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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刀唱

【118.一鳴驚人】

洗刀唱 迦梨陀沙 2746 2019-11-29 15:09:45

  玄兔三千杵,搗就白玉丸。一服去百病,二服忘憂煩。彼獨是何人,心如石不轉(zhuǎn)?飲月得長生,不顧雪滿山。

  在那個弦月如刀的夜晚,一曲《寄玄兔》不知是從何人口中開始傳唱,念誦聲逐漸越來越大,其中混入了嘆息與啜泣。

  無知的山民們聽不懂這曲子在唱什么,只當(dāng)是贊頌白狼神的歌謠。有人躺在柔軟的床鋪上,望著木窗外清幽的月光,一邊跟著那些聲音唱詩,一邊想著當(dāng)時如果手腳再快一點,搶到神母投下來的白玉丸該有多好……

  羽衛(wèi)小雉躡手躡腳地緊貼窗邊而走,將還溫?zé)岬碾u湯放在桌上。故意碰到了桌邊坐著的人的手臂,可那人仿佛泥塑木偶,一點反應(yīng)也無。小雉覺得害怕,輕聲問道“郡主她真的沒事嗎?”

  “保持這樣或許更好?!鄙蛐葟挠衿恐械钩鲆话鸦ɑňG綠的藥丸,看也不看就吞了下去,又將那玉瓶拋給小雉,示意她喂給號枝“景陽在外流落久了,學(xué)得狠辣,竟然想得出吞服烈毒,從幻術(shù)里活活疼醒的法子。她剛烈至此,我也就只能用琵沙迦納的藥物了?!?p>  正如白狼巫師所言,號枝被蠻平女王以密藥控制心神,此時連眼睛都不會眨一下。她就那樣半睜著無神的眼睛,任由小雉拿著一堆藥丸準(zhǔn)備往她嘴里填。沈玄度看著她線條優(yōu)美的嘴唇被掐的發(fā)紅,不悅斥責(zé)“蠢材,喂不進(jìn)去你不會碾碎化水了再喂么!景陽是一國郡主,是我的妻子,怎能讓你如此橫蠻對待!”

  沈玄度說得急了,便又咳喘個不停。小雉急忙跪地請罪,收拾了藥丸便下去了,留下屋中兩人相顧無言。

  將她臉上的鐵面摘下的時候,指尖觸摸到了纖長的睫毛。如果有知覺的話,一定是忍不住要眨眼的??涩F(xiàn)在的鐵面烏鴉就像一具精美的人偶,除了鼻下尚有一絲細(xì)微的呼吸,完全沒有任何活氣了,自然也不會做出哪怕一絲反應(yīng)。

  號枝的關(guān)節(jié)無力支撐,沈玄度便讓她半趴在桌子上,下巴擱在手臂,仿佛趴在那兒小憩,睡得安穩(wěn)。他看著便忍不住撫摸著她柔順的長發(fā)流淚“究竟為何會變成這樣呢,金烏?!?p>  桌上趴著的人自然不會回答,聲音來自門外“巫師,俞國欽差求見。”

  謝瑯一開始吃了閉門羹,可他在門外大聲念起那首“此身愿做金烏火”時,沈玄度到底還是答應(yīng)見他了。

  書生一見到白狼巫師,便感覺到他比在山間梯田初遇時更顯得蒼白虛弱了。夜深露重,主人本來已經(jīng)打算就寢,惡客貿(mào)然來訪,自然沒有什么好臉色可看,能抬手給謝瑯倒上一杯熱茶,便算是沈玄度自持鏡炴國皇族身份,周全禮節(jié)了。

  “擲子去,黑云壓覆三千里,羅睺一滅萬焰生。洗刀唱,此身愿做金烏火,誅盡百里魑魅魍……”詩詞雖為小道,卻是體現(xiàn)心境的最佳途徑,這首長短句聽來悲愴,沈玄度僅念了兩句,似乎字字帶血。他在“小憩”的號枝身邊坐下,將她微微凌亂的發(fā)絲攏齊,“欽差可知這首《洗刀唱》,寫的是什么?”

  “謝瑯不知,還請白狼巫師賜教?!睍芸蜌?,行的也是晚輩禮。

  沈玄度一愣,招手請他坐下“你不知詩詞中意,為何在外面大聲吟唱?”

  “這就如那些山民也隨口吟唱我寫的《寄玄兔》,僅僅是念著提氣,再加上些自以為是的揣摩,試圖體會寫詩人的心境而已?!敝x瑯口里答著,目光卻落在趴在桌上小憩的女子臉上。那是一張清秀的臉孔,右眼下有顆鮮艷的紅色小痣,想必笑起來應(yīng)該很是嬌艷。

  “天已晚,我的愛妻已經(jīng)睡著了。若要談?wù)撛娫~,欽差不妨明日再來?!鄙蛐任kU地瞇起眼睛。

  謝瑯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拿起桌上的熱茶就喝。白狼巫師看著他手里顫抖地將滾燙的茶水晃出去好多次,連皮膚都燙紅了,卻仿佛豪飲烈酒般一口將那熱茶吞下去的壯烈樣子,啞然失笑“若我沒有猜錯,現(xiàn)在陸凌霜正疾馳在返回安京的途中。”

  謝瑯搖頭“去的是虎迸衛(wèi)的人,陸凌霜不肯走?!彼謱乩锏牟杞o自己倒了一杯,繼續(xù)一口吞下去,燙的齜牙咧嘴“我說與他命中犯煞,兩人湊在一起就倒霉,他偏生不聽,鐵了心要和我一起蹲在這里?!?p>  沈玄度又扯了扯嘴角,那手掌支著下頜,好整以暇地看書生在那里狂飲“一份奏折九重天,他身為言官御史,自然不肯放過這種機會的?!?p>  “你這茶湯有夠帶勁的?!敝x瑯覺得渾身的血液都翻涌起來,滿臉通紅,竟然是顯出癡狂態(tài)來。他隨手解開外衫,連掛在腰際的玉佩都摔落在地,頓時便斷成兩塊。謝瑯尤為可惜地?fù)炱饋砥礈愐环妼嵲跍惒换厝チ?,無奈地對沈玄度笑“這塊玉佩,還是靠巴結(jié)上官才得來的賞頭。可憐我謝平治滿肚子揮斥八極,卻屢遭大難,連飽飯都沒吃上過幾口……”

  “呵呵,像你這種意氣書生,我見多了。”謝瑯苦撐著不肯倒下去,沈玄度便接過手來繼續(xù)往他杯中續(xù)茶,“我曾在蒙州見過一名書生,竟然是靠著在秦樓楚館的相好接濟才能活得下去。俞國這些連自己都養(yǎng)不活的才子,很稀罕么?尋章摘句,白首窮經(jīng),往故紙堆里憑巧混食,與賣笑的歌妓有何兩樣?”

  這番話說的尖酸刻薄,惹起謝瑯臉上血色更濃,他死死握住茶杯,身體抖得如同篩糠“巫師,你說得對。安京的高管勛貴自然喜歡華府文章,艱險絕倫,怪異奇俊的句子最討人喜歡。俞國有投行卷的,往往憑著一句妙言平步青云,被奉為座上賓,迎入府中歌舞宴飲日夜不歇……呵呵,這便是俞國的才子!”

  他說到最后,已經(jīng)狂態(tài)盡顯,扔開杯子,一把抓住茶壺也不顧里面液體滾燙便直接仰頭灌了下去,澆得滿頭滿臉都是,衣襟也濕了一大片。沈玄度噙著笑,看著謝瑯全身發(fā)紅滾燙地坐在桌邊打擺子,連眼球都遍布血絲,便把那茶壺翻過來,倒扣在桌面上,那里面確實一滴液體也沒有了,“欽差,你都喝完了?!?p>  “我都喝完了?!敝x瑯?biāo)浪榔∽约旱拇笸龋犞巴馔蝗徽ㄆ鸬暮皻⒙?。那是陸凌霜帶著一百三十名虎迸衛(wèi)與迦樓羅眾拼命,無論怎樣也要在這虛假的桃花源內(nèi)撕開一個通往戰(zhàn)場的缺口。

  “白狼巫師,你還是低估了俞國文人的風(fēng)骨!我不是來求饒的!”謝瑯踉踉蹌蹌地站起來,一把將茶壺砸碎,嘶啞地大吼“天子命我,城彼朔方!赫赫南仲,玁狁于襄!你攔不住我!我要去蒙州,我要親眼去看看那個被婊子養(yǎng)活的才子,我要告、告訴他,‘帝流漿’喝了再多、才子,就是才子!不會變成陰溝里的臭蟲!”

  沈玄度長嘆口氣,為癡狂的書生捫掌喝彩,他真的是從心底佩服這顆砸不爛煮不軟的銅豌豆。蠻平人大多認(rèn)為風(fēng)骨這種東西是天生的,只有神才能擁有,至于凡人和愚民只需要趴在地上看就行了。但俞國人卻認(rèn)為錚錚風(fēng)骨可以后天培養(yǎng)出來,于是他們拼了命地修養(yǎng)身心,花上幾年幾十年,從書堆里鉆出來的家伙脾氣一個比一個臭,骨頭一個比一個硬。

  可是那又如何?沈玄度招了招手,一身黑衣的羽衛(wèi)小雉不知是何時站在那里的,她手上那個半透光的玉瓶中有蕩漾的液體。

  “欽差,你剛喝的是另一種藥。號枝的藥在那里?!鄙蛐裙之惖匦ζ饋?,他迫不及待想看謝瑯目瞪口呆的表情。

  可是謝瑯也笑了,滿面通紅的咧著大嘴,笑得丑陋且猖狂“白狼巫師,你真的以為我是為了搶藥喝來的?”他張開雙手,那塊已經(jīng)斷成兩截的玉佩躺在書生滿是血色的掌心,中間明顯有一個夾層。

  白狼巫師的臉色在看到那個夾層的同時,瞬間慘白。

  有一只冰冷而骨節(jié)清勁的手搭在了他的后頸,號枝抬起臉低聲笑“舒哥哥……”那聲音好似來自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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