鄺南霄立喝:“快下水!”抱著莛薈翻下船舷。
只聽“呼――轟”兩聲,溶洞激震,一片火浪席卷橫掃,剎那間船翻石崩,慘叫起伏。
燕姍姍耐心等待他們深入洞中,然后用焚琴鳥撒下到處彌漫的絨粉火引,只等他們沒入黑暗后點火照明,自掘墳?zāi)埂?p> 水下的人目睹一片耀眼的赤亮當(dāng)頭滾過,等氣焰散去,冒頭出水,四周焦腥刺鼻,煙彌血沸,一副煉獄之景。
履水壇的沄瑁舟離火源稍遠(yuǎn),大部分人及時入水,避過了氣浪烈焰,七江會木船損失慘重,灼傷無數(shù),浮尸難計,光是七位舵主就有兩人喪生,黃震渾身是血,卓歆身焦發(fā)燎,面目難辨。
劉薊痛哭,他的二弟鐵算盤劉卜也未能幸免。
泛著血花的水面翻騰起來,林雪崚甩鏈一提,拎起一條雀鱔毒鱷,“水害已經(jīng)聞到血腥了!”
眾人不敢耽擱,回到船上,集中剩余船只,救治傷者。
毒鱷蜂擁而至,它們平時依賴花藤狩獵,哪有這等盛宴,在水中瘋搶尸體,撕咬爭食,慘不忍睹。
上官彤氣恨難支,“可憐這些死去的兄弟!”
寧夫人道:“煙中有毒,大伙雖有藥囊藥帕,只能擋一時,不能久留!”
保住余者比悲痛消沉更重要,霍青鵬怒火灼心,狠狠忍淚,“咱們一蹶不振,更稱妖女的意,別讓她得逞,走!”
林雪崚仍在公孫灝的沄瑁舟上,領(lǐng)路前行。
震驚之后,悲傷發(fā)威,她心中掀來翻去,響著江粼月那句話:“朱雀寨會是一座空寨,只待用尸身去填滿!”
努力看著前方,可淚水汩汩外冒,不受控制。
鄰近幾船看不到她揩淚,只聽見憋忍的抽鼻子的聲音。
鄺南霄目視她的背影,“身在險境,別失了警惕。”
林雪崚凝起精神,船隊穿出石殿,曲拐而行,進入一個漆黑的溶洞。
公孫灝木槳橫伸,示意身后的船停住,“周越,迷彀樹枝呢?”
吃過虧以后,大伙再也沒有點火的念頭。
周越從背上卸下一根東西,上面包著幾層油布,“另兩根都燒掉了,只剩一枝,浸水太久,不知泡壞了沒有?!?p> 解開油布,露出一根熒綠發(fā)亮的樹枝,在黑暗里散出幾丈遠(yuǎn)的光芒。
綠光照出一艘大船的輪廓,是泊在前方的赤羽綠眉,船上沒有人,除了微微起伏的水聲,一片寂靜。
水面上冒著一根根石柱,象天然的系纜樁,水質(zhì)清澈透明,水下是層層密布的石蓮,想要通行,小舟必須在石柱之間小心繞行,更須避開石蓮尖銳的花瓣,以防擱淺。
這個洞名叫石蓮洞,有大小兩個出口,赤羽綠眉特意泊在石蓮叢中的溝槽里,將大出口牢牢擋住,只有水下閉眼摸熟的青龍寨才能把船挪開。赤羽綠眉側(cè)面留著一條漸漸收窄的水道,通向小出口。
公孫灝一舟先行,向前探路,林雪崚手舉迷彀樹枝為他照亮。
鄺南霄見探路舟的犀皮船篷被火燎壞,回頭一看,大多數(shù)沄瑁舟的船篷都已燒毀,水下石蓮尖銳,若有不測,根本無處遮擋藏身。
他立刻將探路舟叫住,把天蟬甲脫下來拋給林雪崚,“你的追云鏈可硬可軟,先推一條空舟過去?!?p> 林雪崚運氣甩鏈,把一條空沄瑁舟順著水道送向前方,鏈上巧力,推著空舟在石柱間鉆繞。
鏈子不夠長,前方又太黑,她甩鏈拋向溶洞頂上的一株倒掛石筍,把迷彀樹枝往口中一橫,扯鏈一躍,離船斜飛,飄到石筍上,伸手攀穩(wěn),就這樣一邊借著一株株石筍在洞頂飛蕩,一邊用追云鏈牽引空舟。
眾人只見一團瑩瑩綠光在黑暗中起伏遠(yuǎn)去,真是精靈般的輕功。
鄺南霄把連七叫到身邊,連七細(xì)聽動靜,沒有可疑的聲響。
空舟繞出最后一根石柱,已是水道盡頭,林雪崚手腕一頓,空舟象被什么微微一絆。
她頓時警覺,深吸口氣,使出丁如海教她的地錦爬墻,飄離石筍,倒貼洞頂。
鄺南霄見綠光貼頂,立刻讓船隊退后躲避,可默等一陣,什么也沒發(fā)生。
林雪崚的地錦爬墻遠(yuǎn)不如丁如海,洞頂濕滑,她手足酸麻發(fā)抖,只能咬牙堅持。
船隊困惑不解,連七額頭微汗,鄺南霄依然鎮(zhèn)定,令眾人繼續(xù)靜等。
又過了一會兒,狹窄的水道上方猛然咔咔幾響,暗器如暴雨,比發(fā)絲還細(xì)密的血紅毒針鋪天蓋地,無窮無盡。
觸發(fā)機關(guān)在水道盡頭,而且有延時,是要等船隊深入之后再下手,若非鄺南霄謹(jǐn)慎,眾舟已經(jīng)陷在石柱、石蓮之間進退不得,躲無可躲。
所有的人屏住呼吸,不發(fā)一聲。
連七閉目凝神,雙耳收納錯綜萬千的暗器音響,發(fā)射機關(guān)有三十六個,分布在赤羽綠眉船桅、棹孔和石柱上。
他持弩上箭,循根追源,手扣懸刀,一口氣連發(fā)數(shù)箭,“砰砰”幾響,射飛了桅頂?shù)臋C簧針筒,然后調(diào)轉(zhuǎn)方向,石柱上的機關(guān)也應(yīng)箭而啞,只有棹孔中的機關(guān)多費了幾箭才全部摧毀。
機關(guān)清除,船隊迅速穿過水道,林雪崚支撐不住,四肢癱軟的落回公孫灝船上。
眾人一看,她身上中了數(shù)枝血紅毒針,皆被天蟬甲擋住,好不驚險!虧得鄺南霄解甲相贈,否則這毒連神明太一丸也難以克住。
霍青鵬接過迷彀樹枝,“林姑娘,你歇歇,我和公孫壇主領(lǐng)路!”
林雪崚和寧夫人同舟,船隊出了石蓮洞小出口,進入一個深長的水廊。
水廊越來越窄,容不下雙舟并排,只能順列魚貫而行。
公孫灝和霍青鵬左右伸槳,嶙峋的鐘乳石張牙舞爪的堆壓過來,兩人不能坐直,頻頻撞頭,小舟磕磕碰碰。
霍青鵬低罵:“烏龜腸子也沒這么憋屈?!?p> 手持樹枝向前照去,頭頂是一根根密密扎下的石錐,透清的水里倒影紋絲畢現(xiàn),上下一對,仿佛一張長滿尖牙利齒的巨獸之口。
此處洞頂離水僅兩三尺,被朱雀使女稱為“魔獸喉”,船上的人必須全身躺倒,才能通過。
船隊如同匍匐前游的蜥蜴,在上下對刺的排排尖牙中小心翼翼,溜滑而行。
林雪崚仰躺船中,臉上滴了什么東西,又涼又粘,不是水,倒象調(diào)勻的藕糊。
伸手一摸,這冰粘之物是從上方的石錐鐘乳上流下來的。
一摸不要緊,石錐上竟然發(fā)出星星似的一片藍光,藍光當(dāng)中掛下幾串晶亮閃爍的藍色珠鏈。
珠鏈雨滴般向下生長,滴一顆,長一顆,藍珠越結(jié)越多,珠鏈越掛越長,一直落到臉上。
冰粘之物,就是這似水非水的藍珠。
不止她頭頂,整個魔獸喉都象銀河星空一般閃爍起來,藍光萬點,垂?jié)M了晶瑩閃爍的藍珠,世上最美的寶石珠簾也不及萬一。
公孫灝的聲音從前方傳來:“向后傳告,摘了藥帕子的把臉覆上!妖女給咱們留這條路,難道會是好東西?”
林雪崚沒有藥帕,以袖遮臉,“寧夫人,這藍珠子是什么?”
寧夫人摘了藥帕,輕嗅細(xì)看,“這是鐘乳上的小蟲在釣魚,它們分泌藍液,掛成發(fā)光的吊珠,引誘黑暗中的飛蛾蚊蟲,等飛蟲被藍珠粘住,小蟲就可以收線飽餐了,可惜它們今天釣錯了獵物?!?p> 船隊徐徐從夢幻離奇的藍珠簾下經(jīng)過,前方水道終于漸漸開闊,不用再趴著躺著,空氣中也有了清新的味道,魔獸之喉總算到頭。
林雪崚深吸口氣,聞到一股似曾相識的清香,“碧溶桂,這里怎么會有南海碧溶桂?”
她去南海拜訪過姑姑潯芳夫人,見過島上的碧溶桂,裝七蕊金蓉膏的匣子就是碧溶桂木做的,所以對這香氣十分熟悉。
驚訝很快變成擔(dān)憂,鄺南霄見她變了臉色,“怎么,這樹有古怪?”
“師父,若在其它意想不到的地方見到碧溶桂,我會驚喜交加,可在朱雀寨,絕不是好事!因為碧溶桂是鳥雀的天宮樂園,樹根能將鳥糞化為補養(yǎng),吸得一絲不剩,轉(zhuǎn)為異香。一棵樹上可以棲聚幾萬甚是十幾萬只鳥雀,它們種類不同,大小各異,若鳥是兵將,一棵碧溶桂就是一座養(yǎng)蓄重兵的城池?!?p> 前方越來越亮,無須再用迷彀樹枝照路,一波波的潮濕霧氣涌進水道,異香越來越濃。
眾人在洞中憋得太久,公孫灝和霍青鵬手上加快,一鼓作氣劃向亮處,沖出溶洞。
晨霧如巨幅紗帳,鋪天而下,拂曉之光穿透紗帳,每亮一分,紗帳就薄一分。
等船隊全都劃出洞口,晨光照耀視野,眾人仰首看去,無不驚嘆。
這是一個口窄腹闊的錦繡山谷,林雪崚記得圖上的標(biāo)注,此處叫“郁谷”。
谷中平湖如鏡,湖中有島,島上生著擎天柱般的一棵巍峨巨樹,樹根龍虬盤踞,高如墻垛,鋪得整島都是。
樹冠參云觸日,壯闊舒美,萬千碧綠的葉子在晨曦中鍍金灑銀,將照入谷中的曙光扯成千絲萬縷。葉上蠟脂帶有異香,風(fēng)過縈鼻,浸盈山谷,半散未散的晨霧繚繞島周,令巨樹生出金殿佛堂般的高潔。
葉聲颯颯,和著高低各異的婉轉(zhuǎn)啾鳴,不知有多少鳥雀隱藏在茂密的枝葉里。
船上的人一夜苦戰(zhàn),傷累倦怠,進了這清新仙境,忍不住都在想,打打殺殺圖什么,若能在樹下睡上一覺,該多愜意。
霍青鵬亮開嗓子,一聲吆喝,船隊加速向前。
還沒繞過小島,忽聽一陣悠揚笛曲,妙音縈回,周游耳邊,好象來自四面八方,又仿佛吹奏的人就在身旁。
碧溶桂上飄下無數(shù)粉色飛花,每朵都有碗口大小,迎光而舞,漫漫繽紛,映在碧綠如鏡的水面上。
它們其實不是花,而是曼妙奪目的飛鳥,輕盈優(yōu)雅,有一只停在莛薈肩上,合成落花之形,扇尾圓翅,羽色瑩潤。
莛薈忍不住伸手去摸,誰知溫順的小鳥突然變成八爪怪獸,一竄而起,糊在鄺南霄臉上,汩汩蠕動,去吸他的血。
莛薈高聲尖叫,向鄺南霄臉上拼命抓扯,鄺南霄驚異:“小薈,你怎么了!”
他扭頭一看,周圍好多人和莛薈一樣,忽然瘋癲發(fā)狂,手抓足踢,刀劍互砍,連公孫灝和霍青鵬也不例外。
林雪崚和寧夫人倒還清醒,鄺南霄道:“是迷魂術(shù)!”
寧夫人左右環(huán)顧,頓時明白,在魔獸喉中用藥帕護住臉的人,現(xiàn)在全都看到幻象,失控抓狂。
那些發(fā)光的藍珠本無毒害,一遇抗毒藥帕,竟成迷魂藥,朱雀寨以笛控鳥,操縱幻象,要讓入峽之人在郁谷里自屠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