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狩魔百物語

第六章 軌道

狩魔百物語 午夜蕩秋千 3151 2019-02-19 12:30:00

  老舊的鐵軌曲折蜿蜒,似戀人般緊緊貼合著暗夜。

  火車的汽笛因為那一年的事故,又重新恢復(fù)了使用。男人半瞇著眼睛,伸出顫巍巍的手,劃開燥熱的空氣,手指懸停在距離拉繩大約20公分的位置,他只得費(fèi)力的拖著瘦削的身子,再度向左挪了挪,手指剛好抓住了拉繩的下端,用力往下拉,古拙低沉的汽笛聲穿透了靜謐的夜空。

  又是一個無聊夜晚。

  男人再度抓起剩下的小半瓶啤酒,目光向著窗外游移,茂密的叢林像最親密陌生人朝他揮手致意,飛速后退的樹影造成一種穿梭時空的錯覺。

  他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把酒灌進(jìn)了喉嚨,一切皆是虛幻,唯有那醉意是真的。

  外面的世界白云蒼狗,逝者如斯,晝夜不舍,這些都與他無關(guān)。他的時間早就停在了7年前,停在了那個黃昏向晚的荒涼之地。

  此時此刻,火車正載著這個被世界遺忘的男人奔向那荒涼之地。

  ……

  夏彥三人出了賓館,坐上了吳威的警車,他們已經(jīng)在電話里交代了一切,現(xiàn)在即將趕往約定的地點(diǎn)。

  “頭兒,”吳威雙手緊握方向盤,嘴里習(xí)慣性的冒出了出勤時的口語,“你有辦法讓我也看見鬼嗎?”

  整個城市的霓虹飛快的閃過車窗,宛如淌過色彩的河流,千葉凌呆呆的看著,如羽翼般輕柔的黑色睫毛微微顫動,極黑的瞳孔散發(fā)出比霓虹更加璀璨的光芒,她很喜歡這個詞,不僅配得上她的女王氣,而且有一絲俏皮的意味在里面。

  “有啊,半夜對著鏡子削蘋果,皮兒不能斷,然后你就能看見鬼啦?!?p>  夏彥心說大小姐你騙人也好歹換個新鮮點(diǎn)的法子吧,傻子才會信。

  “哦?這么簡單的?”吳威沖著后視鏡露出了深信不疑的表情,然后將方向盤向左打死,繞過了前方比較擁擠的路段,“以后得空我試試?!?p>  夏彥坐在副駕,強(qiáng)忍笑意,干脆把頭別過去,外面是用鋼板架設(shè)而成的橋梁,底盤傳來略微的顛簸悉數(shù)回饋到他雙腳上,橋邊有閑散遛彎的男女老少,一只斑點(diǎn)狗追逐著拿著骨頭形狀的玩具的小孩,父母寵溺的眼神里有著一種被叫做幸福的光。

  “喂,小衰仔,從小到大都是一個人,你會感覺到孤獨(dú)吧?”

  夏彥突然想起和千葉凌在孤云山上看星星的那個夜晚,她問了自己這么一個問題,當(dāng)時,他沉默了很久,卻沒有給出答案。孤獨(dú),他不覺得自己很孤獨(dú),他有喜歡的漫畫可以一個人看,有喜歡的ps2可以一個人玩,有喜歡的女孩子可以去暗戀,他用還算富足的零花錢買了多到看不完的漫畫,多到連圖書館的管理員都艷羨的地步;他收藏的ps2光盤也足夠讓所有宅男為之瘋狂;他還救了暗戀的女友,很臭屁吧!

  孤獨(dú)?怎么會呢?

  夏彥在心里不停的反問自己。

  他不知道孤獨(dú)為何物,因為寂寞本身從他出生起就如影隨形,就像天生失明的小孩不會明白失明具體是什么概念一樣。

  可這顆孤獨(dú)的種子終會在某些場景里生根發(fā)芽,然后刺破他內(nèi)心深處設(shè)置的防線,如潮水般撲向自己。

  就在夏彥陷入回憶里的這段時間,警車已經(jīng)開到約定匯合的地點(diǎn)。

  眼前是一處花園小區(qū),于3年前落成,高大的香樟樹垂下如巨大傘蓋般的樹蔭,夜露中的紅薔薇倔強(qiáng)的爬出圍欄,木質(zhì)的軒榭亭臺里有奪目的亮光,兩個老年人正殺到難解難分,手握長槍的士兵已經(jīng)打入敵方腹地,就等著車馬挑落將帥的首級,圍觀的眾人屏息凝神,空氣里彌漫著看不見的硝煙。

  吳威向保安出示了證件,快步走進(jìn)了小區(qū)。

  電話中的女人已經(jīng)等在了屬于她的房區(qū)樓下,干練的紅色短發(fā)迎著和煦微風(fēng),如薔薇般自信而又不顯得矯作,頗有大漢遺風(fēng)的服飾將其高挑的身姿展露無遺,她舉起白皙的長臂向著夏彥一行人揮了揮手,旋即招呼他們進(jìn)了小區(qū)內(nèi)的夜啤酒大排檔。

  四人圍坐在靠近樟木樹的方桌前,樹木散發(fā)著異香,龜裂的紋理給人以古拙的視覺感官,微風(fēng)吹過,冰涼的夜露順著嫩葉墜進(jìn)柔軟的土壤里,不知名的小草昂揚(yáng)的鉆出了地面,樹木的底部圍了一圈籬笆,上面掛了一塊用紅漆刷上的大字:禁止攀爬。

  “吳警官,你們真的覺得詩珞她回來了?而且害死了李赫?”說話的這個女人正是在電話里通過話的應(yīng)采薇,從她的著裝來看,就知道是一名服裝設(shè)計師。

  “恩,這兩位是負(fù)責(zé)這起案件的專員,他們在這方面是專業(yè)的,所以你可以完全相信我說的話。”吳威將身旁的兩人挨個介紹了一番。

  千葉凌從包里取出了一張李赫的照片,遞給了應(yīng)采薇,“這個男人在今早被物業(yè)發(fā)現(xiàn)死在了家里,脖子上有勒痕,”提到勒痕,她又將另外一張頭發(fā)的照片遞了過去,“吶,這個頭發(fā)你應(yīng)該有印象?!?p>  應(yīng)采薇用顫抖的手接過照片,一雙明媚的丹鳳眼便如晴天里飄來的陰云,迅速黯淡下去,眼眶瞬間就紅了,晶瑩的淚滴撲簌簌的往下流,夏彥一向見不得女人流眼淚,習(xí)慣性的把帶有馨香氣味的紙遞了過去。

  “對不起,讓各位見笑了?!睉?yīng)采薇接過紙張,擠出了一絲微笑,拂手拭去淚痕,又繼續(xù)說道,“其實,李赫跟詩珞本該是這世間最令人羨煞的一對,所以,我實在無法理解為什么詩珞會回來殺掉他?!?p>  這個結(jié)果實在有點(diǎn)出乎意料,三人沒有出聲,吳威示意她繼續(xù)說下去。

  “其實,要說詩珞的死,我才是罪魁禍?zhǔn)??!?p>  ……

  車廂里的男人將酒瓶翻轉(zhuǎn)過來,瓶口對準(zhǔn)了滿口酒氣的嘴,用力的上下?lián)u晃了幾次,心滿意足的看著最后一滴甘醇的美酒滑入自己咽喉中。

  今天的酒喝得過快了些,胃部翻江倒海般的絞痛毫不留情的襲來,他哀嚎了兩聲,驚起了樹枝上的烏鴉,隨后,他像一個得了肥胖癥的侏儒,重重的從凳子上滾落下來,額頭碰到了操作臺的菱角上,登時裂開了一道口子,狹小的空間里立刻泛起甜絲絲的血腥味。

  血腥味和狂躁的酒味像是沉入了大染缸之中,攪拌,醞釀,發(fā)酵,一股奇異的味道被重新定義,男人自嘲般的冷笑,回憶乘著異樣的味道攀上了這趟列車,身著素白紗裙的潘詩珞像漂浮在空氣里慢慢凝實的幻影。

  男人向著虛空中的幻影伸出了一雙大手,可還未觸及到那幻影又尷尬收回,他像個傻子一樣尷尬的看了看這雙又黑又臟的手,自己怎么能用這低賤的手去觸摸一襲白衣、圣潔而優(yōu)雅的潘詩珞呢,這簡直就是褻瀆。

  可讓他意外的是,潘詩珞逐漸凝實的幻影向他伸出了白的發(fā)光的纖細(xì)手掌,那如同嬰兒般的玉臂散發(fā)著牛奶的濃郁香氣。

  男人激動得幾近暈厥,在這7年里日復(fù)一日無休止的等待中,那虛無的幻影每次都如木偶般一動不動,像是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算了吧,這個只是你腦海中的泡影,等你酒醒了,她就會如海市蜃樓般消失得無影無蹤,你不過是個自欺欺人的可憐蟲。

  但是這次,卻真實得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是真的!

  “詩珞,我守在火車上足足7年,今天終于把你等到了!”男人露出了孩童般的微笑,像是從瀕死的地獄邊緣爬回了陽光普照的大地。

  那雙白凈的手掌充滿憐惜的捧起男人的雙頰,他便如虔誠的信徒跪拜著他的上帝。

  緊接著,凝實的幻影緩步走向了火車厚重的門板,它輕輕的轉(zhuǎn)動了門閘的方向,晚風(fēng)攜帶著絲絲涼意從漸漸掀開的車門涌入其中。

  男人緊咬著嘴唇起身,刀絞般的疼痛幾乎令他站立不穩(wěn),可他還是興奮又吃力抓住了桌角,借著力,向著那個朝思暮想的幻影靠近。

  它還是跟以前一樣喜歡赤腳,雪白的足尖如芭蕾舞者般高高踮起,男人感覺它的身高像是被一種無形中的力道給拉長了,正詫異間,它已經(jīng)站到了被完全掀開的火車門的邊緣,呼嘯而過的夜風(fēng)像是不解風(fēng)情的刀刃,將它如墨般的青絲卷起,雪白頎長的素頸顯露無疑。

  它正面對著男人,向他伸出毫無血色的手臂,嫣然一笑,而后猛的向著車門外的斜坡方向傾倒過去!

  7年前夢魘再臨!

  男人面色瞬間發(fā)白,他努力的伸長了手臂,企圖抓住虛無又孱弱的素手,可當(dāng)真實的手掌輕易的穿越了光影,卻驚不起一點(diǎn)漣漪,他的心像墜崖般沉到了谷底。

  虛無的幻影乘著氣旋飛速后退,漸行漸遠(yuǎn)。

  飛速行駛的火車恰好越過荒原,那是它靈魂長眠之所,7年里,這個男人從來不敢朝荒原的方向看去,可就在今晚,冥冥之中,它將他引到了門邊,于是他鼓起勇氣去正視,驚喜的發(fā)現(xiàn),原來它飄向了那里,正于夜色中揮手。

  夜風(fēng)中傳來了輕微的呼喚聲,男人的臉部露出莫名的癲狂,眼神里閃著決然赴死的光,他張開了雙臂,將呼嘯的風(fēng)輕輕攬入懷抱,縱身一躍……

  沒有人的火車仍在前行,空氣里飄著淡淡的血腥氣息,一人多高的蒿草深處,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消失得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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