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瑯緊咬牙關(guān),陸凌霜面沉如水。
屋內(nèi),嘔吐的穢物與屎尿涂了一地,期間還有些粘稠的白色淫物,混雜在一起的臭味令人掩鼻。
涂花虎就躺在屋子最里側(cè),褲子褪到膝蓋,露著兩條黑黢黢的毛腿,他雙眼圓瞪,嘴邊滿是白色泡沫,表情猙獰無比,顯然在死前經(jīng)歷過一番極為痛苦的掙扎。而另一個角落里,則是啞女渾身赤裸地蜷縮在那,手臂骨折為奇怪的角度聳拉著,胸前腰間滿是猙獰的咬痕掐痕。她裂開的嘴角微張,仿佛有還有遺言未盡,毫無生氣的眼睛里還有未干的淚水……
“你醒醒?。?!我苦命的女兒!”老婦人跌坐在啞女的尸體前,淚流滿面痛哭不已。山戶家一輩子艱辛勞作,她到老才與丈夫生下一個獨女,雖然家計不興,也是掌上明珠般地疼愛著。小女今年不過十五歲就慘死在自己家中,竟然還是這種死法,叫她怎么接受的了!
老婦人哭著哭著突然嗷地獸嚎起來,一頭向謝瑯沖去,伸著兩只干瘦的手臂要與這兩人拼命“你們還我女兒!還我女兒——??!”
值守在四周的眾多虎迸衛(wèi)此時也趕了過來,見那老婦要對欽差下手,嚓啷一聲便拔出了腰刀!電光火石間,陸凌霜一步搶先,化掌為刀在她頸后收力砍去,只一下,那老婦頓時便軟軟地撲倒在了地上。
“這里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書生余驚未消,急忙將老婦移到一邊安頓。
“悲慟太過,我若不及時砍昏她,老人家命不久矣?!标懥杷忉尩?,又指揮眾虎迸衛(wèi)將四周把守,待屋內(nèi)只留下涂花虎的副手時,再不收斂怒氣,狠狠一拳砸在了他的肚腹上!
副手是個四十余歲的黑壯漢子,名叫方征,生得彪悍魁梧,腦子也活泛。平時經(jīng)常于涂花虎出謀劃策,在他手下頗受重用,漸漸地有些傲慢。本來還一副事不關(guān)己的表情,此時生受了陸凌霜一拳,瞬間跪倒在地,疼得眼珠都凸了出來。
“涂花虎到底做了什么,還不快快招來!”陸凌霜拎起他的衣襟,“你若再敢嘴滑,本官便將你活活打死在這,將給那無辜少女償命!”
“欽、欽差大人!陸御史草菅人命,居然要在大人面前活活打死小的,您可不能不管??!”方征大駭,急忙向謝瑯求救。在他眼中,謝瑯雖然看著是個文弱書生,卻實實在在是這次巡北的首官,若他對陸凌霜心懷間隙……“莫說他要打死你,我也想打死你!”謝瑯眼珠都紅了,一腳將向他爬過來的方征踢了回去,“明澶,打,打死他這個畜生!涂花虎和啞女就是他殺的!”
“不不不!不要??!”方征吃過那一拳,知道自己絕不是陸凌霜的對手,又被謝瑯扣下一頂殺人的大罪,終于方寸大亂,跪在地上乞命“陸大人!我說!我說!這都是涂花虎逼我的,那,那碗里有助興藥……”
謝瑯這才注意到屋中桌上放著一些小菜和酒碗。酒碗是粗瓷的,碗中是暗紅色的渾濁酒漿,想來是山戶家自釀的。
“涂花虎看上了那啞女,就叫她晚上過來陪酒夾菜,藥,藥是小的這里拿的……”方征把額頭貼在地上,顫抖道,“但那藥是安京里煙花柳巷常有之物,吃了只有助興功效,從未聽說過會毒死人啊大人!求大人明察!”
“你那是什么藥,趕緊拿出來!”
方征拿出來的是一些淡黃色的粉末。陸凌霜見多識廣,他查看一番后確認了是常有的助興之藥,饒是多吃些也不過會讓人脫力腿軟,但涂花虎和啞女的尸體就在屋中,滿屋的吐瀉穢物,明擺著是藥死的,又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人,那老女賊轉(zhuǎn)醒了,可要審問?”門外,有虎迸衛(wèi)來報。
陸凌霜臉色如冰“審問什么?難道還能是母親殺了女兒不成?”虎迸衛(wèi)急忙諾諾退下,也不敢再問副手到底為何被單獨留下。
方征眼中的絕望之色更濃,哭著不斷磕頭乞命。謝瑯充耳不聞,用水布裹了手在兩具尸體上翻撿線索,御史中丞看著疑惑,便問道“你還會仵作之事?”
謝瑯正蹲下身查看那啞女的尸身,皺著眉將指節(jié)頂在那女尸喉部用力按了數(shù)次,直到喉骨“嚓”地一聲碎裂,那尸體便自動張口吐出一只薄胎描金的小瓷瓶來,看的人渾身發(fā)毛。
“看來這便是兩人的死因了。”陸凌霜將那還帶著血絲的瓷瓶撿起來放在桌上,燈火照映下那瓷瓶居然是半透光的,顯然是絕非一般農(nóng)家山戶用得起的精巧玩意。謝瑯此時腦筋也轉(zhuǎn)過彎來,眉頭緊皺“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帝流漿’?”
聽說這蠻平的密藥只要吸上一口便再也離不開,若是哪日缺了便要抓心捏肝,折磨得你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謝瑯連那瓶身都不敢碰,只聽陸凌霜冷聲道“‘帝流漿’此物之毒,不吸會痛苦無比,吸多了更會直接要人命……想來是涂花虎酒后放肆,將啞女折辱致殘,而啞女恨怒交加下,將身上的‘帝流漿’全喂給了這廝,然后自己也吞瓶窒息而死?!?p> “倒是可憐了這女孩,天生啞口,否則也不至于被侮辱時連聲哭喊也發(fā)不出來……”謝瑯捶掌嘆息。
陸凌霜面沉如水“比起此案,更該立刻追查這種山郊野地怎么會有‘帝流漿’。你們到底是從何人那里拿到的藥?”
他的前一句是對謝瑯說,后一句卻是對靠在門口的老婦人說的。老婦剛剛慘遭喪女之痛,此時被官爺質(zhì)問,臉色越發(fā)蒼白,戰(zhàn)栗地跪在門檻外哀哭,口中聲聲為女兒喊冤,就是始終不肯提帝流漿的事情。
有虎迸衛(wèi)再次提出審訊,謝瑯卻不愿對知命之年的老婦用那等血腥手段,最終只得暫時收斂了兩具尸首,又將老婦軟禁屋中,守株待兔般等著這山戶家的男人回來。
陸凌霜性格謹慎,情況不明朗前絕不會放松警惕。他原本親自坐在門口守著那關(guān)押老婦的屋子,可不知不覺間居然昏睡了過去,等到第二天清晨轉(zhuǎn)醒,便看到地上橫七豎八躺了一地的虎迸衛(wèi),謝瑯更是趴在床上鼾聲震天,怎么都叫不醒。陸凌霜心中大叫不妙,再探看四周,果然兩具尸首和老婦都已消失地無影無蹤,而他、謝瑯及虎迸衛(wèi)所在之處的也并非那山戶,而是一片荒涼廢村!
難道世間真的有乾坤袖法,才能將他們一百三十多個大活人在睡夢中來了個憑空轉(zhuǎn)移不成?!
“嘩啦!”一瓢涼水下去,謝瑯驚叫著跳了起來。一個多月來這晚是他睡得最香的一次,偏偏被人用水潑醒,書生便要發(fā)火。剛指著陸凌霜的鼻子想要開罵,才后知后覺想起昨夜發(fā)生過什么事,聽過旁人解釋之后,不免也背脊發(fā)寒。
“你確定是迷香?”陸凌霜有武功在身,那等下三濫的東西并不能如此輕松地撂倒他,謝瑯皺著眉不敢置信。
而御史中丞低頭在地上找了一圈,還真的發(fā)現(xiàn)了蛛絲馬跡——一小節(jié)沒有燃盡的香灰,捏碎了放到鼻尖前一聞,便讓人一陣頭暈?zāi)垦!斑@東西不是普通迷香。謝瑯,我等已經(jīng)入套了?!?p> 入什么套?謝瑯不由捏緊了腰帶上掛著的一塊玉佩,那是出安京前王煥特地交給他,說是保命的東西。
虎迸衛(wèi)中首官涂花虎已死,副手方征神色灰敗根本撐不起事,便由陸凌霜指揮。他派過兩個身手敏捷、耳目過人的哨兵,要他們一路跑到荒村的大門前。說來難以置信,那哨兵腿腳快,只見他倆在筆直的黃土村道上踏起一陣灰塵,眼看著就要跨出村口了,繞過最后那棟房子,身體卻突然出現(xiàn)在了村子深處,又回到了起點!
“鬧鬼了!這荒村有鬼啊!”人群中一片惶惶。
謝瑯看得冷汗直冒。他緩步踏出院門,一步一步確認著自己的腳印,路過每一棟破舊的民宅時都特地做下記號,可饒是如此,也如中邪般無論如何都繞不出這個怪圈,眼看那村口就在眼前,卻怎么也跨不出去!
眼看著虎迸衛(wèi)中人人驚恐,謝瑯害怕生亂,急忙掩去臉上驚色,強自鎮(zhèn)靜喊道“大家莫怕!本聽說蠻平妖人慣會使用幻術(shù),這也不過是唬人的幻象罷了。我奉旨巡北,身懷圣上欽賜令牌,難道小小伎倆還能壓得過圣上的龍氣嗎!”
聽到首官這樣說,眾人才心緒稍定,各自三五成團,往四面八方搜尋荒村出口。待身側(cè)無人,陸凌霜緊皺著眉頭拉住謝瑯,遞過去一把匕首,低聲道“這荒村雖然不大卻妖風(fēng)陣陣,你各處小心一些,只怕咱們是要大難臨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