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廣略一路快馬疾馳,回到京城,先回家拜見了母親,母子好一頓抱頭痛哭,隨后便馬不停蹄趕去見日思夜想的萬愿圓,卻被下人攔住,說萬愿圓正在睡覺。馮廣略不由心中納悶:愿娘一向活潑好動又精力充沛,從不午睡,怎么今日申時已過還沒醒??
萬愿圓并未睡熟,于朦朧中聽到熟悉的聲音,猛然坐起,問外面可是馮郎。聽到下人說是,萬愿圓大喜過望,急忙大聲喚馮廣略進屋。?
“阿癟!我以為你死了,想不到……”萬愿圓看到戀人,喜極而泣,與朝思暮想的情郎抱頭痛哭。?
馮廣略看她臉色蒼白,似在病中,揪心問道:“愿娘,你這是怎么了,是為我操心太過病了嗎?”?
萬愿圓忽然垂首掩面,泣不成聲:?“阿癟,都怪我,我白擔心了一場,害……害我們的孩子……沒了?!?
原來,馮廣略與萬愿圓兩人早已私定終身,馮廣略剛赴霞明,萬愿圓就發(fā)覺自己有孕。萬舉知道后,雖不滿兩人私相授受,但更怕惹女兒牽動胎氣,便允諾等馮廣略一回來就為他們大辦婚事。?
萬愿圓日夜期盼情郎早日回京,誰知竟等來了霞明城破和王繼將軍兵敗自盡的消息。托人從歸京降兵處打聽到馮廣略誓死不降落入仇人手中淪為俘虜后,萬愿圓當即倒地不省人事,緊接著就有滑胎跡象,醒來后每天以淚洗面,拼命服藥想保住孩子,可惜胎氣已動兼心緒不寧,還是在馮廣略回來的五天前小產(chǎn)了。?
馮廣略得知自己孩子沒了,仰天痛哭,罵道:“詹沛這個王八蛋!害了我爹,又害我兒,我此生與他不共戴天!”?
“阿癟,別再恨了,他肯放你回來已是足夠念舊了,此事是我不好,沒得到確鑿消息就瞎胡操心,害了孩子?!比f愿圓哀慟垂淚,深情撫著情郎的頭發(fā),撫慰道,“以后再給你生一大堆娃娃,你說好不好?”馮廣略將頭埋入戀人懷里,狠狠點了點頭,卻止不住眼淚長流。
“阿癟,我們離開京城這個是非之地吧,過往的一切都不問了,好嗎?”靜默許久后,萬愿圓柔聲問道。?
“不,不殺詹賊,難消我心頭之恨!”?馮廣略霍然抬起頭,決然反對。
“薛王案余波不小,你趕緊抽身才是上策,我總有不好的預(yù)感,再不抽身,連你我也恐難保全?!?
?馮廣略仍舊一個勁搖頭說不,忽聽身后響起一個聲音:“只怕你不想走也不行了?!?p> 來者正是萬舉。因萬愿圓小產(chǎn),萬舉怕下人照顧不周,近來都是匆匆忙忙辦完公事就回家親自照顧女兒。?
聽到前任上司的聲音,馮廣略趕緊起身施禮問安,又問道:“萬侍中方才所言何意?”?
“霞明城破,你從殺父仇人手中安然無恙地回來,不覺得蹊蹺嗎?莫非是一笑泯恩仇了?”萬舉黑著臉問道。?
“卑職與詹賊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怎會為茍全性命而善罷甘休!”馮廣略急急否認道。?
“既然前仇未銷,你還能活著回來,不是更蹊蹺?”?
“萬公有所不知,那詹沛最是個愛充好人的偽君子,為顧全顏面,假裝念舊識之誼,這才放了我?!?馮廣略自以為是地分析道。
“放走你這么大一個禍患,只為充好人,顧顏面?”萬舉搖搖頭,不以為然道,“就算這是事實,你也要搞明白——事實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否取信于陛下?!?
“萬侍中!”馮廣略撲通跪倒,以手指天道,“卑職可對天發(fā)誓,絕無二心!求萬侍中在陛下跟前代為美言幾句,務(wù)要保住我的官位??!”?
萬愿圓聽情郎字字句句都透著一心留在京城的決絕之意,突然心生巨大的無力感,一句話也不想說,只蒼白著臉靜靜聽她最在乎的兩個男人你一言我一語地相談。?
“官位?能保住命就不錯了,還指望能像個沒事人一樣繼續(xù)留兵部當差?簡直癡人說夢!”萬舉泯了口茶,瞥見馮廣略急的抓耳撓腮,繼續(xù)以危言恐嚇道,“你恰趕在礎(chǔ)弋合兵的風口浪尖上回來,陛下此時是寧肯錯殺也不愿漏殺?!?
“爹爹,你不能讓陛下殺他!”萬愿圓驚呼。?
萬舉聽見,轉(zhuǎn)向女兒道:“愿娘,你好好休息,放心,就算看在舊日共事的情面上,我也少不得要保他一命?!?
萬舉安慰過女兒,對馮廣略道:“隨我來?!?
兩人隨后來到萬舉書房。剛關(guān)了門,萬舉便開門見山地問:“你此次落在他們手里,可曾聽說了什么?”?
馮廣略便老老實實將鄭楹的“污蔑之詞”細細轉(zhuǎn)述給萬舉。萬舉聽完,面不改色地打發(fā)馮廣略回去陪伴女兒,自己則立刻騎上快馬趕往皇宮,將一切稟奏永正帝鄭巒——
“淄衣侍中有人被生擒并泄露天機,激出后續(xù)種種余波!其余的淄衣侍擔心自身難保,隱瞞了有人被生擒之事。礎(chǔ)州一早就知悉了一切,甚至早在案發(fā)次日就因文身起了疑,弄到今日這步田地,皆因淄衣侍的種種疏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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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鄭巒手把茶盞,眼神定定地獨對宮燈,自萬舉走后,皇帝就一直是這個姿勢。?
文身?活口?鄭巒苦笑著,一遍遍在心里念叨著,忽然開始哈哈大笑,直笑出淚來,全然想起了有關(guān)淄衣侍前任總使蔣相毅的所有樁樁件件——私放老婦罪一,放任手下虐殺楊女罪二,疏忽文身罪三。如果說這前三樁罪還不至于讓鄭巒起殺心,那么再加上這最為嚴重的、也是直接導致自己早早暴露的遺漏活口之過,鄭巒心中怒氣極速醞釀,終于爆發(fā)。?
永正帝猛然揚手,一把將茶盞狠狠擲在地上,摔得粉碎,怒罵道:“蠢貨、廢物!安敢欺君!!”罵完還不解恨,又拔劍狂砍一通,看著四下的一片狼藉,鄭巒拿定了主意——殺蔣相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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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舉回到家,發(fā)現(xiàn)萬愿圓已入睡,馮廣略也在伏在床頭沉沉入眠。萬舉輕輕叫醒馮廣略,示意他出去相談。?
“方才我已面見陛下,把你回來的事稟報了陛下?!?
“陛下怎么說?”馮廣略緊張地問道。?
“陛下一笑置之,問我對你怎么看?!?
“陛下這是……”?
“陛下這是信不過你了,這也難怪陛下,換了誰都免不了要起疑。不過你大可放心,有我作保,你還死不了。我同陛下說你為人迂腐厚道,實心眼直腸子,胸無城府,絕不是做奸細的材料,又不能徹底排除嫌疑,所以謹慎起見,請圣上將你貶為庶人,以后,你就聽愿娘的,帶上她還有你那一大家子人一起遠離京城,自謀生路吧?!?
“可……”馮廣略當然不會甘心
“可什么可!要不是看愿娘對你一片癡心的份上,我才懶得管你的死活。我已替你們想好了,等愿娘身子好些了,你們就趕緊成親,然后去煙州,替我打理那邊的田莊!”?
見上司忽然換上不容反駁的語氣和神色,馮廣略知道再多說也無濟于事,只得喪氣應(yīng)道:“是……多謝萬侍中。”?
馮廣略走后,萬舉長出一口氣,心想,可算打發(fā)走了。?
萬舉深知,楊昉、周知行合力之后,戰(zhàn)局已開始急轉(zhuǎn)直下,萬一京城陷落,礎(chǔ)州很快就會查出自己與薛王案的關(guān)聯(lián),女婿馮廣略心性浮躁,也定然還要往這臟水里面趟,恐怕會害獨女萬愿圓枉受牽連,于是索性借此機把兩人早早地打發(fā)走,遠離京城是非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