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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言江湖曲

第七十章:戒律清規(guī)

戲言江湖曲 天不渡 3584 2019-03-17 11:28:00

  釋鴻生面色如常,這倒是令本以為自己早已將此人讀懂的喬大郎感到有些意料之外,那雙明亮如玉的眸子里并未掀起多大的波瀾,這一點,他倒是瞧得清清楚楚。

  他,不在乎她的生死?

  喬大郎忽然又是啞然失笑,自己這一介將死之軀,竟然還要去細慮一個和尚同一位姑娘之前亂七八糟的愛恨情仇,倒不知該怎樣說的,這閑心倒是真得夠大的。

  兩人分對著排座,兩人的內(nèi)力雖然都不是一般的雄厚,卻不得不將自己絕大部分內(nèi)力用來壓制體內(nèi)毒素的蔓延,到如今也都是虛弱脫力,縱使還能勉強動一動,卻都還無力站起。

  于是,他們只能盡可能挪動腿腳盤膝正坐,紋絲不動得就像是一尊石像,唯獨是偶爾交談之際,才愿意花費些氣力,他們不得不吝嗇自己的每一分氣力,因為這就代表著他們還能在這兒撐到幾時。

  他們?yōu)楹我獜姄沃?

  可能一千個人眼中便會有一千個理由,便會生出一萬種感慨,但總歸不可能只是單純的求生欲那么簡單的,也許或多或少有些其他的東西會夾雜在其中。

  就像是習武之人心中憋著的那股爭勝之心,誰也不愿意先一步離開人世?

  就好似仇敵之間心照不宣的那種譏諷之心,誰都想要臨死前看一眼旁人的慘狀?

  就仿佛是兩位惺惺相惜的友人相互之間的憐惜之心,誰也不忍讓對方看到自己的死狀?

  理由這種東西,自然是想找的話多少都能找得到的,只是這種感覺除了兩人自己恐怕誰也無法闡明,文字有時候可以擠記載世間萬千,卻往往無法記錄剎那芳華。

  喬大郎的面色愈發(fā)蒼白,在大殿鑲嵌的螢石光華照耀下,顯得毫無血色,就連皮骨之間的血肉都少得可憐,再配上那中毒所致的瘡斑、臉上滿布的皺紋,看著年齡不可謂不大,就像是個六七十歲的老頭子。

  那只骨瘦如柴的手依然平放在他的胸前,他舉了有一炷香的時辰么?

  也許有,也許沒有,釋鴻生依然盤膝坐著,他仿佛到了一種不以物喜亦不以己悲的境界,生生死死的事也似乎是大徹大悟,只是一味吐納養(yǎng)氣,半分服用那枚骨膠的意思也無。

  想來也對,釋鴻生施展那門《四闕散式》本就有著絕情絕念乃至消濯己身欲念的作用,這也是釋州萬佛山雖然將這門武功列為禁術,卻還放任這武學流傳天下的緣故。

  這種修行的方式雖然偏激了些,但它的副作用卻又和佛門禪宗所言明的‘四大皆空’那般相像,只是練就這門功夫的人太少太少了,每一個練就此法之人無不好似換了一個人,對于那些‘紅塵俗事’再無半分興趣了。

  這樣一個沒有情感的人,又怎么會為了一個女子而改變自己的判斷呢?

  他現(xiàn)在愈發(fā)不像是一個活人,反而愈發(fā)像是一尊佛,高坐在蓮臺之上卻不會再多說哪怕一句話。

  喬大郎莫不是不懂么?

  這自然也不是外人能夠讀得透的,他依舊是默默伸舉著那只手,看那干巴巴的模樣,這就像是一根被風干了的雞爪子,而這根雞爪上面滴溜溜擱著的卻是那樣圓潤的白蠟丸子,任誰也難以相信這根‘雞爪’竟然有著千鈞之力。

  就像是無人敢信這白蠟丸子里裹著的竟然是千金不換的百獸骨膠,但世間的很多事往往就是這般,你想的卻往往不是真的,那些文人墨客也往往會犯這樣的錯誤,只是他們比較聰明,至少他們會想辦法掩蓋自己的愚蠢,還專門作了一個詞兒。

  ‘神物自晦’

  有時候,人的眼睛真的會忽略很多東西,就像是那句至理名言,說著‘眼見為實’的論調(diào),但其實你的眼睛往往比你自己更會騙人。

  價值千金的寶藥居然會裹在一層薄薄蠟衣之中,以一敵百的勇武竟然藏在這樣干巴巴的侏儒身上,當然還有……

  施展了《四闕散式》進而絕情絕念的和尚,居然真的會在乎一個女人。

  就連喬大郎也沒想到,他釋鴻生竟然敢站起來,竟然能站起來……

  所謂驚愕,無非就是意料之外,前者論得是膽識心境,而后者卻是言表體魄能耐。奇毒入體,稍有幾分見地的就該慢慢挪過來,再不要臉些,爬過來也是極為穩(wěn)妥的。

  站著走過來,且不說氣力損耗,但說是對于壓制毒素這一點,就不是個多么明智的抉擇。

  這和尚走得不知算不算快,但至少用‘步履蹣跚’來修飾應當是極為妥當?shù)摹?p>  因為他的腳步就像是注經(jīng)對于這個詞的釋義一般,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的很是艱難,再瞅瞅那一搖一擺的模樣,總是有一種說不出頹廢與落寞。

  一步、兩步、三步……

  喬大郎笑了,但隨即還是忍不住嘆息著,喃喃自語。

  他說了什么?

  他莫不是真的在騙我?

  釋鴻生可能永遠不會知曉這些,因為他的身體已經(jīng)不允許他去多清醒哪怕一次呼吸,一個趔趄,只因這大殿石板之間幾乎看不出的一條細縫。

  他很是虛弱,這根本不需要多說,這是明擺著的道理。

  于是,他摔倒在地,他昏了過去,他可能再也無法醒來了。

  龍眼大小的白蠟丸子滴溜溜得擱在那只干巴巴的雞爪上,釋鴻生距離這只手實在是太近了,可惜,近侍沒有用的,只有真正的抵達的那一刻這一切才會有價值。

  而他,已經(jīng)失去了價值。

  他甚至沒有聽到喬大郎說得那最后一句話,更辨不明那句話中到底是希冀多一些還是空寂多幾分。

  “你們這鬼兒,總算是肯露面了。”

  喬大郎的話語很是平淡,或許還有幾分不甘與釋然。

  這些自然不是他自己能聽出來的,只是他這話還未說完,全身便驟然熱了起來,仿佛一生的活力都在這一刻爆發(fā)出來。

  那枚白蠟丸子不見了,那只好似干巴巴雞爪的手也在瞬息間折斷,整個手臂都像是被擰麻花似得扭曲變形,再看他的臉,兩只眼睛瞪得老大,顯然是被人在極短時間內(nèi)活活掐死或是擰斷了脖子。

  死法各式各樣,但結果都一樣,喬大郎死了,死得極為簡單,就好像他并非是一位六重天的高手,而是路邊隨處可以找著的雜役。

  走進點中的卻是個身披玄色袈裟的中年和尚,瞧瞧那模樣也是老大不小,只怕已經(jīng)年近不惑,放在江湖上算是個叔叔輩的人物了。只是哪怕如此,那棱角分明的面孔依然極為標致,全身皮膚就好似是上好的白玉。

  最引人注目的還是那健壯的身板兒,壯得就像是一頭牛,看那筋骨鼓脹的拳頭,只怕要是讓他實落落揮出一拳,就是一頭黃牛也能輕易撂倒了。

  只是他雖然看起來是個了不得的人物,在這地方依然不是能做主的。

  能做主的是個什么來頭?

  只是個看起來普普通通的老頭子,無論你從那邊去看,他都是極為尋常的那種人,便是那種扔到大街上毫不起眼的個糟老頭子。

  他穿著一套藍布衣衫,看起來也算是個體面的裝束,奈何卻已洗得發(fā)白,腰間隨隨便便的束著根玄色衣帶,倒是腳下踩著的靴子乃是價比黃金的上等貨,上好的玄黑皮革被鞣制的極為綿軟,既不會滲水傷腳,還比尋常靴子更為透氣。

  “孫前輩,”大和尚運功替小和尚療傷,“普翰師弟的經(jīng)脈已經(jīng)到極限了,貧僧的內(nèi)力過于剛強,只怕為普翰師弟難以驅(qū)毒療傷?!?p>  定睛看去,這大和尚不正是釋鴻生下山前贈給他一卷《金剛經(jīng)》的羅相寺大弟子普恒么。只是此時,他那一身佛門金剛力卻成了個笑話,這般療傷驅(qū)毒養(yǎng)氣之術,考得也不是他這種大老粗似得人物,倘若有修習禪醫(yī)之道的青薈在此,想必情況也會好很多。

  只可惜,青薈此刻并不在此地,在這兒的只有一個糟老頭子、一個大和尚、一個昏迷中的小和尚,最多再加上兩個死人,還能有更多的人么?

  難說……

  孫姓老人探出右手,卻見掌中捏著的卻是一枚龍眼大小的白蠟丸子,說道:“這東西雖然來歷蹊蹺,雖然不知是哪一種獸骨用來作了主料,但的確是上等的獸骨膠,你且拿內(nèi)力給你師弟軟化些,助他服下?!?p>  獸骨膠主料千變?nèi)f化,雖然會因此影響藥效,但無論是哪一種都不失為是一種滋補佳品,此刻釋鴻生最缺少的便是這樣溫和細膩的補品,他那殘破不堪的身軀其實早就經(jīng)不起折騰了,只不過是靠著接連不斷的底牌手段強撐著罷了。

  普翰遲疑半響,一只手搭在釋鴻生的肩頭,默默將內(nèi)力滲透進他的體內(nèi),這般技巧極為消耗心神,但勝在內(nèi)息穩(wěn)定,總好過他慌慌張張的灌注內(nèi)力。

  沒接?

  孫老頭干脆一用力將那蠟衣捏開,露出琥珀般色澤的藥丸,看那玲瓏剔透的模樣,便知這是最為上等的貨色。

  “所以不待見你們這幫死腦筋的禿驢,”孫老頭低聲罵一句,將那藥丸徑直往釋鴻生的嘴里送,還要一邊數(shù)落著:“你們成天就知道菩薩菩薩的,那些個清規(guī)戒律真就比你們的性命還能重要三分,真要說你們羅相寺死干凈了,你們那些規(guī)矩留著干嘛?”

  孫老頭的話極不客氣,或者說應該用極為惡毒才是,動輒就是拿羅相寺數(shù)十口性命作玩笑話,只是孫老頭年少時便同洪信師父有舊,輩分本就勝過寺里弟子,大家相處得久了也多少知道前輩的脾性,本就是個說起話來葷素不及的人物。

  普恒雖然有意反駁,但礙于尊師重道的禮制還是唯唯諾諾地點頭稱是,言語間不得不含糊其辭,免得觸怒了自己心中的菩薩。

  “唉,你呀你,一個如此英武的好兒郎,隨著那禿瓢兒竟然變得這么面糊。”

  孫老頭嘴里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味,指著普恒那光潔的腦袋又是一頓數(shù)落:“你跟著洪信真是學得傻了,再給你十年你也就學得他那一半本事性子?!?p>  “師父本就是菩薩般的人物,”普恒探知釋鴻生的傷勢漸漸平復,憨憨笑道:“莫說十年,貧僧一輩子能學得師父一半的佛法也是件極為幸運的事情?!?p>  那孫老頭卻是嘆口氣,將手搭在釋鴻生的胸膛之上,似乎是在感應他體內(nèi)經(jīng)脈的損傷情況,一面這般探查,一面喃喃細語似得說著:“老頭子哪里是這個意思,老夫是說你雖然學得了洪信老哥真誠、穩(wěn)重還有菩薩心腸,卻怎么也學不到老哥那冷酷、高傲和老謀深算吶?!?p>  說著,那手似乎是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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