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玫瑰色的夜·一
李光啟來到了程雪家中，細心的他發(fā)現(xiàn)，這個小姑娘樓道里的機關(guān)又變多了，不像是對付喪尸的，倒更像是對付野獸的，什么捕獸夾啊，偽裝陷阱啊……
杰布就差點踩上一個，險些沒了腳丫子。走在樓道里頭，杰布感覺比走在外面街上都危險。
恐怕就是狩獵喪尸，也不敢打這對兄妹的主意吧！
“等等。”
“嗯？”
聽見程墨的警告聲，杰布差一步就要踩到地上的左腳一下子便繃在半空中，后脊溝唰一下就冒了一層冷汗。
程雪已經(jīng)給他造成了相當大的心理陰影，她的機關(guān)留給杰布的印象更是比她本人更加深刻。聽見程墨的吶喊，其他幾人也都不敢動了，連擺臂的姿勢都是停留在半空之中，生怕下一秒就會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一發(fā)煙花炸自己一個滿頭灰。
沉默。程墨并沒有回答杰布，只是站在原地端著下巴，十分專注地思索著。
這下，杰布更慌了，難道自己觸碰的機關(guān)是像地雷一樣的東西，只要稍有不慎就能讓自己死無葬身之地，所以程墨才會如此專注地思考對策？
突然，程墨睜開了眼睛，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
“啊哈想起來了，我還有個備用的褲衩放在床頭柜的抽屜里頭！”
……
兩分鐘后，四人與被錘得滿臉淤青的程墨繼續(xù)上樓。
“嚇死我了，我還以為是小雪的機關(guān)呢……”
一邊上樓，走在最前面的杰布心有余悸地拍著胸脯，與此同時也更加謹慎地環(huán)顧著四周。不料，剛剛還被痛打得懷疑人生的程墨此刻卻突然像按了開關(guān)的機器人一樣彈起了腦袋。
他用一種滑稽的眼神看著杰布。
“喲，你倆發(fā)展得夠快啊，‘小雪’都叫上了？”
“不不不，你誤……”
“好了，不必多說了，我這個當哥的都了解。”
程墨擺了擺手，堵上了杰布的嘴。他拍干凈身上的灰，心里頓時涌動起一種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的使命感來。
“未來的妹夫，你放心，我一定幫你搞定她，讓她親手給你烙上愛的印記！我去也！”
“唉，回來??！不是你想的那樣！”
已經(jīng)晚了，杰布還沒來得及拉住程墨，程墨已然像頭脫韁的野驢一般奔上樓去。杰布的心頭頓時又是緊緊一繃，就像從洗腳盆里撈起來的襪子被猛地擰了一圈一樣。
完蛋，這要是讓這個傻哥亂說話，那自己還有活路嗎？
想都沒想，杰布就追著程墨的腳步往上跑去。已經(jīng)快到樓頂了……
程墨推開了大門。
“老妹兒！”
“啪——”
剛一打開頂樓的大門，程墨便見沖自己飛來的是一只分量十足的拖鞋，忙側(cè)身一閃。程雪正坐在長窗跟前，玻璃上反映的她的兩眼放出的盡是騰騰的殺氣。
“咚——”
只聽見沉重的倒地的聲音。
她將身上的那件白大褂脫下來，里面穿著的仍是適合戶外運動的緊身服；臉上雖是戴著體積碩大的防塵面具，卻又武裝出機甲美人的感覺。一雙恒星般的眸子還在冒著光，比窗外的星星還亮。
“你走之前，我是不是跟你說過，我工作的時候不要打攪我。”
“我咋不記得你說過……”
“嗯？”
聽見這個快斷氣的聲音音色明顯不對，程雪忙扭回頭去。果然，程墨縮在地上躲過一劫，剛剛自己拖鞋拍翻的是尾隨追上來的杰布！
杰布一動不動地躺倒在地上，臉上已經(jīng)烙上了自己親手施加的印記——這印記不但很深刻，還有尺碼大小和生產(chǎn)日期。他的兩眼珠子轱轆轱轆地來回轉(zhuǎn)著，緊一口慢一口地捯氣。
“印記……真的烙上了?！背棠吹竭@一幕，笑得有些尷尬。
“死一邊去！”程雪想都沒想，拎起他的連衣帽把他扔進了一旁的衛(wèi)生間里。緊接著，她立刻俯下身來，使勁搖晃著杰布的腦袋。
“喂，傻大個，你沒事吧？還能說話不？”
“我的腰……我的屁股……我的腦袋……”
傷得這么重？程雪的心頭頓時感覺十萬火急……
“好像都沒事?！?p> 然后便被一盆洗腳水澆滅了。
“還是去死吧你！”
“哎呦！”
……
十分鐘后。
“那個，程雪啊，這次我們過來，真的是有很要緊的事情找你商量的?！弊诓鑾赘?，李光啟盡量不去看杰布臉上的拖鞋印，以顯得足夠嚴肅。
程雪則翹著好腿坐在他的對面，臉上毫無波瀾。
如果這個場景不是發(fā)生在喪尸橫行的現(xiàn)在，人們八成會以為這是一群農(nóng)民工在向霸道女總裁討要工資。
“我當然知道?！?p> 程雪長長嘆了一口氣，若無其事的臉上也有了一些憂愁。
“大家的食物都不多了，接下來都是想著往外走吧?！?p> “對，所以我想叫上你們一塊走。”
“我也想。也已經(jīng)有計劃了?！背萄├浔乜粗巴馔瑯永浔脑鹿?，“我查看了一下全市地圖，又對比了一下尸群的分布情況，只有長征門有可能作為向外面突圍的出口?？墒沁@里目前被狼組把持著，幾乎沒辦法出去?！?p> “確實?！崩罟鈫⒌拿碱^皺緊了。
雄澤也算是個有點歷史的古城了，城市外圍還保有十九世紀初修建的圍墻，依著多山的天然地勢，將整個城市抱在山里面。和很多別的城市不同，雄澤如果把公路鐵路全部關(guān)閉，靠人的兩條腿根本出不了城。
疫情失控當天，省里已經(jīng)啟動了一級響應(yīng)。全城的道路都封鎖了，甚至很多地方的道路直接拉上了設(shè)卡用的大鐵門，試圖防止病毒進一步擴散，僅留下一部分道路保證物資流通與特殊人員出入。
武警特警一面作戰(zhàn)，一面向可以出城的道路靠近，自然吸引數(shù)量龐大的喪尸向出口靠攏——李光啟去雄澤大學(xué)時在半路就用望遠鏡看過，幾萬頭喪尸，黑壓壓的根本看不到路！
而那些城墻也有不少人試圖強行翻越，于是驅(qū)車駕駛到附近，卻也終究沒成。這樣周而復(fù)始，嘗試翻越的人越多，被吸引過去的喪尸便越多，以至于讓原本就渺茫的可能性變得愈發(fā)微小。
“那個，程雪，其實我有個想法?！崩罟鈫⑹紫乳_口打破了微妙的寂靜。
“嗯？”程雪看透一切的目光中頭一回有了一些疑惑。
“我最近去找過幸存者聯(lián)盟的人了，他們想要救出狼組挾持的親人，然后我們一塊去長征路……”
“你瘋了！”
沒等程墨說完，程雪便激動得拍案而起。她呼吸急促，雙目泛紅，嬌美的臉龐全然不剩一點和美麗搭邊的地方，整個像一頭護崽的母豹。
“長征路可是有狼組的重兵把守，你以為那是高速收費站，想過就過嗎？還有那些市民，他們的親人沒準早就死了，為什么要無謂地作送死？”
質(zhì)問聲在樓層最高處回蕩。
程雪今天可算是徹底地爆發(fā)了。雖然她和側(cè)于感性的李光啟很多地方都格格不入，但她內(nèi)心始終都對這個恩人有最起碼的尊重?？墒撬F(xiàn)在卻毫無禮節(jié)，甚至可以說連最基本的克制都消失全無。
“程雪，我有承諾在先。那個被狼組打死的大學(xué)生，我答應(yīng)要把他的同學(xué)們救出來的?！?p> “承諾？”
程雪笑了，一雙紅潤的眼睛卻分明是流出更多的淚水。
“這個時候，對死人的承諾還有什么價值嗎？”
“有?！?p> 李光啟站起身來。
“那些大學(xué)生，和你們一樣大，本來是生命中最好的年紀。既然我答應(yīng)了他，我就要將這個諾言貫徹到底，我不能太自私……”
“可我最自私?。∥揖褪莻€自私鬼！”程雪歇斯底里地吶喊道。
“你們救了我，教會我生存……在我的生命里，你們就是太陽。我自私，我不想你們?nèi)ニ?，我不想我哥去死，我想讓你們能在這個人不人鬼不鬼的世界好好活下去！我不要，我不要讓你們?yōu)槟切┠吧藖G了性命！好人是活不下去的！”
她沒勁繼續(xù)吶喊了，只是呆呆地愣在原地，繼續(xù)掉淚。
“程雪，謝謝你……其實我也知道好人活不下去。”
李光啟深吸一口氣，將她臉上的淚擦干。
“可我活著來到這個世界上，我就從來沒打算要活著離開這個世界。我也怕死……但如果人只是為了自己一人或一家茍活，那和喪尸又有什么區(qū)別？人類已經(jīng)至此危機之境，如果所有人都只是為了自己而活，那人類只會送自己走上最后一程?！?p> 他看了看屋內(nèi)的一眾人，這些陪自己度過了三個月危機、迷茫、恐懼的伙伴們。
“……也許我就是所謂圣母吧，可這就是我。記得打小時候我就喜歡做這些別人看來是傻事的事情……如果我用這條命可以救下幾個不像我這樣‘圣母’的人，那也值了。”
“我……我是不會答應(yīng)你的！你們也別想把我哥帶走！要送死你們自己去吧！”
程雪聽不下去了。她沖進了臥室，將門狠狠地甩上……
夜悄悄地變得更黑。
心卻無法變得更碎。
已經(jīng)很晚了。程雪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落地窗跟前，一個人面對著漫天繁星。
她有時候或許謹慎得像是個云豹……
可她現(xiàn)在，只是個可憐的小女孩。
“不用躲了，你的隱藏還是一如既往地拙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