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清州被枷鎖框住,無法回頭,只聽見后面長帆的哭聲越來越遠(yuǎn),遠(yuǎn)到聽不到了。
晨光熹微,城中百姓兩兩三三開門啟戶,開始了一整天的生活。載著趙清州的囚車,迎著一輪紅日,吱吱呀呀行駛在江寧的街巷上,趙清州記得六年前自己來的時候,也是和長帆一起,走在這樣一個清晨。彼時街上的百姓都不知道,這個年紀(jì)輕輕的男子,便是新科及第、被封為江南東路刺史的從五品朝廷命官,他們也不知道,江寧府的面貌,將會被這個人所改變。
趙清州來到江寧之初,便著布衣深入田間地頭了解百姓疾苦,得知百姓缺衣少食,便親率江寧府及周邊十一個村莊的百姓,復(fù)墾荒廢的良田,并上請朝廷劃撥了振濟(jì)款,幫助農(nóng)戶渡過了艱苦的一年。
繼而,為了解決缺水灌溉的問題,趙清州請來江南東路八十個村落的鄉(xiāng)賢,共商興修水利的公事。他親率百姓將江寧以南的解溪河、梁臺河、牛首山河等一眾水系,與江寧北部馬汊河、岳子河、朱家山河,全部挖通暗河渠道,興建水閘,將長江之水送到了田間地頭。
這樣一番舉措下來,江寧府一年的收成,足有過去江南東路糧食產(chǎn)出的五倍之多。此后附近的府縣相繼效仿,使得南宋的糧倉,達(dá)到了前所未有的充盈。農(nóng)田得以豐收之后,趙清州又著意改變江寧一帶士農(nóng)工商的固有格局,開始在朝廷允許的范圍內(nèi),對商賈們進(jìn)行了扶持和獎掖。
他命人在秦淮河兩岸開辟了樂業(yè)坊與秦淮坊兩個市坊,將原本零散于街頭巷尾的小販和說唱藝人,全部集中在了那里,派人集中管制,改變了過去商賈過于零散,難以收繳賦稅的面貌,也切實(shí)給城中百姓帶來了便利。每到初一十五,三節(jié)六慶,秦淮河兩岸都熱鬧非凡,摩肩接踵,燈火通明,與當(dāng)年全盛時的東京城,別無二致。
官家聽聞趙清州的功績之后,半年之內(nèi),將他由一個從五品命官,接連拔擢為正四品中大夫,代表天家顏面,繼續(xù)在江寧府負(fù)責(zé)吏治與賦稅。趙五爺成了江寧百姓交口稱贊的父母官,人人都爭著見他一面,看看是怎樣的人物,把江寧治理得這樣安寧和樂。
而此刻身披枷鎖的趙清州坐在囚車?yán)铮稚铣科鹈β档陌傩?,卻不敢相認(rèn)了。有個人駐足在路邊說道:“這是誰犯了事,被關(guān)在囚車?yán)锩??”一戶支起門板準(zhǔn)備做生意的掌柜看了一眼說道:“喲,這不是咱們江寧的趙五爺么,可別是抓錯了人?!?p> 他剛要向前湊湊看得仔細(xì),屋里走出他的婆娘,叉腰斥責(zé)道:“大清早的少癔怪,八成是長得像罷,趙五爺若能坐上囚車,除非黑白顛倒過來。。。哎呦,你還別說,阿真是像欸?!彼@樣一喊,許多路過的人也都停下腳步,仔細(xì)分辨起來。
有些人認(rèn)出來了趙清州,開始跟在后面跑,大喊著:“你們抓錯認(rèn)了,這是我們江寧的好官。”也有人只是抱肩站著,小聲說道:“沒想到就連這趙五爺,也是當(dāng)面廉潔,背后做些作奸犯科之事,被抓了起來?!庇腥私釉挼溃骸叭瞬豢擅蚕?,江寧這些年大修公事,他不知道背地里貪了多少呢?!蹦侨藝@道:“那便是罪有應(yīng)得了?!?p> 趙清州坐在囚車上,只盼望能早點(diǎn)出城,離開眼下的局面,可路邊圍的人漸漸多起來,原本走著的四列的禁軍,只能合并成兩列,才能剛好通過街道。周圍的聲音多了起來,各種各樣的話語也紛紛傳入了趙清州的耳朵。
他只覺得,如今自己被官家誤解,并不傷心;被曹可春難為,也不傷心;可被江寧百姓同情、心疼、誤解,可實(shí)在是一件傷心透頂?shù)氖虑椤K騼蓚?cè)看去,百姓們好奇的、痛心的、不解的目光,如同萬道金光,照得他頭暈?zāi)垦!?p> 忽然前方不遠(yuǎn)處人群里,趙清州看到一人騎在馬上,正在向他迎面走來。他站在囚車?yán)?,視野很高,那人騎在馬上,面向著他,視野也高出眾人之上,兩個人剛好能夠目光交匯?!白咳??!壁w清州無聲的喊道。李卓然目光如炬,滿臉的焦急與關(guān)切,策馬向趙清州走來。
快接近囚車的時候,李卓然調(diào)轉(zhuǎn)馬頭,伴著囚車而行,擲地有聲地說道:“清州,你安心去臨安,我來這里找尋一下線索,一有發(fā)現(xiàn),就回立即臨安看你?,F(xiàn)在云華和項(xiàng)抗他們都在為你想辦法?!壁w清州感激道:“又有勞你了,卓然,大家這份情誼,趙某沒齒難忘?!?p> 騎馬走在前面的曹可春和范文啟,聽到后面有人與趙清州講話,都警覺地回頭張望,曹可春道:“那是什么人,一身武行打扮,要劫囚車么?”于杭之連忙回馬過來,大聲說道:“什么人,不得靠近囚車?!?p> 趙清州此前中毒之時,李卓然曾在江寧小住,與前來殷切探望的于杭之有過一面之緣,他回頭見到是于杭之,心中安定不少,忙恭敬地說道:“于大人,我趙兄受人陷害,蒙受不白之冤,還請您一路多加照顧?!?p> 不料于杭之神情甚是倨傲,說道:“朝廷的事,自有王法論斷,何須汝等置喙。”李卓然沒有防備,未料到今日的于杭之變了一副嘴臉,頓時怒火中燒起來,可又擔(dān)心自己若是魯莽行事,會使趙清州遭受更多不公待遇,反笑道:“于大人,話又何必說得那么難聽呢,人總有走背字的時候,您也得給自己留條后路呀。”
于杭之見到李卓然雖然面上帶著笑意,但卻雙手握拳、頸上青筋暴起,心中一時有些發(fā)怵,強(qiáng)說道:“朝廷押解犯人,閑雜人等不能靠近,李大俠還是走遠(yuǎn)點(diǎn)好,否則前面二位大臣怪罪下來,休怪我沒有提醒你們?!闭f罷他便策馬回了曹可春身邊,不知道在報(bào)告一些什么,頻頻回頭指著李、趙二人。
李卓然氣不過,収韁提馬上前,想要與他理論,趙清州忙道:“卓然,萬萬不可。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頭,切不可與他爭執(zhí),你快去我那里找長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