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彗熾昭穹

第50章 雙劍刻帖

彗熾昭穹 旌眉 4442 2019-02-20 08:04:26

  不用茶博士趕人,喝茶的早都爭先恐后的下樓去了。

  江粼月一轉(zhuǎn)椅子,兩腳架在旁邊的空桌上,笑容可掬,“鐵判官,你不管舵中生意了,怎么有空閑逛喝茶?”

  老者扇著扇子在對面坐下,冷哼一聲,“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你們神鷹教的確氣數(shù)已盡,連心宿使者都游蕩在外,無所事事?!?p>  江粼月擺擺手,“霍青鳥兒難道沒跟你講,我早已榮升寨首?不過這消息也過時啦,我又被免了寨首之職,如今清閑得很?!?p>  腰掛招文袋的人坐在桌旁,從袋中掏出一只算盤,“江粼月,你命運起伏跌宕,不如報上生辰八字,我給你算上一算?!?p>  江粼月忽然來了興致,“鐵算盤,你會不會算桃花運?我心儀一位美麗的姑娘,不知能不能和她雙宿雙飛?”

  那人湊近看了看,“沒有你兩人的八字,我算不出桃花運,不過瞧你今日面相,巷路氣暗,有禍患風云之色,恐怕厄運臨頭!”

  旁邊一人揮刀指著江粼月的鼻子,“老爺,二爺,還與他啰嗦什么,咱們今日便給慘死的三爺報仇雪恨!”

  江粼月哧的一笑,“人命官司,按理應(yīng)該到你們溧陽縣衙審辦,這些年來,你們只忙著一口咬定是我,無憑無據(jù),人證物證呢?”

  老者搖扇,“如今世道古怪,衙門的官爺象山匪,地道的山匪倒打起了官腔,你腦門上這道疤,十幾雙眼睛看得清清楚楚,大丈夫敢做敢當,能賴一時,賴不了一世?!?p>  江粼月笑得更歡,“腦門上一道疤,就認定我是兇手?”

  左手一彈,一只茶碗蓋子疾飛而出,正削在那揮刀人的右額,登時劃了道血口子,“嘿嘿,此君也有嫌疑嘍?”

  算命先生拍案而起,“死賊,你囂張到頭了!”鐵算盤劈頭砸下。

  江粼月左手抄起筷子,一插一擋,算盤壓在頭頂,分分逼近,他單手用力支撐,牽扯封錐之針,痛苦難當,雖然做出一派輕松的樣子,早已疼得脊背如裂。

  算命先生覺出他勁力不足,算盤越壓越狠,“我算出你今日厄運臨頭,你現(xiàn)在相不相信?”

  窗外閃進一道銀光,一條帶球的細鏈子飛擊而至,算命先生側(cè)頭閃避,耳上仍是被刮了一記,熱血涌出,辣辣生痛。

  他受此突襲,連忙撤手后退,窗外飄進一人。

  林雪崚輕盈跳下,落地收鏈,“耳裂飛花,離祖破家,相書上這一說,先生信不信?”

  算命先生上下打量,揣測這姑娘的身份,剛才額角受傷的家仆捂著流血的腦門,“二爺,怪不得這小子有恃無恐,原來暗中伏了幫手!”

  身后眾丁再也忍不住,揮舞兵刃,劈殺上前。

  林雪崚見勢不妙,從魚簍里拔出雙劍,翻手攔擋。

  進攻者每人都在變換方位,刀光棒影錯雜不定,密集凌厲,交刃之聲象篩雹子一般。

  茶博士心疼家具,在樓梯口偷瞥一眼,暗呼親娘,便是千手觀音也抵不住這番群毆啊。

  林雪崚眼觀六路,兩把劍滴水不漏,她還沒弄清到底是什么事,出手謹慎,只守不攻。

  搖扇老者忽然冷喝一聲,令眾人收手,“姑娘,林老閑是你什么人?”

  林雪崚微微一愣,老爹孤云野鶴,飄忽不定,能認出他劍法的人還真不多,“是我爹?!?p>  老者站起來,“原來你是衢園白閣的林姑娘,失敬!我去年到會稽觀摩刻石,見過你爹爹,我與他探討書法劍法,甚為投機,他現(xiàn)在還好么?”

  “他還是老樣子,到處游歷,請問前輩是?”

  江粼月捧著茶碗,抬起頭,悠悠答道:“溧陽劉氏三鐵,老大鐵判官劉薊,算命的是老二鐵算盤劉卜,老三嘛……”

  劉卜怒哼一聲,“老三就是七江會漢水舵前任舵主,慘遭你毒手的鐵叉子劉鑠!林姑娘,你既是衢園的人,怎么會和他混在一起?這小子作惡多端,大哥和我找了他多年!他窩在那鬼氣森森的深山里,我們束手無策,昨日接到震澤舵?zhèn)餍?,說神鷹教在太湖出現(xiàn),我們趕來探看,才發(fā)現(xiàn)這煞星,再讓他插翅飛了,怎么對得起九泉之下的三弟!”

  林雪崚吃驚不小,前任漢水舵主劉鑠被害,竟與江粼月有關(guān)。

  她扭頭看著他,自己才離了兩步,舒適悠閑的茶樓就變成了雞飛狗跳的戰(zhàn)場,她替他擋刀擋劍,他卻在一邊蹺腳喝茶。

  林雪崚氣不打一處來,“惡匪,劉舵主是你殺的?”

  江粼月放下茶碗,抬頭看著她,多年前那一場水下惡戰(zhàn)至今記憶猶新,當時天黑浪急,雖然有風燈和火把,船上水下卻沒人看清他的容貌,只在他浮頭之際瞥到他額角的傷疤。

  七江會和劉氏家族恨他入骨,想盡方法摸探他的底細和行蹤,他根本不怕?lián)撟锩?,只是厭惡與這些人糾纏。

  寨首之位丟了以后,他的青龍劍和寨首面具被收走。太湖前前后后這一折騰,他成了和尚頭上的虱子,明擺著,就算他可以繼續(xù)不理不睬,裝傻充愣,可林雪崚的眼睛清澈明亮,直接了當?shù)亩⒅?,他不想對這雙眼睛撒謊。

  江粼月長眉一揚,“我當時年少,與劉鑠沒有私仇,奉教令行事而已。”

  唉,這一承認,簍子打翻,什么臭魚爛蝦都要鉆出來了。

  劉卜道:“林姑娘,你也聽見了,江粼月,那就請你跟我們?nèi)ヒ惶似呓瓡偠?,錢塘六合莊,至于怎么處置你,我們劉氏兄弟兩人,可得聽聽七江會的公論。”

  林雪崚上前一步,“劉二爺,適才冒犯,請你原諒。江粼月雖然負你們一條人命,卻對我和我?guī)熜钟芯让鳎F(xiàn)在已經(jīng)離開神鷹教,又身受重傷,我不能置他于不顧,請你們今日網(wǎng)開一面,讓我治好江粼月身上的傷,一個月之后,我會和他一并前往六合莊聽候處置,我以白閣之譽為保,說到做到!”

  事關(guān)重大,積怨頗深,一時半刻不可能化解,只能拖延一段,再想辦法。

  劉卜搖頭,“林姑娘,衢園恩澤于世,你的話,我們不敢不聽,可這小子詭計多端,你若誤信妄人,被這家伙哄耍欺騙,一個月,哼,他跑到爪哇國都來得及,難道還要讓我們再找他十年二十年?”

  江粼月本來悠哉游哉,一聽這話,雙眉一沉,目中射出鋒利的冷光,“劉老二,你說我會騙她,可是活得不耐煩了?”

  他重傷在身,可這神情語氣,讓所有的人心中一凜,那在神鷹教歷練多年的酷辣狠戾,他若想示于人前,只露三分,便足夠驚悚。

  剛剛疏散開的刀棒圈子再度收緊,林雪崚捏劍的雙手也跟著一緊。

  劉薊搖扇踱了兩步,“林姑娘,看你的樣子,今日是護定這小子了?”

  林雪崚點點頭。

  劉薊沉吟片刻,緩緩道:“林老閑劍法獨步,書法出眾,我那日見他演示,獲益匪淺,只可惜沒來得及向他繼續(xù)討教,林姑娘今日,可愿指點一二?”

  林雪崚自然明白,提劍拱手,“指點萬不敢當,請劉前輩賜招。”

  圈子又散開了些,為比武空場。劉薊輕搖扇子,滿堂只聞微微風聲。

  林雪崚見他扇上有字,微微一笑,“劉前輩也學懷素芭蕉習字?小草千字文看似漫不經(jīng)心,實則氣調(diào)清逸,古雅平淡,是懷素脫去狂怪怒張的返璞歸真之作,前輩所仿,筆力規(guī)范,只是略顯飄躁,少了狂后收心的怡然天成?!?p>  劉薊欣然點頭,“姑娘點評極是,老夫生平最愛顛張醉素,來,你看看,這幾個字如何?”

  伸手拖來一張正方木桌,將芭蕉扇插在腰后,手中多了一桿純鐵判官筆,大手一揮,龍飛鳳舞,在桌上劃刻。

  這桌子乃是質(zhì)地堅硬的椴木所制,在他筆下卻象一張普通的紙,縱橫運手毫不吃力,木屑紛飛。

  他寫得神采盎然,運筆之姿越來越開闊,袍袖揮動,氣勢奔騰,桌子卻是四腳生釘,平穩(wěn)不晃。

  江粼月斜眼瞟著,他不通草書,桌上的字有一半看不懂,但見劉薊如錐劃沙,一氣呵成,功力不俗,不禁笑道:“劉老大,你若改行給人家刻墓碑,包準賺個盆缽滿盈?!?p>  劉薊寫得過癮,并不理會,他這一手判官筆握了幾十年,臨帖上萬幅,對書法比對武功還自信。

  林老閑的女兒,倘若傷了碰了,見血掛彩,以后見到她爹可不好說,何況跟晚輩女娃子動手,太失氣度,因此他用這凸文顯武的法子雙重挑戰(zhàn),無須過手拆招,便有震懾之力,林雪崚一個年輕姑娘,又能有多少本領(lǐng),能夠做到雙重勝出?

  林雪崚由衷贊嘆:“步虛詞,張旭古詩四帖里,我爹爹最喜歡這一帖,前輩筆畫豐滿,跌宕起伏,動靜交錯,煙云繚繞,沒有一筆浮滑,難得以鐵刻木,竟有如此腕力神采,晚輩佩服之極!”

  劉薊仰首而笑,“能得你稱贊,老夫心滿意足,林姑娘,既然你也是書法行家,就請賜字指教。”

  劉家人個個面露得色,鐵判官露了這手絕活,她不乖乖認輸,豈不是自取其辱?

  果然,林雪崚謙遜退后,“小女子才疏識淺,哪敢班門弄斧?”

  劉薊將筆插回腰后,手中換回芭蕉扇,“林姑娘,你不試一試就甘拜下風,實在是過謙了?!?p>  扇子向江粼月一指,吩咐左右,“給我?guī)??!?p>  林雪崚伸臂攔住,“劉前輩,我不知道原來刻一幅帖,便可決定江粼月的去留,如果這樣,那晚輩無論如何,也要斗膽一試?!?p>  劉薊點頭,“請?!?p>  林雪崚有意示弱,就是想讓他當眾申明,一帖定輸贏。

  她環(huán)顧四周,見墻邊擺著一扇四合彩陶屏風,屏風正面是凸起的花鳥人物圖案,她將屏風調(diào)轉(zhuǎn),將平整的背面朝向眾人,自己凝神默立,輕勻了一口氣。

  兩歲拿筆,三歲拿劍,老爹啊老爹,你逼我流了那么多汗水眼淚,是不是早知道有我要用的一天?

  沉吟片刻,雙劍齊出,寒光閃閃,靈如游蛇,劍尖入陶半寸,行云流水般書寫起來,由上向下,由左至右,與一般人由右至左相反。

  雙劍時而齊頭并進,時而分離相錯,象兩條嬉戲追逐的小魚,又似醉走蒼穹的飛龍。

  刻帖人皓腕如玉,曼姿如蓮,看得江粼月嘴角帶笑,目不轉(zhuǎn)睛。

  以前早就聽說有人能雙手同書,可親眼見林雪崚雙劍刻帖,書法、劍法渾然合一,才知是何等令人癡醉的享受。

  劉卜又是驚異,又是困惑,微微皺眉。劉薊面無表情,默然沉思。

  林雪崚刻完最后兩行,雙劍同收,“地方不夠,只能寫這么多了?!睗M堂鴉雀無聲。

  許久之后,劉卜才開口:“林姑娘,彩陶非石非木,質(zhì)地堅硬粗糙,容易崩缺,可你劍力棉勁,入陶均勻而沒有一處毀損,這劍上的功夫,有目共睹,雙手同行,也令人嘆為觀止,可是……狂草雖然全憑意氣,浪形灑脫,但絕非無章可循,你筆畫流暢,筆鋒純熟,可你的字,我怎么一個也認不出?”

  劉薊道:“取紙來,最大幅的?!彼杖站毩晻?,身邊的人隨時帶足筆墨紙硯。

  劉薊走到屏前,將大幅白紙按在屏上,手掌推展,紙面均勻凹入刻縫中,揭下來反轉(zhuǎn)一看,隆起的字跡象幻術(shù)一般清晰展現(xiàn)。

  劉卜瞪眼細辨,越看越驚,“自敘帖!”

  劉薊長嘆而笑:“不錯!懷素自敘帖是狂草極品,豪情勃發(fā),隨手萬變,早有人說,觀之如壯士舞劍,精彩無盡,世間竟有人能雙劍同行,反刻懷素自敘帖,且筆筆不失風范,形神俱在,暢如疾風驟雨,一氣呵成,老夫輸?shù)眯姆诜?!?p>  他放下拓紙,收斂笑容,沉聲正色,“林姑娘,我們劉氏兄弟三人性情迥異,各有所好,三弟豪邁,不喜窩居江南,喜歡大江大河的漂蕩,他統(tǒng)領(lǐng)漢水舵時,為人仗義,極受愛戴,神鷹教欠的這筆帳,我們一定會清清楚楚的算個干凈。我相信你的為人,更相信衢園和林老閑的清譽,一個月后,我們在錢塘六合莊恭候你和江粼月的大駕,老二,咱們走吧!”

  劉薊劉卜率眾離去,林雪崚回過身,“哐當”一聲,兩把劍擱在桌上。

  江粼月把蹺著的腳放下,殷切一笑,“雙劍刻帖,好帥的本事!手腕酸了吧?我給你揉揉?!?p>  林雪崚抱肘瞇眼,“你的本事也不錯啊,劉鑠死時你才幾歲?做出這等大案!”

  江粼月聽她問年紀,忽然想起算桃花運的事,“崚丫頭,你的八字是什么?”

  林雪崚七竅冒火,把劍往魚簍里一塞,轉(zhuǎn)身就走。

  江粼月見她生氣,站起身,收了笑容,“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我是誰,要計較那些過往之事,又何必在乎我如今是傷是死?”

  茶博士樓梯上了一半,見兩人斗氣,縮脖退了下去。

  林雪崚停步回頭,“其實我早憋了一肚子話,想要問你,以前你總是避而不答,這次本想取了針,等你身子好些了再提,現(xiàn)在我是等不及了!”

  江粼月心知與她相處,這些話遲早免不了,長嘆口氣,“換個僻靜地方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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