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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佳死亡時間

第四十二章

最佳死亡時間 卜九九 3883 2019-04-30 19:35:02

  這不能稱其為一場隆重的婚禮,而是一場圣潔的婚禮。在婚禮前夜,即墨拉起里昂的手,用深情的目光看著他,柔聲說:“里昂,我在乎的是你,以及和你在一起所過的生活,不是那些表面形式或繁文縟節(jié)。如果你愛我就聽我的,一切從簡。”無需懷疑,里昂聽從了新娘的建議。他怎么可能不聽從呢?自從他遇到她,她的話就是他的圣旨。這個男人因為這個女人,才知道生命的另一種價值和活著的另一種意義。愛使他脫胎換骨,由一個最嚴肅的男人變成一個最溫情的男人。

  婚禮十分簡單,但卻尤為溫馨浪漫。參加婚禮的人屈指可數(shù)。在教堂,左側(cè)站著女方的友人,右方站著男方的親屬。范朋克、騷塞、秋水、B?薩博和茍寒勉強算是即墨的親屬。里昂的親屬只有他的雙親和十幾個穿黑色西服的男人。這些身材魁梧的男人看起來不像活著的人,更像雕塑。他們像皇家守衛(wèi)一樣,有序地,整齊地,間距相隔一樣地站在教堂四周,把新娘和新郎團團圍住。這種陣勢使參加婚禮的女方親屬不由得產(chǎn)生一種莫可名狀的緊張感,他們懷著最神圣的情感站在肅靜的教堂里,卻情不自禁地要扭過臉瞟一眼那幾個身姿挺拔、威嚴肅穆,全部戴著墨鏡,一言不發(fā)的男人。所有人的表情似乎都在問這樣一個問題:“這些人是干什么的?”沒人會回答這些人無言的問題,但這些人的心里卻十分明白,這種陣勢向他們表明新郎是個不同凡響的人物。

  里昂的父母曾問過里昂這樣一個問題:“這個姑娘難道是個孤兒么?為什么自己把自己嫁了?”

  里昂的回答是:“選擇讓她當(dāng)我的新娘,難道不也是我自己的決定?”

  父母沒再多說什么,里昂也沒再多做解釋。他當(dāng)然知道為什么,正因為知道,所以他要給她無盡的愛。一個女人,一生又能渴求什么呢?在孤獨的人生之路上,有那么一個人不和你耍心眼,用最坦誠的態(tài)度面對你,真心地理解你愛著你,這無疑就是最大的幸運了。人們喜歡說命運是公平的,先讓你吃苦,后來就會讓你享福。人們雖然喜歡這樣說,也愿意懷揣這樣的期許,但在內(nèi)心里卻并不敢真的相信。因為經(jīng)常吃苦,吃過太多苦、受過太多罪的人,已經(jīng)麻木了,他們不知道何為幸福,繼而推斷出活著就是為了受罪。即墨就屬于這樣一種人。從童年時代開始,她就浸泡在陰郁生活的死水中,不知道如何才能讓僵硬的臉部蕩漾出燦爛的笑容??吹絼e人喜樂融融,她感到奇怪?!八麄?yōu)槭裁椿畹媚敲撮_心,而我卻不能?”她在心里問自己。若干年里,她不止一次地這樣問過,卻始終得不到答案。后來她不問了,她相信了一種唯心主義理論,即宿命論。她認為從誕生起她的命運就被決定了,那就是不被理解孤獨一生,這就是她的天命。

  所以,這個姑娘從來不敢奢望作為一個平凡的人所希求的那種最簡單的幸福,也就是和相愛的人過一種返璞歸真的生活。人們總是有那么多的追求,總是情不自禁地想太多,總要把簡單的問題復(fù)雜化,把簡單的生活過得特別沉重。她不理解這樣的人們,卻又不得不置身其間。那樣的幸福對她來說太遙遠了,因為每次只要有一點點期望,結(jié)果總要落空。于是,她不再幻想了。也許是物極必反,也許是時來運轉(zhuǎn),總之這個被別人認為乖戾而孤僻的姑娘陰差陽錯地遇到了這樣一個愿意包容她一切的男人,愿意按著她的理想生活的男人。就像范朋克總能想到辦法知道里昂的底細一般,里昂自然也有途徑查清即墨的身世背景。他了解她,也許比她自己更要了解她,但他守口如瓶。他但求給她幸福,不去觸碰她的創(chuàng)痕。這是一個多么體貼的男人。是的,這就是里昂·普佐,命運賜給即墨的靈魂的依靠。

  里昂以忙著籌備婚禮為借口,有三天沒在即墨跟前露面,借此機會他只身一人回了一趟中國,去拜見了即墨的雙親,也就是自己未來的岳父岳母。那位神秘的意大利人說得不錯,里昂的確會說十三個國家的語言,其中一種就是漢語。但即墨對此一無所知。

  那是個還算溫暖的下午,一個外國人走到一戶人家的門口,輕輕地敲了敲門。這個男人沒等多長時間,一個五十多歲的女人就打開了房門。這是個風(fēng)韻猶存的女人,個頭中等,身材豐滿,頭發(fā)是暗灰色的。眼睛很大,但沒什么神采。

  “你是誰?你找誰?”女人用疑惑的口氣問。

  “我是即墨的未婚夫,我找您。”來人用流利的中文回答。

  聽到來人的回答,就像有人推了她一把似的,女人趔趄了一下。她急忙扶住門,穩(wěn)住了身體。

  “老即,老即,”女人轉(zhuǎn)回臉扯開嗓子對著里屋喊道,“你快來?!迸c此同時,她把來人讓進屋。外國人的雙腳剛剛邁進客廳,就見一個慈眉善目的男人從里屋著急慌忙地走了出來。男人看起來六十歲左右的樣子,面相憨厚老實,臉上掛著和善可親的微笑。

  “他說他是即墨的未婚夫?!迸擞秒y以置信的口氣對男人說。

  “你說什么?”男人明明聽得一清二楚,但他還是又問了一遍。

  “我叫里昂,”里昂接話說,“我是即墨的未婚夫?!?p>  只見,男人突然停住腳步,他用渾濁的眼睛瞪著里昂,站在那里愣怔了半天,仿佛不明白“未婚夫”這三個字究竟意味著什么似的。女人緩緩地走到男人的跟前,用顫抖的手抓住他的手臂把他拉到沙發(fā)跟前坐下。里昂跟在二老的后面,坐在了他們的對面。他剛坐下,就看到兩位老人都老淚縱橫。他們面面相覷,各自抹著流淌在布滿皺紋的臉龐上的淚水。也就是這一幕,讓里昂明白這對老人和他們的女兒之間究竟有多么大的隔閡,以及為什么即墨從未和他提起過自己的父母,就好像她是個孤兒似的。

  “我的女兒現(xiàn)在在哪里?她過得好嗎?”喜極而泣的雙親穩(wěn)定住情緒,父親先開口說話了。

  “她過得非常好,”里昂彬彬有禮地回答,“她現(xiàn)在在西西里,以后也會在那里定居?!?p>  “你們什么時候結(jié)婚?”當(dāng)母親的問。

  “這個周末,也就是大后天。”

  兩位老人不說話了,他們對望著彼此。

  “去,把我的茶具端過來?!碑?dāng)父親的柔聲細語地對當(dāng)母親的說。當(dāng)母親的站起身,走去拿茶具。

  “孩子啊,不瞞你說,我們有十幾年沒有見過我們的女兒了?!痹滥缸吆?,岳父對里昂說,“我和她母親的婚姻是經(jīng)媒妁之言促成的。結(jié)婚時,我們沒有感情基礎(chǔ),婚后,由于性格不同,婚姻生活并不和睦,當(dāng)然也就談不上幸福了。那時我們又都年輕氣盛,總是爭吵。后來……后來,我在外面又找了一個,我和她母親的矛盾就更加難以調(diào)和了。即墨是個敏感的孩子,我們深深地傷了她的心,這樣的家庭讓她深感絕望。我知道,她為了逃避我們才去美國念的大學(xué);畢業(yè)后,她不愿回家,也是因為她始終不能原諒我們對她造成的傷害。里昂啊,我一直害怕我的女兒這一輩子都不會結(jié)婚了,因為我們,她對婚姻有了偏見。謝謝你遇到她,也謝謝你愛上她。謝謝你讓她能夠戰(zhàn)勝心理障礙,有勇氣成為你的新娘。我的女兒我了解,她外表看似冷冰冰的,其實是個心地善良的姑娘。她要是認可一個人,并感到人家真心實意地對她好,她是會把心掏出來給人家的;她要是不認可一個人,并認為那個人不真誠,無論那個人做什么都是打動不了她的心的。她就是這么一個極端的人,在她的世界里沒有折中這個詞。她因為受過傷害,所以用一副冷若冰霜的樣子把自己包裹起來,因為她害怕再次受到傷害。中國有句俗話: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我的女兒就是那個被蛇咬過的人。我不能否認我那可憐的孩子是父母不幸婚姻的犧牲品。但是,里昂啊,自從她成年后,并一個人漂泊在外,我不止一次地在心里思忖,將來不管她嫁個中國人,還是嫁個外國人,我只希望她的婚姻能幸福。兒時,她的父母沒有給她的愛,我希望當(dāng)她成婚后,她的愛人能為她彌補這樣的缺憾。里昂,假如你做不到如此,我寧愿她不結(jié)婚。我是個過來人,知道一紙婚書并不能代表什么,是否真的相愛、靈魂能否匹配才是最重要的?!?p>  “您有多愛她,我就有多愛她。我的愛絕對不會比您少一分,只有比您多幾分。這就是我所能對您說的?!崩锇菏沁@樣回答的。

  -

  舉行婚禮的這一天,即墨穿著白色婚紗,面帶優(yōu)雅的微笑,挽著里昂的手臂,款款地走向神父。騷塞凝望著即墨的背影,看著那件漂亮的婚紗,他仿佛覺得穿在即墨身上的那件婚紗就是他無望生活的陰霾,是他血肉之軀的裹尸布。那個女人看起來有多幸福,他就有多不幸。騷塞認為即墨的幸福是建立在他的痛苦之上的;范朋克臉色陰沉,嘴角卻掛著勉為其難的苦澀微笑。挽著新郎手臂的新娘看起來那么平靜莊重,她溫婉動人,比她人生中的任何時候都要美麗,而她的美麗就像一把尖刀一樣,深深地刺進范朋克的心。范朋克相信,即墨是真的愿意嫁給這個男人,而這就是令他痛苦的原因。

  來西西里的當(dāng)天,范朋克首先見了即墨。這對曾經(jīng)近似戀人卻又屬實不是戀人的男女肩并肩漫步在海邊,各懷心事,卻又一言難盡。

  “我沒想到你這么快就要結(jié)婚了?!狈杜罂擞糜⑽恼f。他之所以不講漢語,是因為他認為母語能更好地傳達他的思想和感情。

  “我也沒想到。”即墨用英文應(yīng)道。

  “我以為你會愛上騷塞,或者我感覺你已經(jīng)愛上了他。”范朋克說,“你結(jié)婚,也許他是最痛苦的一個人。”

  即墨平靜的臉龐露出一絲諷刺的笑容。

  “是嗎?你真的這樣認為?”

  “難道你不這樣認為嗎?”范朋克反問。

  “也許我會愛上那個一無所有的騷塞,但我絕對不會傾心現(xiàn)在這個應(yīng)有盡有的騷塞。”

  “你為什么還是如此固執(zhí)?你知不知道你所認為的有時不一定是對的?”

  “我知道,”即墨回答,“但這就是我,一個自高自大的偏執(zhí)狂,一個孤獨的完美主義者,一個不能原諒別人犯錯的苛刻者。我知道,你們都無法忍受我的性格,認為我極端、自私、冷酷無情。我不否認這一點,假如我不自私,我早就接受了你的愛。因為你無怨無悔的付出值得任何女人為之感激涕零,因為你深沉的愛絕對有理由換回任何女人的回戀。可是,我辦不到,而這依然是我。我無法給你想要的,正如你所給予我的,也不是我想要的?!?p>  “那個里昂就是你想要的?”范朋克壓抑著怒火,冷冷地這樣問。

  “他也不是我想要的,”即墨直言不諱地回答,“但卻是現(xiàn)在我所需要的,這就是我要嫁給他的真正原因?!?p>  “你需要的是什么?”

  “簡單?!奔茨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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