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然,顧子白確實(shí)是有靈氣的,且年少有為。寧硯泠暗嘆,他在詹事府本該教導(dǎo)皇子、磨練性子,將來博一個遠(yuǎn)大的前程。可惜,后宮至今一無所成。寧硯泠想起那天太后緊皺的眉頭,怎么撫都撫不開。轉(zhuǎn)而又想到,這萬眾矚目的皇長子,將來也不知道從誰的肚子里出來。也許再過個十年八年的,顧子白就可以教導(dǎo)皇子們了。那時候,他就不必如同現(xiàn)在這般,困頓難投。寧硯泠想到他將來可能的樣子,也許是太子少傅,反正再過十年他也才過而立之年,到時候必是一臉志得意滿。想到這里,她的臉上不禁露出微笑。卻聽見一聲輕咳,目光轉(zhuǎn)向眼尾處,只見陳蕤薇用帕子掩了嘴,目光卻波瀾不驚。于是,寧硯泠偷眼看了看上面,只見顧子白一臉錯愕地看著自己。
原來他并沒有走,還端坐在上面。公主和公侯小姐們倒是走了,自己方才走神得厲害,竟連公主何時走的也沒發(fā)現(xiàn)。既沒有跟上去,也沒有告退,于禮數(shù)上又是大虧。寧硯泠有些懊惱,還帶累了陳小姐,自己和她同坐,她卻是坐在里側(cè),自己不走,她自然也走不了。還有顧子白,他怎么竟也沒有走?
寧硯泠滿腹狐疑,對著陳小姐又有些歉意,輕聲道了個歉,又問:“公主殿下什么時候走的,我竟沒發(fā)現(xiàn)。”陳小姐的聲音透著溫柔:“殿下和小姐們一散學(xué)就走了,小姐們趕著去給太后娘娘請安,也沒有顧上理咱們。”寧硯泠簡直要佩服她了,明明是自己缺了禮數(shù),在她說來倒像是自己受了委屈,這樣顧及自己的感受,更不提一句自己的委屈,這樣的氣度,不愧是首輔的孫女。
寧硯泠光顧自己贊嘆,突然想起顧子白也沒有走,自己這個樣子落在先生眼里,怕是又要挨訓(xùn)了。于是她轉(zhuǎn)頭朝顧子白看過去,卻發(fā)現(xiàn)顧子白的目光也膠著在陳蕤薇的身上。寧硯泠不禁一聲輕笑,顧子白好似如夢初醒,耳廓漸漸顯出緋紅色來。
寧硯泠頑笑道:“先生也不走,好像我們留堂似的?!鳖欁影赘煽攘艘宦?,道:“你今天的表現(xiàn)是該留堂?!?p> 寧硯泠接著道:“只是不該帶累了陳小姐,陪我在這兒?!?p> 陳蕤薇忙道:“我方才也在看書,太后娘娘讓我來書房,想必是想我多學(xué)點(diǎn)東西的,能和顧先生還有寧贊善在這兒多待片刻也是好的?!彼@話語氣懇切,眼中有光,讓人不得不信。
顧子白看著她,一時竟看住了。好半天回過味兒來,卻見寧硯泠正沖著自己點(diǎn)頭微笑,不禁大窘,怎么咳嗽也挽回不了了,越性道:“你們還不走?我可走了。”說畢,拂袖而去。
寧硯泠第一次看到這樣的畫面,不知為什么心里竟然有些激動。倒是陳蕤薇,面上淡淡的,她就像珍珠一樣,是瑰寶,是奪目,但是柔和。通身的氣度就顯示了她不凡的家教,總能妥帖到她人的心里。寧硯泠感覺,從未遇過如此舒服相處的人,一面又暗嘆她礙于家庭出身,不能封嬪冊妃的,真是可惜啊。
想到家庭出身,寧硯泠突然想到自己和陳蕤薇是有些淵源的,她不知陳蕤薇是否知曉,原本自己也忽略了,但是現(xiàn)在既然想起來,還是說出來得好,至少比陳蕤薇后來發(fā)現(xiàn)了要好。
于是,她對著陳蕤薇深深行了一禮。陳蕤薇笑著問她何故如此,寧硯泠道:“陳小姐的祖父,陳大人是我父的業(yè)師?!标愞ㄞ甭犃?,面上的表情幾乎沒有變化,還是淡淡地笑道:“如此甚好,咱們兩家也算是世交,我便稱寧贊善一聲世妹了。”
她態(tài)度親和,真是人美心善了,寧硯泠一時感動?;厝ズ笮跣踹哆逗统刃恼f了半天,橙心鼓鼓腮,恨得用手指戳她額頭,道:“你呀,真真——”
寧硯泠撫著額頭,道:“我怎么啦?”橙心一副懶得說你的表情,道:“你自己想想吧,進(jìn)了宮以后,一會兒這個,一會兒那個的,也不知被人坑過多少遍了。”她和寧硯泠日漸親密,漸漸也聽寧硯泠說了入宮以后的種種,包括秀女所時候的事情,丟失的絲帕、顧菡明的詛咒、粱卓瑋的挑釁,除了劉一保、秦三立,所有的事情幾乎都聽寧硯泠說了個遍。最后,橙心給寧硯泠下了個結(jié)論:“耳根子太軟,別人給你個棒槌,你就認(rèn)做‘真’。”
寧硯泠歪著頭想了想,道:“以前那些是我自己沒處理好,畢竟剛?cè)雽m嘛。可是最近,我感覺好多啦?!背刃睦湫Φ溃骸昂枚嗔耍磕阃四莻€何歡啦?”寧硯泠小聲嘀咕:“何歡我后來真的又觀察了一陣子,沒什么啊?!背刃臍獾闷鶐停溃骸斑€能給你發(fā)現(xiàn)了?”寧硯泠雙手護(hù)著臉,道:“好,好,好,可那陳小姐連太后娘娘都夸個不住呢?!背刃牡溃骸翱赡銊e忘了,她可是陳閣老的孫女。陳閣老是何等的人物?內(nèi)閣首輔!他家的人豈有善男信女的?”寧硯泠鼓著腮,道:“陳閣老好歹也是我父的業(yè)師,你當(dāng)著我的面這么說他,唉……”橙心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道:“我說你啊,你們初到京都,令尊大人被同仁排擠的時候,陳閣老可出來說過一句話?”寧硯泠道:“那是我父不欲去尋他,他還夸贊過呢?!背刃牡溃骸斑@就是了,你想,他會不知道這話說出來是個什么效果?不是在給令尊大人樹敵嘛?捧殺!這就是捧殺!”
寧修遠(yuǎn)從未在家里說過這類話,寧硯泠更是從未這么想過。現(xiàn)在猛地聽橙心一說,竟有醍醐灌頂之感,不禁后背也起了涼意,可還是犟著嘴硬,道:“那是他性子如此罷,直如勾!”橙心聽了冷笑:“真的直如勾怎么坐得上這首輔的位置?”寧硯泠聽了,半日不言語,心里倒是百轉(zhuǎn)千回的。上次小張兒打聽道陳閣老又和父親交好,現(xiàn)在父親也生了僉都御史。但是陳閣老這靶子未免太大,他現(xiàn)在擺明了和父親相交,必是要暗度陳倉,護(hù)著什么好門生!一時又替父親的處境擔(dān)憂,一時又想起陳蕤薇,轉(zhuǎn)而又想到顧子白。
于是,寧硯泠將顧子白今日的異常表現(xiàn)和橙心說了說,又道:“真沒想到,顧先生喜歡的是陳小姐這樣的人兒,注定沒好結(jié)果了?!背刃男Φ溃骸斑@起書呆子,對這種像書上說的‘顏如玉’是最沒法子的。你看歸看,別扯進(jìn)去——這陳小姐的王妃位,估計(jì)是沒的跑了的?!睂幊庛龅溃骸澳睦锏侥且徊搅??我看陳小姐就對他沒意思,只是他自己的傻想頭罷了?!背刃穆犃耍λ∨?,說要走著瞧,兩人后來又說了半宿兒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