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老太太已經(jīng)上山去了,馮秋難在屋里收拾碗盤,包世仇在院中告訴居靈:“昨夜有人來過。”居靈一驚,包世仇又說:“他只在院外停了一下,似無惡意?!?p> 居靈把昨夜馮秋難說的話向包世仇學說了一遍,包世仇感動地說:
“情深如此,冠絕古今?!?p> 居靈突然說:“他家姓張?!?p> 冷丁的,包世仇未摸清頭腦:“姓張怎的?”
“咳,你笨。我算了一下,十九年前正是天啟元年,新建張神武二百騎馳援遼東,不就是傳說他秋季殉國的嗎?”
包世仇心一動,雖覺得居靈有點想入非非,但也絕非子虛,如果老太太等的真是張神武,那可太巧了,也太好了。但這種傷心過度的人乍逢大喜,很易失常,甚至喪命。包世仇見馮秋難怕地保再尋釁,今天不去賣火燒了,便囑咐居靈留下,趁機摸摸底細,或者透透口風,讓老太太心里先有點準備,他獨自去橫橋鎮(zhèn)打聽“清風明月”。
居靈送至柴門外,對包世仇說:“昨天我在那肥豬的酒里下了點藥,叫他吃什么拉什么,跑肚三天。那個爛爪子的壞蛋,非我的解藥治不好,你有閑空兒就去嚇唬嚇唬他,省得他以后再找馮姐姐的麻煩。”
居靈站在柴門外,一直望著包世仇走遠了,才轉身回院,突然看見柴門柱上貼著一張窄紙條,心中一凜,自言自語說:
“果然有人來過。唉,遠望千里,不及睫毛?!?p> 伸手揭下一看,六七寸長的白紙上寫著八個字:“兇險之地,不宜久留。”居靈疊起來揣在懷里,想等包世仇回來一同琢磨琢磨。
馮秋難站在門口看居靈默默無語,以為他對包世仇戀戀不舍,笑著逗他:“小別一會兒,就這么難舍難離?!?p> 居靈咭的一笑,趕過去要打馮秋難,馮秋難轉身閃躲,移步不遠卻旋轉很快。居靈猛然覺得這身法有些眼熟,靈機一動,照貓畫虎地伸出食中二指,在馮秋難肋下畫了一個圓圈。馮秋難面色驟變,左掌在胸前一立,右掌從左肘下?lián)]出,退開五尺,凝神而立,厲聲質問;
“你是什么人?”
居靈心中一喜,已明白大半了,從容地一笑問:“姐姐祖籍可是贛江?”
馮秋難見居靈面帶微笑,不似懷有惡意,疑疑遲遲地問:“你問這些做什么?”
居靈故意慢頭細尾地說:“我如果對你說,神武伯父健在,姐姐相信嗎?”
馮秋難猛然一愣,看居靈面色鄭重不似玩笑,陡的撲過來一把攥住居靈的手,一邊使勁抖著,一邊像連珠炮似的一句跟一句地問:
“真的,妹妹,真的嗎?你可救了我們一家了,懷父臨走時說,找不到爹爹誓死不歸,我們一家人盼星星盼月亮,盼神佛保佑,就盼這一天吶。妹妹,這真是天數(shù),我請你們來,是存了點萬一之想,你們闖蕩江湖,也許能知道些什么信兒,沒想到上天保佑……真的嗎?真的我公爹還在?你怎么知道他還在?”
居靈說:“你把我手都捏扁了,還讓我說話不?”
馮秋難像哄小孩似的,把居靈的小手放在嘴邊吹兩口氣,連連道歉:“姐姐樂瘋了,你說,你說,我不說?!?p> 居靈說:“我見到一位六十左右歲老人,用一指天南殺死了贛江二鬼余忠恕……”
馮秋難又忍不住搶嘴說:“那一定是我公爹,天下再沒有第四個人會真武劍法……”話一出口,忙又停住,連連說:“你說,往下說。”
居靈把那夜大柳坡徐府里那場激戰(zhàn)講了一遍,就沒說張神武瘸了一條腿。
馮秋難聽完了,一下子跌坐在門檻上,嚎啕大哭起來,好像把一家人的十九年苦水全倒出來了。
包世仇一進橫橋鎮(zhèn)的西街口,便覺出街上來往的人們都像有什么喜事,說話帶笑,點頭帶笑,連一個人獨自走路,走著走著能笑出聲來。包世仇找了位老人一問,老人笑得露出豁牙子,小聲說:
“癩狗崽子的爪子快爛掉了。”
包世仇萬沒想到懲治了一個小小的地保,竟如此大快人心,足見這父子倆平日魚肉鄉(xiāng)里,無惡不作,百姓才這樣恨之入骨。他想起居靈囑咐的話,便想去看個就里。
那癩狗崽子的家很好找,因為街上正有不少人要去他家看熱鬧,三五成群地邊走邊說說笑笑,說不知從哪里來了個和尚,正在給癩狗崽子治病。居靈說:“非我的解藥治不好?!比缃窬箒砹藗€給癩狗崽子治爪子的和尚。更引起了包世仇的興趣。
癩狗崽子叫賴福,他那個獄吏爸爸叫賴有德,小時專好偷雞盜貓,外號叫癩狗子,所以順理成章的叫他兒子癩狗崽子。家住在大街東頭往南拐的一條小巷里,五正六廂,獨門獨院,包世仇來到時,小院里和院墻外面已經(jīng)站滿了人,有幾個小孩子還爬上了墻頭。包世仇四下看看,人擠得沒有縫,一回頭看見西邊不遠處有一堆爛木柴,便搬過一截樹根放在墻角,翹腳站在樹根上,從人們的頭頂上邊往院里看去。
院里,一個黃衣和尚,背身對著正房門前的香案低頭嘟囔,那個爛手的賴福,跪在和尚的右腿旁,左手托著右手,痛得渾身打哆嗦。黃衣和尚的禿頭又光又亮,后腦勺鼓出個圓包,是南北頭,念得不知是咒是經(jīng),一個字也聽不清。念著念著,一伸手從香案上拿起一碗清水,轉過身來,左手端碗,右手指探進碗里蘸水向四外彈去。包世仇看這和尚左右手均只有四指,禿頭禿眉,嘴上也禿光光,臉皮頭皮一個色,油光锃亮,像個葫蘆頭,看不出年紀多大,說七十可以,說九十也行,兩眼開闔間賊光閃閃,頗似不善。他轉圈向四方彈過水后,一仰脖將半碗水喝下去,張口一噴,一股水箭噴在賴福的右手上。說也奇怪,經(jīng)水一沖洗,賴福看了看那紅赤赤手指,又晃了晃手腕子,猛然歡呼一聲:“不痛了!”
這一聲把賴有德從正房里喊了出來,一夜間這癩狗拉得瘦了一圈兒,橫著晃悠到香案前面,跪下便向和尚磕頭。和尚兩眼半睜不睜,禿腦袋微微一點,坦然受之,嘴角還叨叨念念:
“家宅不寧,女鬼纏身,今夜子時,備齊三牲,去城隍廟許愿,驅鬼降魔,保佑平安?!?p> 賴氏父子一同叩頭,齊稱遵命。
包世仇看出和尚彈水念咒都是障眼法,但奇怪的是竟真的把癩狗崽子的爛手治好了,難道這禿頭也是制毒高手?
不久,院內(nèi)和尚和賴氏父子進屋里去了,院外看熱鬧的人也陸續(xù)散去,包世仇趁機向幾個老人打聽“清風明月”,還猜測地編了一些“清風鎮(zhèn)”、“清風嶺”、“明月湖”等地名,都無人知曉,甚至和清風明月沾點邊的地方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