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日頭，大約才是申時，徹底黑下來還要再等一兩個時辰。
東風(fēng)惡安排鐘曉先在山下等候，自己悄悄摸上山，去探一探斗笠們的虛實。
之前，因為知道劍仙和斗笠們聚在前山，救鐘曉和盜藥時都刻意從后山繞行，有山道臺階的前山反而沒有走過。
剛上山時，東風(fēng)惡還有些惴惴不安，怕中了斗笠們的埋伏，可一路上看到不少人傀，都呆呆傻傻的，還保持著最后的姿態(tài)——
三三兩兩圍著一團(tuán)團(tuán)灰燼，不斷搖晃著早已空空如也的瓷瓶。
東風(fēng)惡對自己的猜測又信服了幾分，邁開步子，踏著樹梢，快速向著道觀方向而去。
沒多久，就先到了虎丘斗笠與三劍仙比斗的地方。
三十七具頭戴斗笠的尸身整齊擺作一排，三十八個頭戴斗笠的人傀目光呆滯的站在原地，另外還有一千余潑皮也站在不遠(yuǎn)處。
東風(fēng)惡暗暗心驚，劍仙之威，恐怖如斯。
七十九位一流高手，已有四幫三派之稱的虎丘，轉(zhuǎn)眼間死的死、逃的逃，好不凄涼。
其中還少了四人。
丁典、喬三他認(rèn)得，不在這些人當(dāng)中，該是山間放毒，如今也變作人傀，不知道呆立在什么地方。
而奕難平從青城山出逃。
剩下，便是鐘曉向他描述一身黑衫包裹的蟲人蔣欽不見蹤跡，地上倒是留下了一件千瘡百孔的黑衫，和滿地的昆蟲碎塊以及黃色蟲漿粘連在一起，已經(jīng)干涸在地上，散發(fā)出近似腐爛的惡臭味，叫人生厭。
“蟲人蔣欽！老子是鐘丫頭的朋友！”
東風(fēng)惡大喝一聲，鐘曉說蟲人蔣欽不懼毒煙，若是還活著，一定沒有變成人傀。
但是回應(yīng)他的，始終只有山間的野風(fēng)。
東風(fēng)惡四下找了一圈，沒見著別的黑衫人，又去道觀看了看，依舊除了人傀還是人傀，沒人下達(dá)指令便呆呆傻傻站在原地，好像一棵棵樹。
東風(fēng)惡試著向人傀下發(fā)命令，話說出口，人傀們卻不為所動，不知道斗笠賊們是使了什么手段操縱。
下山將所見告知了鐘曉，二人一起上山。
鐘曉看到破爛黑衫、滿地蟲尸時，淚水不受控制的打濕兩頰，顧不得惡臭，跪在地上，哽咽著將甲蟲碎塊收攏。
黃色的蟲漿已經(jīng)將甲蟲碎塊、泥土、腐敗的樹木枝葉融合在一起，鐘曉一邊收攏，一邊將這些旁的小心剔除。
加哈努是蟲人，是一只只，黑衫是一個口袋，把他包裹成一整個，好不容易完整了些，就不該再被更多的零碎摻雜。
看著地面逐漸隆起的小峰，把人剁碎了，大概也就這么高吧。
鐘曉愈加相信——
加哈努已經(jīng)死了！
小柴房里的三個囚徒，最難死的加哈努反而第一個奔赴黃泉。
不知道蔣欽現(xiàn)在怎么樣，但至少沒在這里看見。
東風(fēng)惡極有眼色，坐在一旁觀看著青城山景，不安慰，不打擾，任由鐘曉獨自傷心。
夜色漸漸覆蓋天色。
東風(fēng)惡從道觀里尋來火把，給沉寂的青城山帶來了一點生氣。
鐘曉看著跳躍的火光，手肘擦了擦眼眶，努力振作起精神。
“秦前輩，我們再找找蔣前輩吧，他一定還活著?！?p> 死了的，只是加哈努……
東風(fēng)惡也不拒絕，只是嘴里嘟囔著：“傻丫頭，你覺得他還活著？那還能難過成這個樣子，可別說這些蟲子也是你的朋友……”
涉及蔣欽和加哈努的秘密，鐘曉長嘆一聲，沒敢言明，
二人不斷呼喊蔣欽的名字，前山后山，幾乎翻遍了每一處灌木，掀起了每一塊石頭，直到初升的太陽驅(qū)散黑暗。
“算了吧丫頭，三劍仙出手，你瞧那黑衫都成了碎布，蔣欽如果還能活著，真成了妖魔鬼怪了！”
東風(fēng)惡道：“人活著就會和朋友不斷告別，直到這個時候，才知道人力的微弱?；钊说膫碾y過就別再強(qiáng)塞給死人了，他都已經(jīng)死了，就讓他高高興興入土吧?！?p> 鐘曉心中更加難過：蔣欽不是那種會棄朋友而不顧的人，不是在山上，一定是已經(jīng)死了。
“死了也不全是壞事，至少有一件事，老子要恭喜他?！睎|風(fēng)惡一臉艷羨。
鐘曉不解，“死了還能恭喜什么……”
東風(fēng)惡指著山下道：“他的愛人死了，他活著你倒是滿意，可他是遭罪了，如今死了反而是天大的幸運，鐘丫頭你有心，可以將他們合葬，蟲人蔣欽的尸骨沒有看見，留下的黑衫可以搭個衣冠冢?！?p> 鐘曉應(yīng)下，心中陰郁驅(qū)散不少，二人在青城山上尋了個鄰水的山坡。
東風(fēng)惡抱來白瓷瓶。鐘曉將黑衫和滿地蟲尸都用布袋裝了搬過來。
鐘曉一左一右挖下兩個坑。東風(fēng)惡從道觀尋來筆墨，又拆下一塊木板，在上面寫下“夫蔣欽與妻阿依之墓?！?。
鐘曉想了想，又改為“蟲人蔣欽與阿依之墓家”。
東風(fēng)惡笑道：“哪里有合葬寫江湖名號的，墓家更是奇怪！”
鐘曉笑道：“畢竟鼎鼎大名嘛，再說了，相愛的人要的更不是冢，是能在一起的家。”
東風(fēng)惡從諫如流，就按鐘曉改的，用鸚鵡刀刻下來。
鐘曉閉著眼默念：畢竟這是三個人的合葬，加哈努、蔣前輩，阿依姐姐。三個人活著都吃了很多苦，死了就依偎在一起吧。加哈努是個孩子，死了就做你們的孩子吧……絕對不后悔的，從沒見過這么懂事的孩子……
東風(fēng)惡道：“禱告沒有香火可是到不了地府陰曹的?！闭f著，從身后掏出一把供香，也是從道觀里尋來的。
東風(fēng)惡把香插在地上，就準(zhǔn)備將白瓷瓶和布袋入土。
“秦前輩，我有比上香更妙的主意?！?p> “什么？”
“白瓷瓶里是人傀粉的解藥，我們拿去給這滿山人傀服下，幫蔣前輩和阿依姐姐積福，希望他們來世還能相見?！?p> “你不是說解藥必須三天內(nèi)服下？”
“那是奕難平說的，他的話，我再不肯信了！”
“有些道理，泡在藥水里，只怕你阿依姐姐在那邊也不能瞑目，誰會想做一味藥呢。”
張重明
嚶嚶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