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家有女,其名為韶。
相傳她十三歲時便與成年男子一般身高,出身屠家,短刀下不知死去多少牲畜。十四歲脾氣極為叛逆,出家流浪,混跡江湖,一柄短刀防身,亂世之下,偷殺搶掠,無惡不作。一身武功,速度如旋風(fēng)一般,若是她執(zhí)意要要你的命,十招之內(nèi),你必將不明不白地被一刀穿腹,這一生便毀在這里了。然而只有與其爭斗并從她刀下成功逃離的人才知道其刀法的下流骯臟。
而江湖上流傳這她的一句名言:“所謂的過剛必折,只是因為他不剛,是脆?!惫倘辉S多人對她敬意崇高。
如此江湖人物,沈莼丘也沒有想到,他堂堂鎮(zhèn)東郡守會在自己府邸碰到。鎮(zhèn)東府兵押著遲韶進(jìn)大堂的時候,他才知道這名女子究竟是何等人物。
沈莼丘本是江湖出身,年近不惑而入朝堂,威望頗高,八尺身高,男子中也算是偏上的身高了。不料與遲韶相比,竟矮了整整一頭。他本以為此女子資質(zhì)頗佳,卻不料她皮膚黝黑,臉上褐斑不多不少,剛好二十三個。鼻梁高挺,眉骨突出,眉毛粗大而濃密,雙眼細(xì)長,睜眼閉眼總是讓人分不清,臉色一橫,竟讓他在心底打了一個寒顫。
沈莼丘不禁嫌棄,不過礙于官職,職責(zé)所在,他還是問旁邊的府兵道:“遲姑娘為何會來我鎮(zhèn)東郡府?”
旁邊的府兵松開手,作揖道:“回郡守大人,遲韶姑娘因擅闖郡府被屬下抓住,帶到大堂審理?!?p> 沈莼丘凝眉:“現(xiàn)在幾時了?”
那府兵答道:“回郡守大人,亥時末。”
看看窗外景色,沈莼丘倒在檀木椅上,閉目,輕輕按揉著太陽穴:“先押進(jìn)大牢吧,明日審理?!彪S后起身,準(zhǔn)備回房休息。
遲韶便被這么帶進(jìn)大牢,毫無一絲怨言。沈莼丘不禁懷疑:“闖蕩江湖的遲韶被抓進(jìn)小小鎮(zhèn)東郡府,從大堂到大牢,一言不發(fā),安靜的異常?!彪S后命令府兵道:“來人,遲韶的牢門,本郡守要人親自看管。小李,麻煩了?!?p> 旁邊一姓李的府兵抱拳退下,走進(jìn)大牢,抽了把椅子坐下,頂著牢里淡淡的血腥味,看著遲韶倒在牢房角落的干草堆里,那府兵心里苦道:“給遲韶看大牢,這不是表明了找死么......對于她來說,越獄肯定是輕而易舉的事,她萬一要逃,我到底堵還是不堵啊......”
府兵看著遲韶那張臉,心頭一顫,立刻回過頭去。
“嘿,門外那個人?!边t韶低沉的聲音突然響起,險些把那府兵嚇?biāo)馈?p> “窩草......你不是睡著了么......”府兵毫無意識地脫口而出,而后想到在姑娘面前不能說粗鄙之語,突然有那么一點的自責(zé)。
不過這一點點的自責(zé)很快便被打消了,只見遲韶第二句話便是:“老子有那么可怕么,縮成這樣作甚?!彪S后將頭枕在手臂里面,“眼睛小當(dāng)然有眼睛小的好處。對了,這鎮(zhèn)東郡府大牢難道沒有伙食嗎?”
府兵道:“過了時間,自然沒有?!?p> “操?!边t韶咒罵道,“鎮(zhèn)東郡府真他媽窮。”隨后不再理會府兵,扭頭睡去。
次日早晨,府兵是被震醒的,痙攣一下滾到了地上,迅速爬起來,身體還本能一般往后退著。鎮(zhèn)定下來了,這才查看四周。
遲韶穿著她那身粗布衣,腰間刀鞘里插著那把隨身攜帶的短刀,腳邊是被她方才一腳踢開的牢門。
“卯時了,餓了?!边t韶拎起那府兵,扔出門外,將凌亂不堪的頭發(fā)匆忙一捋,走出門去,直奔大堂。
不出所料,沈莼丘果然在大堂等她,桌上擺著粗糧,似乎是專門等候遲韶而準(zhǔn)備的。
遲韶抽刀出鞘,一閃到沈莼丘身旁,刀刃抵著他的脖頸,笑道:“等老子吃完飯,隨便你怎么處決。”隨后收刀,坐到對面。
沈莼丘穩(wěn)坐如山,臉上的嚴(yán)肅不減,右手不禁放到佩劍劍柄上,手指摩挲著。方才形態(tài),雖說遲韶體力不濟(jì),但閃到沈莼丘身邊的速度卻是不慢,雖說明顯遜色于他,卻讓沈莼丘感到明顯的壓力。這遲韶若是邀戰(zhàn),他還真沒有把握贏。
只見遲韶吃了三碗飯,飲了一壇酒,一雙似睜不睜的眼睛看著他,嘴角微微揚起。凝視許久,遲韶開口道:“老子聽說你原是江湖人?!?p> 明明是一介女流,說話卻這般的骯臟不堪,讓沈莼丘不禁反感?!笆牵冶臼墙??!?p> 遲韶道:“老子行江湖規(guī)矩?!?p> 沈莼丘道:“抱歉,這里是鎮(zhèn)東郡府。按政府規(guī)矩辦事?!?p> 遲韶笑笑:“那老子就走了,不用送!”
沈莼丘暴怒道:“回來!”
遲韶停在原地,笑道:“想好了?”
沈莼丘怒道:“夜里犯我郡府,破我大牢,犯我國法,應(yīng)當(dāng)何罪!”
遲韶轉(zhuǎn)身,道:“江湖人行江湖事,江湖之上,靠得是武功。鎮(zhèn)東郡守是沒有信心與老子戰(zhàn)一場么?”
“你!”沈莼丘向來對自己的武藝抱有自信,混跡江湖二十余年,居然被一個姑娘瞧不起。
“你大可告訴那個叫曹懿的人,老子隨便?!边t韶滿不在乎,根本不把威威朝堂看在眼里。
遲韶將沈莼丘逼到絕境,沈莼丘也不得不選,不過江湖是有規(guī)矩,兩人動武,定要賭一樣?xùn)|西:“遲姑娘賭什么?!?p> 遲韶笑笑,抽刀出鞘:“老子這條命還算值錢,江湖上不少人想要,如此一來,便可在江湖之上立個威名。老子賭這條命,要殺要剮聽君便?!彪S后打量著沈莼丘,道:“你賭什么?!?p> 聽遲韶把自己的命賭在自己面前,沈莼丘內(nèi)心無法安定。遲韶下如此賭注,有兩個情景,其一是自己知道對方是自己對手,這條命定會輸進(jìn)去,其二,是她確信,對方那條命,自己必取無疑。這賭注她與別人賭過好多次,不過至今還沒有出現(xiàn)過第一種的結(jié)果。
沈莼丘猶豫片刻,從屋內(nèi)取來紙筆,書寫許久,將筆一丟,咬破右手食指指尖,摁了一個血印子?!爱?dāng)做一個證據(jù)。”沈莼丘把那張紙舉到遲韶面前:“我賭我鎮(zhèn)東郡守的職位?!?p> 遲韶看看那紙,滿意地點點頭,折好收于衣袖。沈莼丘退在一旁,拔劍出鞘,劍鋒點在地上,遲遲不肯動手。遲韶那雙眼睛,離近了勉強(qiáng)能看到她是睜著眼的,遠(yuǎn)觀根本不知她在看什么。
二人對立而站,遲韶手上一柄屠宰短刀,不知沾過多少人的鮮血;沈莼丘手上的長劍劍柄上有“沐風(fēng)”二字,本來是金漆鑲上去的,不過因為這些年沈莼丘斬殺的人數(shù)逐漸增多,這二字也變得不清晰起來。
郡府后院的那片空地,隨著沈莼丘身影一閃,二人的角逐也隨之開始。
江湖傳言,遲韶自學(xué)武功,四處效仿,最后拼成自己的一套招式,三百多個招式隨意拼湊,人人都說下流,但正是這下流的招式,二人相戰(zhàn),對方最多不過一個時辰便戰(zhàn)敗。
沈莼丘只防不攻,遲韶攻得失了興趣,索性也減下速度。遲韶大概是料到沈莼丘會突然攻擊,不做抵擋,故意露出破綻,領(lǐng)著沈莼丘上當(dāng),就在沈莼丘躍起,長劍向遲韶刺去。遲韶早有所料,將身一側(cè),左手手掌橫劈下去,打在長劍劍脊處,右手的短刀刀鋒不偏不倚抵在沈莼丘脖頸處,手一偏,便在他脖頸上留下了一道刀痕。
沈莼丘頭腦一震,遲韶又趁機(jī)在他胸口打上一掌,沈莼丘一暈,飛到三丈開外的地方。
“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這鎮(zhèn)東郡守老子當(dāng)了,也幫你了結(jié)一下性命?!边t韶甩了甩那柄短刀,左手食指在刀刃處輕輕滑過,鋒利的刀刃傷不到她一絲一毫。手起刀落,短刀的刀鋒深深刺進(jìn)沈莼丘的胸膛,用力扭轉(zhuǎn)幾下,沈莼丘腦海里便只剩下四個字:“生不如死?!?p> “老子本來不打算傷你,在你這郡府上睡一天,吃一頓飯就走,誰讓你偏偏和老子較真呢?!苯鉀Q完沈莼丘,遲韶收刀入鞘,叫來兩個府兵,將此事上報,不僅如此,還要張羅得讓整個郡都知道。
七日內(nèi),滿城風(fēng)雨,如此一來,遲韶的大名不光是傳遍江湖,更是讓褚國的眾人皆知。
三日后,刑部尚書上奏皇上,皇帝急詔遲韶進(jìn)宮。她更上一身官府,覺得別扭,便找來剪刀,將拖地的襟擺減掉,不及腳踝,露出那雙合腳的黑色長靴。一頭亂發(fā)經(jīng)過梳理變得柔順不少,省去了禮節(jié)裝扮,高扎在腦后,備顯清爽。除卻那張黝黑的臉,遲韶其人倒也不錯,清朗大氣,不過是江湖氣息未減,氣質(zhì)卻還像個混跡江湖的流浪武士。
“此行兇險,你可曾想過。”一府兵臨走時感嘆道。
“哼,”遲韶冷笑,“就算是朝堂之上,老子也敢將皇帝宰殺,當(dāng)場凌遲?!?p> 那府兵倒吸一口冷氣。
“人也殺了,府也占了,這時候想后悔也來不及了。朗朗陽關(guān)道老子不走,老子偏要走這獨木橋,到它攔腰折斷為止。駕!”斜跨上馬,遲韶長鞭一甩,身后寥寥三個府兵隨行,駕馬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