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丟了兩天了!我四處找也沒能找到!只好來告訴你,墨囡,梅姨對不起你!對不起易老頭!“丟的是狗,但梅姨這會兒哭的,又何止僅僅只是為了一只狗?
“我知道了,梅姨?!标愐荒故潜认胂笾械母届o,還對她微微一笑,“給您添了麻煩,很抱歉。”
雨水如簾,簌簌而下,女孩兒舉著傘,頭發(fā)微濕,巴掌大的小臉上幾顆雨珠,這樣一笑,愈加顯得蒼白單薄。
梅姨心里一酸,將她往懷里一摟,撫著她的背,嗚嗚叫著,“墨囡,墨囡……”
陳一墨的傘掉在地上,滴溜溜打轉。
江南的雨,任性起來就下個沒完。
陳亮從碼頭回來,念叨著,這雨再繼續(xù)下,只怕運河的水位要上漲。
陳一墨已經好多天沒去碼頭和運河邊了,河坊街,那條十年來她每天都走過的街道,也不再踏足。
回憶突然在某個時間點斷了崖,關于河坊街的一切斷在了懸崖的對岸,再無法抵達。
付英英和陳一鳴不在家,陳亮拍著身上的雨水繼續(xù)念,“這雨天,我還看見一只狗,有點像大黑,要不是你把大黑送走了,我還真以為是大黑了……”
陳一墨渾身一凜,聲音都顫抖了,“爸,你說什么?”
“我說我看見……”
陳亮剛起了個頭,陳一墨就“嗖地”如一道影子一般,瞬間不見了蹤影。
“墨囡,你去哪?傘啊……”陳亮拿著傘追出去。
陳一墨清瘦的身影已經模糊在雨幕中。
雨天的河坊街,人比平時少很多,提著一口氣奔跑在街道上,看見迎面舉著傘急急跑來的胖丫。
“墨囡!墨囡!大黑!我看見大黑了!”胖丫拉著她的手飛奔,在燒毀的舊曾諳門口,胖丫停住了腳步。
“在里面。”胖丫氣喘吁吁地指著“舊曾諳”焦黑的門框,“我今早聽我爸說,這只狗在河坊街流竄好幾天了,長得丑,又臟,竄來竄去的,小孩怕它,好多人趕它,有拿石頭砸它的,還有拿棍子揍它的……”
陳一墨早已經一身濕透,沒等她說完就跨進了院門。
胖丫的聲音在她身后繼續(xù),“我就猜想是大黑,出來找它,看著它鉆了進去,卻怎么叫也叫不出來……”
大雨噼里啪啦澆在這一堆燒焦的廢墟里,陳一墨腳一邁進去就感覺到了巨大的壓力,好像有一道強有力的結界,阻止她靠近。
她知道這“結界”是什么,眼淚已混著雨水磅礴而下。她以為,她這一生都沒有勇氣再邁進這個院門一步……
閉上眼,院子里青草肆意橫生,枇杷樹枝葉繁茂,壞脾氣的老頭靠在樹下的竹椅上打著盹,手里的蒲扇時不時搖一下,旁邊趴著一只大黑狗,懶洋洋地啃著根肉骨頭,小小的她推開院門走進去,金色陽光灑滿院落,大黑狗跳起來朝她擺尾巴,壞脾氣的老頭哼哼:臭丫頭這么晚才來?是不是想偷懶?
不想睜眼,不敢睜眼……
她一點點朝老頭主屋的位置走過去,而今,也只剩個位置了,除了焦黑的木頭框架,一點兒房屋的影子也沒了。
雨水模糊了她的視線,她不知道大黑是不是在里面,她只是試著叫它的名字,“大黑!大黑!”
短暫的沉默,而后屋里爆發(fā)似的傳來一串熟悉的長嘯,興奮、激動、嘶啞、狂躁。
伴隨著長嘯,一道黑影從屋里竄出來,準確而直接地撲到了她身上。
它很臟,全身都是泥水。
它瘦了,曾經壯碩的身體只剩一層皮包骨。
它受了傷。原本結痂的傷疤多處感染,流著膿,露著肉。它的腿骨不知被誰打斷,一瘸一拐,痛得發(fā)抖。它頭上被砸出一個洞,血肉模糊,愈加顯得它又丑又可怕……
她抱著它嚎啕大哭。
她不知道它到底經歷了什么,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這不是她的大黑。
這是她的大黑。她健碩威武的、氣勢洶洶的大黑。
她知道它也在哭,在她懷里嗅著拱著嗚鳴著,好像在問她為什么不要它了,好像在說它有多么委屈……
大雨傾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