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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間明月

第三十章·繁華盡(二)

梅間明月 荒漠妖姬 4021 2019-03-05 17:46:20

  幾只灰麻雀穿過院墻,落在雪地上,輕快地跳了幾下,看人越來越近了,雙翅一展,“嗖”地飛上房頂。被清掃過的地方裸露岀一臂寬的地面,留著一些雪白的殘缺的腳印,直通向薛鳳儀的房前,另外三條分別通向梅月嬋和林妙齡的住處以及廚房。

  銅爐子里的木炭,被燒得通紅,散發(fā)著氤氳的暖意,屋子里卻空的讓人心慌,八仙桌上西洋座鐘發(fā)出的滴答聲,像敲在堅冷的石壁上。

  薛鳳儀被警察帶走原因是配合調(diào)查陸伯平的事情。

  “另外李管家來找過你,讓你昨天晚上去這個地方?!崩畹┎蛔R字,李天佑細心的把酒樓的名字寫在紙上。李旦繼續(xù)道:“李管家說,自己要走了,約五爺和別人一起吃飯,到時候會想辦法讓你知道,你想知道的事情?!?p>  一切已經(jīng)來不及了,但是梅月嬋并不覺得有多么后悔僅僅只是遺憾,時至今日,真不真相都已經(jīng)無足輕重不值掛齒。

  “他說年前走,為什么走得這么急?”

  梅月嬋不知道,李天佑因為酒樓的事遭到魏敏氣急敗壞的危脅?!闳绻俸退袝崦粒龝庥龈嗟臑牡?,你若不信,走著瞧?!?p>  陸家的事情,顯然自己插不上手,為了不給她再徒添麻煩,李天佑臨時決定提前離開。

  “今天已經(jīng)立冬,過年也不遠了。他今天的火車票,去天津衛(wèi),聽說是要下南洋?!?p>  “幾點的火車?”

  “早上10點。”

  李旦話音未落,八仙桌上的西洋座鐘發(fā)出忠誠而宏亮的敲擊聲,幾束目光同時望過去,小時針端端正正一絲不茍的指向十點的方向。

  坐火車出遠門,得到百里外的鄰近縣城才行。不用說,李天佑昨天晚上已經(jīng)連夜上路。

  李旦又說:“李管家說,還想問你‘紫月瓶’的事?!?p>  為什么他對這個瓶子有如此濃厚的興趣?梅月嬋心中疑惑,想起下雪那天,在黃河渡口邊,李天佑曾經(jīng)向她問起過“紫月瓶”――

  “最近有許多傳言,‘紫月瓶’現(xiàn)世。據(jù)說出自宋均窯。紫月瓶因為一滴女人的血而揚名。段家因一段宮內(nèi)紛爭被栽臟陷害誅滅九族,而招致這場災難的是因為有人告密段家結(jié)黨謀反。告密人的女兒卻是段茗刻骨銘心的戀人。女孩以死殉情而去,鮮血濺于釉彩上,形成無法復得的紫月亮。紫月瓶在段茗的錐心之痛中問世,消息不脛而走,各路人馬紛紛下手。此后幾百年間,民間曾多次出現(xiàn)過紫月瓶,當然還有隨之而來的腥風血雨……”

  “你好像很了解這段故事?!?p>  “流傳千年的傳說,很多人都知道。事情過去了這么久,真相已經(jīng)不得而知。瓶子是你家祖?zhèn)髦飭???p>  “我們家可沒有出過在朝做官的,哪來的我也不清楚,一千多年過去了,哪還有什么真相?!?p>  “是啊,時間久了,真真假假已沒有真相可言了。之所以能口口相傳價值連城,無非也就是那段生死不渝有情有義的傳奇?!?p>  梅月嬋心里清楚,瓶子的秘密一旦泄露,躲藏避世都將是徒勞。人性是一場深不見底的颶風,一旦遭遇,無法全身而退,除非自己是另一場摧毀力更大的颶風。

  人跟人之間的信任可能是一瞬間就建立了,有時要一輩子來獲得。梅月嬋對李天佑的信任也許是緣于蓋頭刮飛的那一刻。遇到難處時,他總能伸以援手,現(xiàn)在他也走了,只剩下她一個人獨當一面孤身犯險。

  陸豫岳父施撒的錢財在兩天后就有了消息,在辦事員極不耐煩地催促下,陸豫和梅月嬋不斷的簽字,按了一張又一張的手印,才算辦完手續(xù)。幾個人忐忑不安的等待著。風在窗外呼呼飛奔,也吹進人的心里,卷起的枯葉不斷撞擊在窗戶和墻上。

  太陽斜過頭頂?shù)臅r候,薛鳳儀終于平安走出了警察局。淡淡的光線,落在她布滿皺紋的臉頰,卻照不進宿命的溝壑。陸豫岳父盛情相邀下,薛鳳儀又看到腹部高高隆起的兒媳林妙齡。

  晚飯間隙,陸豫岳父一臉無奈拋出了自己的為難:“親家,我可是已經(jīng)盡到最大的努力了。陸老爺?shù)氖拢娴氖菬o能為力了。我只有一個兒子,我兒子的小店已經(jīng)被封,人也不明不白被打了一頓,萬一再岀點別的事兒真不好說呀。妙齡已經(jīng)懷了你家骨肉,我想盡辦法把孩子保住了,也算對陸家有個交代,陸豫也算盡了孝心了。眼下這局勢,稍有閃失就會大禍臨頭?!?p>  薛鳳儀愧疚地點了點頭:“給你們大家都添麻煩了?!标懺ダ险扇苏Z重心長地勸道:“我們都是小百姓,朝中無人,以卵擊石只能粉身碎骨。眼下唯有忍氣吞聲息事寧人才不至于更壞,別無他法呀。”

  痛心至極的當屬陸豫,面對即將待產(chǎn)的林妙齡和水月,任何無所顧忌地沖動都會節(jié)外生枝。

  薛鳳儀能夠想象得到兒子心里的壓抑和糾結(jié):“這都是過去的孽債,不能再牽連更多的人。你岳父說得對,把你自己和陸家的孩子、媳婦,照顧好了,稍有行差踏錯,你爹心里一輩子都過不去這坎了?!闭f著,忍不住低低嘆道:“就是不知道,這么長時間不讓見人,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親家的事不至于償命,也就是關(guān)上幾年。放寬心吧?!标懺ピ栏覆皇r機地勸道。其實他心里根本沒底,這些話不過是為了勸薛鳳儀,咽下這口冤氣。

  在一場力量巨大的颶風里,每個人都渺如沙石草芥,無辜而無力。眼看著陸家以玉山傾頹之勢搖搖欲墜,卻身不由己被夾裹著,昏天暗地找不到出口。

  但是事情并沒有如大家所愿,就此風平浪靜。薛鳳儀顫顫巍巍下了馬車,面對自己生活了大半輩子的地方,不過才離開幾天卻感覺如隔數(shù)年,只覺得眼眶發(fā)熱,眼角泛起潮紅。

  李旦從黑瓷的大缸里,掏出一把去年腌制的雪里紅,細細地切碎,從掛在檐下的辣椒串上揪下兩根干紅椒,用鏟尖挑出一丁點白如凝脂的葷油,熱鍋一爆,一股白煙升起,滿院子都充斥著辣椒的香味兒。熱炒的雪里紅讓整個冬天的味蕾都充滿了意猶未盡的咸香。

  風聲被隔在門外,房頂朝陽一面的雪,漸漸開始融化,順著房檐留下清亮的水滴。蹲在背陰處的雪依然冰冷,無動于衷,而太陽已漸漸西斜,又一個寒冷的黑夜即將來臨。

  早已經(jīng)饑腸轆轆的一家人圍坐在一起,互相謙讓著拿起筷子。熱乎的飯菜還未下肚,隨著阿黃大聲的吠叫,大門“哐當”一聲被推開。一種異樣的不安,讓梅月嬋心里發(fā)緊,怦怦狂跳。

  每次有危險來臨,她都會有這樣的預感。

  李旦放下筷子連忙跑了出去,隨著陌地吵嚷愈加激烈,雜亂的腳步聲很快逼近屋門前。李旦神色慌張跑了進來,大聲喊道:“太太,不知道哪來的一伙人,讓咱們盡快搬家?!?p>  “搬家?”薛鳳儀一臉驚愕,起身把靠在窗臺邊的拐杖拄在手中。沒有這根棗紅木的支撐,她尖小如荷的腳連行走都如風擺柳需小心翼翼才行。

  梅君攙扶著薛鳳儀出來時,梅月嬋和李旦、李玉已經(jīng)先來到院里。光天化日來者不善,不是山賊匪寇,必是有因由。

  “你們是什么人?隨便闖進別人的家,招呼都不用打嗎?”梅月嬋試探地質(zhì)問。

  打頭的絡腮胡子拿眼瞟著她,漫不經(jīng)心地重復道:“什么人?她竟然問我們是什么人?”話音未落,他的身后立刻發(fā)出一陣帶著譏誚的笑聲,像夏天泛著泡沫的池塘中群蛙的鼓噪。等大家笑夠了,絡腮胡子從來懷中摸出一張紙,揚手豎在面前。

  一陣冷風,那張紙呼啦啦地響:“看好了,這是賣房契。上面清清楚楚簽著你們的名姓,印著你們的指印。限你們兩天內(nèi)搬走,否則別怪我們不客氣?!?p>  絡腮胡子聲音低沉,就像一枚枚炸雷,引起無邊的絕望和恐慌。

  梅月嬋渾身繃緊,肌肉僵硬顫栗,她簡直無法相信,情急之下,跨前一步伸手想拿過那張符咒一樣的紙,一看究竟:“我不信,我要親眼看上面寫的什么?每一個人的簽字?怎么可能?”

  薛鳳儀擰緊眉頭,拄著拐杖的手不由顫抖不已:“賣房契?怎么回事?不可能?!?p>  屋漏偏逢連陰雨,一定是有人落井下石設計陷害。薛鳳儀無論如何也不相信,家里會有人賣掉這唯一的容身之處。她努力想邁下臺階,雖然只有三層臺階,對她而言,無疑是三座山。每一次邁步她都要費盡全力,更會擔心自己摔倒。梅君把全身的力氣都用在胳膊上,好給她更多支撐。

  絡腮胡子把手一揮,將紙夾在腋下。梅月嬋一把抓空,沉下臉冷冷地說:“有什么蹊蹺,不敢讓看嗎?”

  薛鳳儀也來到梅月嬋身邊,臉色煞白聲音顫抖著:“你們,你們都沒安好心。趁我們家有了難,孤兒寡母,就欺負我們?!?p>  阿黃緊張地注視著一切,在樹下躁動不安,跳躍著,發(fā)出憤怒的聲音。

  “欺負了又怎么樣?現(xiàn)在就是弱肉強食的世道。廢話少說,老太太你別弄顛倒了,你們現(xiàn)在住的是別人的房子,簽字那一刻起已經(jīng)是別人的了。高興讓你住兩天,不高興現(xiàn)在就得走人?!苯j腮胡子冷冷地說。

  薛鳳儀簡直七竅生煙,一個風燭殘年的老太太面對一伙持強凌弱的歹徒,萬般委屈和不甘讓她一時悲從中來。

  “口說無憑,我必須看清你手里的契約?!泵吩聥阮D了一下,她強迫自已冷靜下來。不能被別人牽著鼻子走,硬碰硬更是行不通,他們隨時可以扔小雞一樣把這幾口人扔出去。審時度勢委曲求全才能尋得退路。梅月嬋放緩了話語:“賣房一說,究竟是惡人使詐還是真有其事,口說無憑。我們孤兒寡母何勞你們大張其鼓?就算沒有那張紙,依你們的實力,想占房子不也是舉手之勞嗎?我看一下又何妨?”

  “就是,給她看一下??磦€心安死個明白?!薄敖o她看看吧?!?p>  絡腮胡子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拿出那張紙遞了過去。梅月嬋接在手中,迫不及待的把目光投向右下角處。陸伯平、陸豫赫然在目,最后一個是自己的名字,每個簽名都無一例外印著紅色的指印。買方李秀梨三個字極其醒目卻全然陌生。仔細看過每一行字,梅月嬋雙手冰涼全身僵硬,如墜冰窟。

  梅月嬋暗思許久,自已從來沒見過的這份契約,為什么會有簽字還有指???唯一簽字按過指印的事,是在警察局。那個辦事員,極不耐煩的臉在她腦海中赫然顯現(xiàn)。正是因為他不停地催促,以隨時拿走危脅,她和陸豫萬般無奈,更無暇多想,只能迅速簽字了事。

  圈套。梅月嬋立刻意識到,陸家早已陷入一個接一個被布好的圈套。

  看清面前的局勢,梅月嬋心中一陣悲涼,聲音虛弱無力,一出口便被吹散在風里:“請多給我們些時間吧,我們孤兒寡母搬一次家不容易?!?p>  薛鳳儀實在無法咽下這口窩囊氣,趁梅月嬋失神,冷不丁一把抓過她手中的紙:“不能答應他們,這是我們的家,我死也要死在這個院子里?!?p>  那張契約在薛鳳儀的悲憤中瞬間被撕成了碎片。人群里立刻有人發(fā)怒,不由分說上前猛然舉拳揮向薛鳳儀。毫無防備的薛鳳儀瞬間失去重心,像根攔腰鋸斷的樹,重重摔了下去。

  “娘?”“太太?”

  李旦忍無可忍,搶了房檐下的扁擔一陣亂掄。嘈雜聲、叫喊聲、吵罵聲,打斗聲以及阿黃憤怒地吠叫,在薛鳳儀的面前全化作煙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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