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矜玉天快亮時才回到房里睡下,正午時便醒了,外頭鋪天蓋地落著大雪,天色陰沉沉的。
這些時日休養(yǎng)下來,阮矜玉身上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她起來洗漱完畢后去看了許蓮堂,許蓮堂仍舊在發(fā)呆,她也不打擾他,自己靜靜去了廚房給他熬藥。
小爐子里的火把藥煮得滾沸,白汽一陣一陣地噴灑出來,滿屋子都是濃濃的藥香。
阮矜玉把藥倒進碗里,這是按照慕清河留在長厘醫(yī)館里的方子抓的藥,阮矜玉看著這藥,突然想起來這么久沒去看過梁黃,慕醫(yī)師也不在頃河寨了,不知道梁黃怎么樣了,身體已經好了嗎?
她想著想著突然皺了皺眉,嘆了一口氣。
人家都不管她和蓮蓮的死活了,她還巴巴地擔心著人家,真是夠沒趣的。最后她撇了撇嘴,嘟囔了一句:“那個小王八蛋,死了才活該呢。”說著就端著藥出去找許蓮堂。
只是這廂她還沒有走出門,就聽到了一道帶著討打笑意的聲音:“阿玉又在想我了,被我聽到了哦?!?p> 阮矜玉望過去,只見梁黃正站在門外的回廊邊上看著她,他仍舊是如常的模樣,只是銀色面具下露出的嘴唇卻蒼白得很,仿佛毫無血色。
阮矜玉多看了他一眼,他笑了笑,道:“我嘴這是凍的?!?p> 阮矜玉白了他一眼,沒理他,自己端著藥徑直去了許蓮堂房里。
梁黃也沒跟來,阮矜玉心微微動了一下,一種奇異的感覺一閃而過,不知是失望還是什么。
她把藥放在許蓮堂的手邊,輕聲道:“蓮蓮,該喝藥了。”
許蓮堂點了點頭,手上卻沒有動作,他仍舊戴著斗笠面朝著窗外,沉默良久之后,他才道:“小玉,我想吃一回以前吃過的那種水晶芙蓉糕?!?p> 阮矜玉愣了愣,問道:“山下有賣的嗎?”
許蓮堂搖了搖頭,道:“山下賣的那個我吃過,不是我要的味道?!?p> 阮矜玉皺了皺眉,食指敲著太陽穴發(fā)愁,道:“如今十二月了,哪里還有芙蓉呢?再者,我好像也不會做水晶芙蓉糕。”
許蓮堂忽然笑了笑,道:“我想起來哪里不同了,原來是以前阿梅會把水晶芙蓉糕里的一味食材芙蓉換成梅花,原來每次都覺得別處賣的與當時的不同,竟是這個原因?!?p> 阮矜玉也笑了笑,為了讓許蓮堂高興,便應承下來,道:“那好,蓮蓮,我去給你做來試試,剛好后山的梅花好像開了?!?p> 許蓮堂點了點頭,阮矜玉也沒再說什么,只飛快地跑出門去,打算去后山摘一些梅花回來。
阮矜玉剛出門,沒走兩步就發(fā)現(xiàn),梁黃還在院子里,他也不進屋,就站在回廊外頭,肩上頭上雪已經積了不薄一層了。
阮矜玉不知道他這是要干嘛,沒好氣地“喂”了一聲。
梁黃望著她,溫溫軟軟地笑開,他抖了抖大氅,雪花簌簌掉落在了地上,而后他才朝著阮矜玉走過來,微微低了頭看著她,道:“阿玉怎么好久沒來看我?”
阮矜玉不想理他,直接繞過他走了,這次他卻緊緊跟在她后頭,像個小無賴似的抓住她的手,道:“阿玉的手好冷,我給你捂捂?!?p> 阮矜玉狠狠想把手收回來,卻奈何他握得正是她傷了的那只手,阮矜玉手使不上力氣來,便一腳踢在他腿上,然后趁勢抽回了手。
梁黃挨了她一腳,卻只是皺了皺眉頭,仍舊是笑嘻嘻的模樣,湊近阮矜玉,又喊了聲:“阿玉…”
阮矜玉偏過頭冷冷打斷他,道:“看三當家這模樣,是傷都好利索了啊?!?p> 梁黃瞇了瞇眼,笑了笑,道:“那是自然,得慕神醫(yī)悉心醫(yī)治,我自然好得不得了,連當初廢了的雙手都給我接上了?!?p> 阮矜玉陰沉了臉,冷冷地撇開梁黃,自己去廚房拿了籃子,然后便往后山上去。
梁黃還是跟在她后頭,同她一起上了山。
山上梅花開得正好,白雪映著紅梅,風起時如同大江里粉白波濤洶涌,繁花開滿枝頭的花枝一枝挨著一枝,清冽的花香直入肺腑,叫人瞬間褪去滿身浮躁。
阮矜玉穿梭在花叢中,挑了開得好的梅花一枝一枝折了放進籃子里,梁黃跟得不近不遠,他看著阮矜玉的背影,笑了笑,那笑容卻隱約有幾分無奈。
他看著阮矜玉的身影被花枝擋住,心微微顫了顫,那種在他眼前突然消失的感覺讓他突然有點慌亂,他叫了一聲阮矜玉:“阿玉。”
阮矜玉退后兩步,梁黃聲音中帶著的異樣情緒讓她也莫名亂了神,她回過頭拂開層層花枝看著梁黃,他仍舊笑得不甚正經,她就白了他一眼,道:“安靜點行嗎?”
梁黃點了點頭,像個做錯事的小孩子為了逃避懲罰故作乖巧一樣,他看著阮矜玉又消失在花海當中,他盯著那片搖擺不定的花枝看了很久,笑道:“如果還有機會,外頭的山河湖海,你能不能帶著我走一遍?”
阮矜玉聽到了卻沒應聲,她故作鎮(zhèn)定地繼續(xù)折著花,梁黃卻還在說:“去看順源的百里蓮花長亭,七菏嶼的落日,久紜的草原,北睦的雪和大漠的黃沙,最后在最喜歡的地方定居,一間竹屋,十里荷花,醉時論詩,醒時漾舟…”
梁黃還沒說完,阮矜玉就打斷了他,她回過頭來瞪了梁黃一眼,問道:“三當家這些甜言蜜語是不是對所有女人都會說?三當家對所有人都這樣?”
梁黃看著阮矜玉,漫不經心地笑了笑,他點了點頭,看著阮矜玉,道:“是啊,如果不是對我見過的每個女人都說一遍的話,我能說得這么熟嗎?”
阮矜玉咧開嘴,皮笑肉不笑,道:“三當家真是挺誠實啊?!?p> 梁黃不置可否,阮矜玉卻加快了步伐,把梁黃遠遠甩在了后頭,她任由花枝啪啪啪抽在臉上,借用冰冷疼痛的觸感來保持清醒。
她告訴自己,她要盡快離開這里了。
而梁黃,看著阮矜玉遠去,他并沒有再跟上去,他就在原處停下,靠著一棵梅樹閉上了眼睛,明明是天寒地凍的天氣,他額角卻有細細的汗?jié)B出來。
他扯起嘴角笑了笑,他也想許她縱馬走這河山,可是梁黃不行,谷梁殊也不行。
索性便只將真心作笑談說與她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