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武俠

戲言江湖曲

第六十九章:凈世白蓮(終)

戲言江湖曲 天不渡 3139 2019-03-16 11:54:00

  自古以來,天下人便維系著一些不可言表的規(guī)矩,就如同你拿錢買貨,無論你拿的是珍珠美玉或是金銀銅板,也不論你要買的是柴米油鹽醬醋茶,自從這規(guī)矩出來了,數(shù)千年間也沒人真正作為一條律法去規(guī)定人們必須拿錢買東西。

  這是數(shù)千年來,人們一直都是拿錢買貨,不論朝廷也沒有這種律法,反正也沒什么人會在意,頂多幾個掌管律令的掌刑多少會看些,也不會有多少人重視。

  而這些說不明白的規(guī)矩里也往往包括了一條,那便是死者為大,妄論一個人的罪過有多大,死了便是一了百了的事情了,至于你說的死法反倒成了小事。

  車裂、砍頭、沉江、火烹、千刀萬剮……

  天底下的刑官歷經(jīng)數(shù)千年,他們?yōu)榱撕葱l(wèi)朝廷律法而不得不鉆研出許多殘酷的刑法,這些刑法之中也不乏各種各樣的死法。

  這些死法是嚇?;钊说?,對于死人而言,到底是怎么死的已經(jīng)不重要了。

  這道理雖然簡單,卻不是每個人都能夠懂得的,縱然是懂得,也不是每個人都能有這般眼界和風骨的。

  所幸,無論是絕情絕念的釋鴻生還是青燈枯佛的釋鴻生,他都是講道理明事理的人,他也沒有興趣對著一個死人發(fā)泄所謂的怒火——且不說他是否還能感受到憤怒,他只是知道褻瀆尸身是一件極為陰損的事情。

  出家人必須要潔身自好,這是釋鴻生一生信念之所在,他所學武學千千萬萬,但他的心相卻不是佛門護持珈藍,也不是佛門怒目金剛,只是一朵凈世白蓮,但論這一點便足以說明他的禪道意味著什么。

  心相是習武之人或是說修行之人精氣神三寶匯聚而成,是一個人最本質(zhì)意念的映像,哪怕是從未習武練氣的少數(shù)得道高僧或是道門天師,他們的修行之心依然會顯現(xiàn)出強大的心相力量,這就是人意念的力量。

  說了這么多,也不過就是告訴大家,他釋鴻生面色青紫的站在那具不倒的尸身面前,他竭盡全力驅(qū)毒療傷,卻沒有鞭尸發(fā)泄的一個理由罷了。

  江湖上有無數(shù)人,于是便有了無數(shù)怪人,他們的追求往往是我們無法理解的,這不僅僅是一句境界可以闡明的,而是支持一個人活下去的更深層次的東西。

  釋鴻生的決策無疑是極為大膽的,倘若尚未‘絕情絕念’的他應當是不敢這樣做的。

  他旁若無人的坐在喬二郎的尸身旁邊,雙手朝天屈指扣手,作蓮花菩提狀,體內(nèi)僅存的內(nèi)息猶如涓涓細流般按照全身經(jīng)脈、大小周天不斷運轉,這是風險極大的判斷,這天猛殿隨時都有可能闖入其他人,但這個其他人可能是站在喬家兩人那一邊,也有可能是站在自己那顆私心上的,總而言之不可能是站在自己這一邊的。

  在這里盤膝蘊氣,本就是一種賭,他同天時做賭。

  他賭贏了,因為哪怕是內(nèi)功調(diào)理之后,依然沒有闖入者,唯一的威脅就是那個連站都站不起來的喬大郎,他同樣中了喬二郎的毒。

  這不難判斷,畢竟喬大郎的臉色和自己一樣,青紫交錯、面無血色、唇齒蒼白。顯然,為了讓自己毫無警覺的吸入毒氣,喬二郎也沒有顧忌他那位兄長的生命,因為他的兄長本就難逃一死,他們兩個唯一的目的就是將自己帶下地獄。

  釋鴻生睜開眼,他的面色依然蒼白如雪,他甚至出現(xiàn)了神情恍惚的跡象,就連視線之中的一切都顯得模糊不清。

  他終究是賭輸了,他的內(nèi)力修為在這短短兩個月內(nèi)接連攀升,哪怕是講究水磨石功、根基扎實的佛門武功也不得不說有些勉強,更何況這些提升靠的是《四闕散式》這樣的佛門禁術,多次施展本就損害根基。

  內(nèi)力,卻不足以驅(qū)毒。

  或者說,喬二郎的這一味奇毒本就不是單純靠著內(nèi)力便可化解。

  釋鴻生全身的氣力逐漸消弭,他睜開眼睛也只是想要多看一眼這美好的人世。

  劇毒攻心,想來是無藥可醫(yī)了。

  “咳咳……咳……”

  有氣無力的干咳聲擾亂了釋鴻生最后一絲閑暇的清靜,卻是剛剛癱倒在地的喬大郎拼著最后一口氣搖搖欲墜的爬起來,癱坐在地上。

  釋鴻生沒有什么感觸,只是默默看著他那氣若游絲的模樣,其實他們二人如今都是一般無二的蠢樣子,他喬大郎瞧起來就像是個弱如扶病而且衣衫襤褸的叫花子,而且還是個侏儒模樣的殘廢。

  但是轉念一想,自己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接連不斷的戰(zhàn)斗,自己最后一身僧袍裟衣早已染滿了灰塵與血液,自己那所謂俊俏的臉上不僅青紫一片還不可避免的沾滿了泥土灰塵,當然,無論自己那個部位或是哪身衣衫仿佛都不會少了斑斑血跡的點綴。

  旁人若是看去,自己只怕是連個叫花子也不一定比得上。

  無論是自己還是喬大郎,最終都難逃一死,喬二郎遺留的毒功雖然毒發(fā)較為緩慢,卻也的確是要人命的劇毒,兩個廢人癱倒在這無人的大殿之中,最后說不得會進了哪一頭猛獸的肚子里。

  也算是割肉飼鷹了,倒也不算是多么不幸的事情。

  “和尚,你想不想活下去,”喬大郎不知從哪里摸出一枚龍眼大小的蠟丸,咧開嘴笑著說道:“老子這邊還有這么一枚百獸膠,若是你服下,雖然解不了老二的毒,卻能給你多上數(shù)日的命,你……”

  “稀罕不……”

  釋鴻生搖搖頭,笑著回答說:“這獸骨膠既然有著這般奇效,小僧更不能搶奪施主的活路,施主自行服用便是?!?p>  喬大郎伸手拭去臉上的汗滴,反問道:“你覺得我在唬你?你我都要死了,我何苦要編出個不招人待見的話頭唬你?”

  釋鴻生又搖頭,但這次他搖頭明顯更加虛弱了:“小僧并非信不過施主,而是切實不能奪去施主最后的生路,小僧并非是貪生怕死之人,又豈能為了小僧的性命而害了旁人的性命?!?p>  兩人瀕死垂危的人相互對視一眼,他們都是對自己極有自信之人,一個自覺老謀深算、見識廣博,另一個也覺得自己素有慧根還能感應人心善惡,此刻此景,卻是引得兩人哈哈大笑,這般灑脫任是誰也都是難以想象的。

  只是這哈哈大笑的說法也不準確,因為就在他們笑出第一聲的時候,干咳和氣喘就隨即跟上,那傷口處的刺痛慢慢被毒素所帶來的麻木所掩蓋,但是身體上的創(chuàng)傷依然影響著他們,就連開懷大笑都會感到吃力。

  “你樂意聽老子給你講一段故事么?”

  喬大郎的聲音愈發(fā)細微,所幸釋鴻生的耳力要能勉強捕捉那些含糊不清的字節(jié)。

  喬大郎微微深喘幾口氣,道:“有些事情也許就在這個故事里,你只要默默聽著,該知道的自然就會知道。”

  “不用?!?p>  喬大郎勉強咧咧嘴,似乎對于這樣的回應并不覺得奇怪,他顫抖著將那蠟丸舉起來,對著釋鴻生說了這么一通話,話語間雖說平淡,卻尤勝聲嘶力竭。

  “其實你也不必擔憂什么,老子這就要死了,不都是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的么?!?p>  喬大郎釋然坐正,又說道:“敢走上這么一條路的,早就有了赴死的心,你雖然也害慘了我們兄弟二人,但這一劫也許真的是冥冥之中注定的?!?p>  “說句你興許信不過的話,老子早知自己不得善終,卻未曾想到竟然會連累老二,也許真的是貪婪讓我忽視了很多?!?p>  “這興許就是常言道的豬油蒙了心?!?p>  “和尚,老子得下去陪老二,”喬大郎突然灑脫的笑著:“你害死了老子的胞弟,老子如今必死無疑,但是臨死前還是要惡心你一下子?!?p>  “這蠟丸里頭的獸骨膠中添加珍惜補藥十數(shù)味,期中老子還加入了韭、蒜、胡荽三位葷物,你若是服下了此丹便是破了五葷三厭的戒律,便算不得一位出家人。”

  “要活命還是要戒律,你自己看著辦。”

  “就為了這么一點兒?”

  釋鴻生反倒是笑出了聲:“只是聽一句五葷三厭,小僧便心生厭惡,想來這本就是佛法未曾通達的,倒也不必浪費一枚如此寶藥?!?p>  “你還是不信我,”喬大郎搖搖晃晃站起身來,“所以不喜歡你現(xiàn)在絕情絕念的矯情,倘若是之前的你,想來應該更能理解這種感情。”

  只可惜,絕情絕念的和尚真是無趣。

  “無論如何,我們是為自己而活,”喬大郎說道:“我們殺你,那是為了忠義,現(xiàn)在救你,這是為了道義?!?p>  自古忠義難兩全,如今,我便全乎一次。

  “小僧似乎是信,施主言語真情流露,容不得小僧再去懷疑?!?p>  釋鴻生輕輕揚起手,一朵搖曳的白蓮不知何時染上了些許灰蒙蒙的污漬:“只是,作為人,有時候就得認命,身為僧,有時候何懼一死,我不能為了茍活而讓這白蓮蒙塵?!?p>  “不怕死么?”

  喬大郎誶一口,笑了:“你是得道高僧,你為你的佛、你的禪、你的菩薩還有那慈悲普度,自然是不怕一死。只是,與你結伴而行的秦姑娘卻被帶入臧龍窟,如今生死不知、難以辨明?!?p>  “你不怕死,那么……”

  她呢?

  她,想死么?

按 “鍵盤左鍵←” 返回上一章  按 “鍵盤右鍵→” 進入下一章  按 “空格鍵” 向下滾動
目錄
目錄
設置
設置
書架
加入書架
書頁
返回書頁
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