,穿梭入了桃林當中,不知要前往何方。
……
熒夢帶領(lǐng)著眾人,在這島腹山下的桃林當中穿梭著。
一路上還遇到了不少一模一樣的巨獸,但它們卻都不似第一只那樣抱有敵意,只見到了熒夢,便轉(zhuǎn)頭即走了。
此番的景象,仍是驚嘆這群官兵們許多,也令他們感到了莫名的不安。
因為看得出來,這群危險的家伙,是由火龍宮在這里私自飼養(yǎng)著的!
一直行走在極易迷失方向的桃林中,熒夢帶著眾人走了約小半里路,最后來到了一處小院落前。
那院中擺設(shè)簡陋,一株老樹,一間木屋,一組石桌凳及一座木樁,僅此而已。
老樹也是桃樹,木屋上的紅漆已褪了不少,石桌凳都有些許磨損,而木樁則有厚重且臟兮的布裹著、上邊凹痕遍布。
“這里便是我在島上時的一處練劍或休憩之地?!?p> 熒夢一邊說著、一邊引眾人走進了院內(nèi),“你們先扶武公子到屋里休息吧,這島上的事,容我…再同你們慢慢解釋?!庇谑亲叩轿萸?,將破舊的木門推開,讓官兵們攙扶著武浩進去、安置到床上躺好,等到官兵們都走出來后、便又將門輕輕掩上。
“熒夢小姐多番忤逆令尊,是否會…”
“是啊,您這…”
范船長與官兵們看向熒夢,都問起了這個他們稍有些掛心的問題。
“沒事的,我這么做,也都是為火龍宮考慮。即便家父老來糊涂,但宗族還有門派當中,明白事理、看清形勢的長老們還是有很多的。家父也不可能一人同這般多人作對,否則,他的宮主位置也就不保了?!?p> 隨后,熒夢走到院落內(nèi)的石桌邊,看向范船長、伸手示意道:“不說這些了,請這邊就座吧。”
范船長也伸手回禮,“好,請?!?p> 隨即,這二人便一齊坐下到了石桌邊,而官兵十人則持著長槍在旁守衛(wèi)。
救過他們兩次,此時又被包圍,眾人皆以為這個熒夢應(yīng)是不會騙他們、或是想加害他們了。
范船長看向熒夢道:“說吧?!?p> 熒夢點頭:“好?!?p> ……
“關(guān)于這座島,想必最令諸位所驚訝的,就是適才所遇到的那些個‘高頭大馬的家伙’了?!睙蓧粽f道,“諸位所想不錯,它們正是群居在此、唯這座島獨有的,且由我們火龍宮所飼養(yǎng)的。它們世代不離島、一直在看守著某種東西,這也是它們?yōu)楹螘ν鈦碚?、闖入者如此敏感之緣故?!?p> “那它們到底是什么?”
“對啊,我還從未見過這等怪物…”
“它們到底是…”
官兵們紛紛都疑惑不已,似是仍在因剛才之事而驚魂未定。
熒夢應(yīng)道:“它們也不是別的,正是諸位曾在書上讀到過無數(shù)次、卻從未見過一次的——麒麟!”
“什么?!”
“麒麟?!”
“居然真的有…”
守在四周的官兵們一聽,登時都被驚詫住了。
聽到了這個答案后、此刻卻是唯有范船長,仍保持著一開始時的冷靜,就好似答案并不出乎他意料一般。在聽到這二字后,卻也見他是嗤笑了聲,抬手撫頷,輕笑著說道:“若這群家伙就是麒麟的話…也就是說,這片桃林,正是傳說中種植‘火麒麟桃’的林子了?”
“正是,這位官差大哥果然博聞廣識。”
熒夢笑應(yīng),“適才聽得眾位兵士大哥們都喚您作‘船長’,不知船長先生貴姓,熒夢該要如何稱呼?”
“免貴,姓范?!?p> 范船長答道,“也不算什么博聞廣識。我原在鴆毒林東南的官驛供職,圣上聘這幾位少年為欽差尋藥之事,早已知曉。那火麒麟桃正是其中之一,關(guān)于此桃之事,我自是也打聽得足夠清楚了?!?p> 一名官兵忽道:“啊?船長,那就是說,圣上一直找不到的火麒麟桃,就在這座島上,咱們可以帶回去給他老人家了?”
“這是好消息呀,船長!”
“終于找到了!”
眾官兵一聽得此消息,轉(zhuǎn)而又興奮起來。唯獨桌邊的范船長、熒夢二人,神情皆是紋絲不動。
彼此之間,只有眼神在無形地交鋒著,進行著想法的博弈。
“呵,你們可別說笑了…”
范船長嘴角輕揚、撫頷笑著說道,“我們連一只麒麟也打不過,整座島如此之多的麒麟…要如何應(yīng)付?況且還有個武功高強的焦宮主,以及整座島的火龍宮人,我們現(xiàn)下,是連回去的船只都沒有。連脫身都難,還談何取什么桃呀?”
不緊不慢的神色、輕佻的語氣,鋒利的眼神,每一個字眼都仿佛一支利箭、朝著孤身在此的熒夢齊發(fā)而去。
“這…”
“呃…”
官兵們隨即又各個啞口無言,互望著彼此,過一會,又不時地看向熒夢去。
然熒夢卻也聰慧,全然讀懂了他的意思,只笑應(yīng)著道:“范船長可真會說笑,您瞧如今這的形勢。你們十余之眾,就近包圍著我一女子,不是大可隨時綁住我、拿來當作人質(zhì),來同家父進行交換么?”
“哈哈…比說笑,我還真比不過你,熒夢小姐?!?p> 范船長也笑應(yīng)著,翹起了二郎腿、右手還不斷地輕敲著石桌,神情輕松繼續(xù)說道:“要比人質(zhì),又怎比得過你們呢?現(xiàn)如今,安小姐與十幾位水手都在你們手中,我等又豈會犯這糊涂事?”
熒夢笑道:“綁我一人,交換回人質(zhì)與火麒麟桃,未嘗不可。”
范船長道:“令尊再是糊涂,想必也不愿進行此等虧本買賣。到時萬眾圍聚,再加之大批麒麟,我等唯有死無葬身之地?!?p> 熒夢道:“諸位是官家,乃是帶著圣旨出來辦公事,這也是家父當今唯一清醒的一點。這才是他為何,只敢綁人與恐嚇,而未敢下殺手之緣故。我們都知道,火龍宮是絕惹不起皇室黑翳家的?!?p> 范船長道:“喲…那這么說,熒夢小姐意思難道是?”
熒夢嘴角輕揚:“諸位不妨主動出擊、將熒夢綁了,帶去同家父交換,便有機會救人、取桃以及脫身。若只是躲避于此,固守等待機會,救人偷桃,那必是死路一條。”
二人言語間的交鋒,令眾官兵們是聽得迷惑、看得也是迷惑。
怎的還有人主動要求被綁架的?
“有道理,說得我都有些心動了。”
范船長微笑著應(yīng)道,“但是…要求別人綁了自己,此等說法不免過于怪異。我們也不妨直說吧,自從推斷出熒夢小姐與令尊之身份開始,便一直在懷疑這是否是個陷阱。畢竟若令尊當真不想殺人的話,昨夜之行為,又實在難以解釋?!?p> 熒夢嗤笑道:“范船長,您…不信熒夢?”
范船長也笑著道:“熒夢小姐是個聰明人,應(yīng)當聽出來了?!?p> “呵呵…好。”
熒夢笑著應(yīng)道,“那熒夢便給您看一些,能讓您相信熒夢的東西?!痹捯魟偮?,便見她伸手到了腰間、那被赤袍蓋住些許的地方,似是一個口袋。只見她將纖細的玉手輕輕地伸入其中,而后,又緩緩從中掏出了什么小東西來…
嗡——
那小小物什才出熒夢的口袋,便發(fā)出銳利的鳴響,隨著被完全拿出,頓時,又是刺目紅光散發(fā)而出,那光之強烈,一瞬便將整間院落都映照成血色殘陽般的景象,更是逼得范船長與官兵們各自不由自主地閉起眼來。
不僅如此,那小物什所竟還散發(fā)出驚人的炙氣,就仿佛剛被煮開一般,有玉白色的汽霧縈繞四周。
過了片刻,眾人微微睜眼,才從縫中窺見了清楚:熒夢小姐從口袋中所掏出的,正是一枚熱氣撲騰的、紅光盈盈的、碩大無比的桃子!
“這是?!”
“這…”
“難道這就是…”
這一刻,就連一直最冷靜的范船長也繃不住了,與周圍的官兵們一道,滿目都露出著是驚愕、訝異之神色。
“沒錯,這就是火麒麟桃?!?p> 熒夢捧著手中炙熱的桃子、笑著說道,“我知道圣上需要九斤火麒麟桃,這一顆,我可先交予你們。若此事能成,你等自可在向我爹索問交換時,要足剩下的量,如何?”
“這…”
作為一名奉公職守多年、卻因武藝平平而苦不得晉升的小官差,一枚可救治圣上當今之危疾的靈藥就在眼前,范船長實在是無法拒絕。
但此事又實在是牽扯巨大,此刻,他只得思前想后、陷入了長考。
要論脫身,此地是名副其實的麒麟寶地,火龍宮必重兵把守,要走必是難上加難,即便真依此計能脫得了身,卻也未必就能保證,那武功高強的焦宮主不會以傳移之術(shù)追過來,將他等一眾凡人殺光…
再論此前,那呂姓少年尚在鴆毒林中,勞兄弟出走,王小兄弟失散,百位大內(nèi)總管又加上一位‘塢柳劍’許前輩等等的前赴后繼,都是生死未卜。
此番若是失手了,招致喪命的可就不止他們十幾人了。
圣上若聞知此事,可能會親自趕往處理,到時,五毒堂中多少戶、火龍宮中多少戶…
而火龍宮的倒臺,幾位龍杰的喪命,又會導致當今渚州勢力的動蕩。
一直同火龍宮爭權(quán)奪勢的渚州王黑翳琿,又難免不會跳出來,為他自己鞏固下做太子的勢力與地盤…
再往后牽扯,更是數(shù)之不盡的血雨腥風…
一切的一切,不知多少條的人命,如今可是全都關(guān)乎在了這座小島、這間小破院落的小石桌邊,他這位小官差的兩手,是否要接過,眼前的這枚桃子之上!
無論是誰,這一刻也冷靜不了了。
“若…”
猶豫了許久,范船長開口問道,“…若我同意了該計劃,我們何時可以行動?”
“自然是隨時都可以。”
熒夢咧嘴輕笑道,“不過我記得,圣上今可是臥病京師、已是要人照顧了,那夜王師弟也與我說過,呂白也陷身鴆毒林中,急需此物治愈圣上、再請他老人家出山去救呂白的。你們,應(yīng)該很趕時間吧?再者,此桃一旦從樹上摘下,又必須于七日內(nèi)吃下,否則便會腐壞…”
“好了,別說了!”
熒夢小姐的一番言語,登時令范船長咬牙一應(yīng)、堅定了心中的信念,頓時便從她手中將火麒麟桃一把奪過,而后站起身,凌厲地呵斥了聲:
“將熒夢拿下!——”
“是!”
“是!”
官兵們紛紛應(yīng)聲,由于就近,瞬間便將兵器都架到了熒夢的脖頸之間。而被利刃挾持當中的熒夢,卻是咧嘴,露出了自信的、令人難明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