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縵點了點頭,翻身下馬,踏入了孫氏書堂的大門。
孫氏書堂的院落還是頗為寬闊的,縱然許多房屋已被燒毀,只剩斷壁殘垣,灰塵四起,院墻卻還是豎立著的。眺望的目光跨過一棟棟尚還存留的屋頂,才能在夜色中朦朧地看到遠(yuǎn)方的院墻。
“找找看,有那間房子還可以住人,先在這里將就一兩個晚上。明日我等等父皇那邊的消息,順便寫一封信,你再托人給遲韶送過去。這五日,趁太子府上的三萬府兵還歸我管轄的時候,完成與她的對接任務(wù)?!辈芸z心平氣和道,大概是覺得這四周的塵土太厚,空氣不干凈,用衣袖遮住了口鼻。
“是。”胡侍衛(wèi)領(lǐng)了命令,這便駕著馬四處查看,留著曹縵一人站在書堂院落的正中間。
曹縵環(huán)顧了四周,從行李中拿出一截蠟燭,用打火石擦了幾下,手中的燭光便成了這荒涼空間內(nèi)的唯一光明。
有了燭光的光亮,曹縵算是稍微摸清楚了這院子的結(jié)構(gòu)。前院不大,正對大門的是一個池塘,池塘很大,橫徑幾乎是前院的橫徑長度,而在院墻之下留了些距離,被墻角滋生出來雜草覆蓋住,這也難怪他們剛進前院的時候未能注意到。池塘正中間有一座橋,是那種有不大彎度的拱橋,因為是石質(zhì)的,所以在大火中保留了下來。
跨過石橋,便是左右兩邊各有的兩個亭子,亭子向前延伸,亭子中間隔著一間房屋——既是書堂,大概是一間大的書房或講堂一類的,總之,其中的古籍文獻是不會少的。那房門沖著石橋的方向打開,與兩個亭子互相映襯,似乎在向到訪者詢問:三條路,到底選哪一條。
亭子再向前延伸,似乎延伸了很長的距離,消失在了黑暗中。各自兩邊又有回字形的院墻與之相接,院墻里邊是許許多多的小房屋,一條長亭將每間房屋的房門連接起來,中間是一片空地,鋪著石磚,大概是在書堂常住的學(xué)生們習(xí)武的地方——這大概是大邢一直流傳下來的崇武尚德的傳統(tǒng)——就算是書生,也一定要習(xí)得一定的武功,文武雙全,才能在不論是官場還是江湖之上站穩(wěn)腳跟。
亭子在向前延伸的地方就不知道了,不過按照曹縵的常識,那里應(yīng)該是后花園,亦或是什么書房之類的文墨之地,共學(xué)生們閑暇之時打打鬧鬧的地方,剛好有長亭相隔,干擾不到這后院的中心房間。
——當(dāng)然這都是曹縵根據(jù)這院落的布局產(chǎn)生的推測,在腦海中想象出的圖紙定會比現(xiàn)在的景象好上幾倍。
長亭已被燒得落魄不堪,頂部的亭梁掉落下來,木質(zhì)的榫卯結(jié)構(gòu)斷裂得不成樣子,在經(jīng)歷了十?dāng)?shù)年來的許許多多次降雨的侵蝕后散發(fā)著腐木的味道。長亭所圍成的其他的房屋雖尚還有原型,卻在人第一眼看過去的時候便給人支離破碎的感覺,完全不能住人。
至于后花園,大概也不會有森么完整的房屋了,現(xiàn)在夜已深,曹縵完全沒有探索這書堂后院的一點興趣,現(xiàn)在他想的便是在后院或前院找一個地方先睡下,等明日再來詳細(xì)安排。
曹縵將目光轉(zhuǎn)向了中間那個尚還保存的完整的、似是講堂的房間。如果片刻過后胡侍衛(wèi)沒有找到一間適合二人暫住的房間,便要在這間房間里住上一晚了。
“殿下,”胡侍衛(wèi)的聲音遠(yuǎn)遠(yuǎn)地從長亭處傳來,雖說他的人還隱沒在夜色中,只有隱約的一個輪廓,馬蹄和他輕緩的聲音卻在黑夜中顯得極為明顯,“我去兩邊繞了一圈過來,房屋都是木質(zhì)的,雖說這房屋本來建得就頗為堅固,在大火焚燒中破損也是那么嚴(yán)重,卻顯然將主要的支撐部分燒毀了,不知道我們一在上面做什么動作便會倒塌下來。我想,大概就要在這講堂里過夜了。”
“嗯,和我的猜測差不多?!焙绦l(wèi)的匯報正好印證了他的猜想,曹縵一邊說著,一邊將馬拴在了一旁,“粗略一看,除了我們方才經(jīng)過的石橋外,這講堂大概就是整座庭院中唯一石質(zhì)的建筑結(jié)構(gòu)了。既是石質(zhì)的,在大火中保存下來的部分必然就會比木質(zhì)的房屋多一些。走吧,進去看看?!?p> 胡侍衛(wèi)也將馬匹拴在一旁,回頭看了看敞開的學(xué)堂大門,荒涼的庭院,沒有一滴水的池塘,以及面前無處不向他透露著威嚴(yán)與恐怖色彩的講堂,不禁心里一寒顫,收了目光,走到曹縵身邊。
“門是木質(zhì)的,只在外層貼了封條——我們大概都能達成一個共識,這木門沒有從里面被人鎖上,對吧?!辈芸z看了看這木門,大概是對沾染灰塵的東西頗為忌憚,懶得親自用手打開,便對趕上來胡侍衛(wèi)冷靜道。
胡侍衛(wèi)大概是知道曹縵愛干凈的毛病,在府上顯不出來,這環(huán)境一艱苦便顯出來了。他正要動手,卻不禁心生疑問,耐不住好奇心道:“這院落中的景色在這黑夜里可是什么都看不見,殿下難道就沒有一點懼怕之心?”
“嗯?”曹縵聽這話,反倒是有些不能理解,依舊是那副蒼天盡在我手,無所畏懼的樣子,“為什么要懼怕。死在這地方的那些人早就被一把火燒成灰了,尸骨無存,就算是想詐尸也詐不了??帐幨幍睦险?,能出什么東西將你我殺死。再說了,就算此處兇險,我也要告訴那些飄蕩在你身后的鬼魂,大褚的太子,我曹太皖,從來不是孬包,是能頂天立地的男人?!?p> 胡侍衛(wèi)聞言,不禁也熱血沸騰,方才生的恐懼散了半分,叫曹縵退后,自己退后半步,向前助力了一步,右腳直直踹在木門上。木門頓時碎裂成數(shù)塊,落在地上,激起塵埃依舊的灰塵。
面前的講堂保存幾乎是完好的,胡侍衛(wèi)將燈點上后,一些古籍經(jīng)典、名人傳記工整地擺放在高大的書架上,三張大木桌有序地擺放在書架前,每張木桌上都陳列有三個毛筆架,每個毛筆架上又有四支毛筆,筆鋒上的的墨水已干,落下薄薄的灰塵;一旁的硯臺上的墨也已干澀,凹陷的硯臺中,輕輕落在上面的灰塵也已沉積得讓人一看便能知道這硯臺有十?dāng)?shù)年未曾動過。
講堂的陳設(shè)就是這樣簡單,除去書架和木桌之外,掛在緊閉的窗戶中間縫隙處的幾幅字畫,目光一掃過來,便能發(fā)現(xiàn),這些字畫的落款都是一個人:莫紙鳶。
“竟能在大火之中被保護得如此完整,真是一個奇跡?!边^分的溫馨感反是讓曹縵心生警惕,草草清掃了一塊地方以供斜靠在墻角將就一晚后,便話不多說,懷著不安入睡了。
“殿下晚安?!焙绦l(wèi)沒敢熄燈,到底還是沒有曹縵的膽量,對于那些江湖傳言還是有幾分畏懼。他也找了個墻角,懷抱著佩劍,入了睡。
在過度的警惕中偶得的安心,人往往是睡不沉的,睡得深沉的人,定然是有自信,就算是睡在這里,也不會有歹人前來找事;就算是有人不自量力沖進房間,也可以頓時從睡夢中醒來,佩刀佩劍即刻出鞘,能在不過十招內(nèi)將那人的性命了結(jié)。二人顯然是沒有這種自信。曹縵敢打賭,就算是遲韶遇到這種情景,也定然無法睡得安穩(wěn)。
心思縝密的人,往往會多留個心眼。
幾時辰后,黎明的曙光剛剛展露光彩,便有一個消瘦卻又高挑的背影踏入了講堂。這是個女人,一個穿著赤紅色長衫,披著一頭落地散發(fā)的女人。
女人的腳步很輕,長發(fā)似乎也不嫌這地上臟,就拖著地,絲毫不影響那女人的步調(diào),就好像飄在身后一樣,輕盈得不可思議。順著長衫往上看去,這個女人似乎是多年未曾梳妝打理——不過這絲毫不影響她那深藏在骨子里的魅人。
看臉的話,她的年齡最多不會超過三十歲,算是妙齡少女,窈窕動人,在懶散的籠罩下,映襯出一種與眾不同的魅力。
她有著一雙空洞、卻又像深淵一般能將人吞噬的雙眼,眼睛不大,卻足夠吸引人注視許久,最后深陷其中。嬌艷欲滴的雙唇,看起來稍微有些干澀,失了一點少女的玲瓏動人,卻是實實在在的素顏,與雙眼配合在一起,竟有了種沖破矜持的嫵媚。長得不算好看,但只要一笑,定會讓萬千純情男子動心。
她手上拿著一個香爐,踏進講堂,竟一點聲音都沒有。她不慌不忙,將香爐放在曹縵手邊,將一條蠟燭吹滅,借著另一條蠟燭的火點燃了香爐,又將那根蠟燭吹滅。香爐中散出一種花香——或許是許多種花香,其中又或許添加了些其他的香料進去,味道很魅惑人心,就像她本人一樣。
她輕輕聞了聞那香的味道,大概是對這味道頗為滿意,這便將香爐放在曹縵手邊,任由這香氣飄散在這講堂。那赤紅色長衫飄過,她俯下身來,在曹縵耳邊道:“太子殿下,歡迎來到孫氏書堂?!?p> 言罷,她又輕輕一笑,笑中有許多含義,卻叫人聽不出來任何一重。
她知道曹縵沒醒,但也知道曹縵沒有睡熟。他現(xiàn)在處于的是一種半睡半醒的狀態(tài)。而她也知道,這一句話會在他腦海中時不時地浮現(xiàn),并且引著他找到她。
“哈哈......殿下可不要忘了來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