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究竟是誰?”
“你在說什么?
梅月嬋蹙緊眉頭,無奈地望著李青龍。他莫名其妙的話讓她滿頭霧水。
“我祝福你和姜少秋,但我也想讓你知道,還有人喜歡著你。如果注定我們有一天要向對方舉起刀射出子彈時,彼此都不要手下留情。但那種喜歡,不會變?!?p> 李青龍揚手拂向梅月嬋的發(fā)際,卻陷入虛空之中……
這樣感性的話從一個一貫冷血的人口中說出是有魅惑力的,更顯得別致的溫柔。李青龍當然也需要對這魅惑付出慘重的代價。
姜少秋拳頭的饋贈下,血立刻順著李青龍的嘴角流淌下來。李青龍忍著懊惱,無奈地望了姜少秋一眼,默默地轉身走開。
……
月色泅染著淡黃色碎花窗簾,李青龍從夢中醒來,渾渾噩噩睡意全無。還好,這一切只是一場夢幻,他有些慶幸,這些不合時宜的話只是在夢里不小心說出了口。
李青龍用手使勁掐著兩邊發(fā)痛的太陽穴,希望這種疼痛的刺激能緩解酒精帶來的痛苦。
也許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姜少秋專門找過他?!拔揖婺?。打消你卑劣的主意?!薄澳阍谡f什么?”“我們都是男人,你在想什么,我心里一清二楚?!薄拔也粫ズ湍銧幨裁吹?。”“鬼才相信?!薄懊\讓你們相識在前,他的心里全都是你,容不下別人。作為一個外人,至少現(xiàn)在我看到的是這樣,這個時候我如果去爭,只有輸。姜少爺,如果對自己沒有信心,我可以嘗試。”“我希望你有點自知之明,不要自取其辱。我母親的事,可以說謝謝你,其他的,不欠你?!薄捌渌?,我也沒想任何人欠我。我的身份給不了她安寧,你好好珍惜吧,不要再胡思亂想?!?p> 李青龍重新將自己放平的床上,臉朝房頂,沉思著。
照片上的人終于找到了,但是因此而來的沖擊讓每個人都陷入無言的痛楚無法自拔。
一個人永遠無法預知一樁微不足道的小事,一個臨時起意的念頭,會對自己和身邊的人產(chǎn)生什么樣的影響,帶來什么樣的結局。
馮前進第一時間帶人趕到李爛腿曾經(jīng)的住處,現(xiàn)實向他展示的卻是一場謀殺的殘局。
昏暗的屋子里,李爛腿曾住過的床,堆滿了其他人的雜物。那位不斷咳嗽的老人,在姜少秋受傷的雨夜把自己的新蓑衣贈送給她。現(xiàn)在,他咳嗽得更加厲害,除了那雙眼睛仍然炯炯有神,梅月嬋覺的他皮包骨頭的身體像一處千瘡百孔搖搖欲墜的老房子,隨時都會因為經(jīng)不住某一次劇烈咳嗽的震動而哄然倒塌。
梅月嬋為自己對他的打擾耿耿于懷于心不忍,照片中的人似乎早已經(jīng)知道這一天遲早會來,他也早已經(jīng)做好了隨時領命的準備。
“那幾場游行是為了營造聲勢,那件案子給很多人造就了機會,升職,報仇,勾心斗角都有了釋放的契機?!闭f著,一陣更兇猛的咳嗽讓他險些昏厥過去。
他不止是把游行的經(jīng)過告訴了梅月嬋,更像一位垂危的老人向兒女交付后事,沉淀在他生命之河的一些秘密象長滿青苔的石頭慢慢裸露在陽光下。
“這些秘密我?guī)ё咭埠翢o意義,我一直希望有一個人,能在我有生之年聽見這些故事。你是個好姑娘,我們是有緣分的,從你進入這條街第一天我就知道你。我曾經(jīng)是“青龍會”的人,隱性埋名甚至自毀容貌,如果不是為了錢參與這場事情也不會暴露。天意如此……”又一陣劇烈的咳嗽后,男人用不停顫抖的手,從貼身的衣服中摸出兩段碧綠溫軟的翡翠。
梅月嬋下意識的將手中的兩段翡翠拼在一起,一個完好的鐲子呈現(xiàn)在眼前時,梅月嬋知道這個斷掉的鐲子一定承載過一段美好的時光,也一定有一個灰飛煙滅的故事。
“下次你來看我,我講給你聽?!?p> 梅月嬋在走出這間屋子時,心情與來時已經(jīng)截然不同。短短的時間里,一些無從知曉的砝碼不經(jīng)意間注入了她的生命。
雨后的太陽炫目而堅硬,刺得人眼睛生疼,比溫度的升高更讓人難以忍受的是滯重的呼吸和無所適從的心情。
梅月嬋雙腿灌鉛般緩慢而沉重,在李青龍面前數(shù)米的距離停下腳步,久久不肯上前。
陽光從兩棵樹中間肆意的泄下來,形成一大片明亮的光帶,小小的塵埃在無聲的旋轉,靜下心來甚至可以聽到時間緩緩流淌的聲音。
兩個人在光帶兩邊的樹下,遙遙相望沉默不語。一片樹葉輕輕落下,兩束目光都隨著它的旋轉落地,那生命最后的卑微弧線,像是一場盛大的卻無人能懂的告別。
馮前進興沖沖來到街口,卻被眼前的一切震驚了,熊熊的大火燒紅了他的眼睛。梅月嬋和李青龍聞訊趕到后,被搶救出來的人已經(jīng)奄奄一息,一動不動,雙目半閉只剩下暗淡無光的縫隙。
梅月嬋忍不住為這個萍水相逢的生命感到淚目,直到姜少秋趕來將她匆匆?guī)щx。
梅月嬋甚至認為他的死是因她而起。如果沒有她的打擾,也許他不會殘遭橫禍,他會繼續(xù)隱姓埋名去絲廠打掃衛(wèi)生養(yǎng)活自己,他還可以繼續(xù)用忍不住的咳嗽度過每一個失眠的晚上和辛勞的白天。
第二天的太陽照常升起來,大家都知道一位重病纏身的人終于解脫了,從此煙火紅塵再沒有他的苦難,沒有人知道他身上承載的關于光陰的諸多故事,即便是梅月嬋也僅是有緣看到了一些閃爍的碎片。
他還有故事沒有講完。梅月嬋拿出那兩節(jié)斷掉的手鐲時,李青龍無比的震驚,如癡如呆地立在那里。
……
趁著窗外瀉下的月光,李青龍舉起手中綠色的翡翠鐲子,癡癡地望著,像陷入一個久遠的夢無法自拔。在他旁邊是另一只樣子相同卻完好無損的鐲子。
李青龍離開戲班的那天晚上,信誓旦旦告訴如月:我一定掙錢回來給你贖身。如月點頭依依不舍地說,我等你回來。
如月在梔子花田奔跑著回頭巧笑,兩個人在窗前共沐夕輝相依纏綿。
一聲槍響,如月倒在血泊中。早上新采的梔子花仍插在她的發(fā)髻,潔白的花朵已經(jīng)被染紅,清純的幽香被濃濃的血腥味吞噬。
后山父母的墳塋旁,從此多了一處青冢,墓碑上刻字:妻如月。李青龍握著僅剩的一只鐲子放在貼身的口袋和如月告別。
往事一段一段在李青龍眼前重現(xiàn),斷成兩截的鐲子拼在一起和李青龍保存的另一只形成了完美的一對。
為什么現(xiàn)場失蹤的遺物會在那個人手中?他原來是青龍會的人,那他到底是誰?
一場大火使這一切成為永遠解不開的謎局。一杯杯紅酒把李青龍與炙熱的痛苦一并湮沒在了無比憔悴的昨夜。
?。ǘ?p> 這件事情對梅月嬋影響也很大,望著遠處失神的目光,拿在手中突然停住的筆,千頭萬緒理不清的作廢的設計圖,木然久坐寂寥的背影,這些前所未有的灰暗反應正在無聲蠶食著她往日神采奕奕的明亮。
兇手已經(jīng)無跡可尋,查也毫無意義,從他擁有鐲子的跡象表明他和如月的死有著重要的關系。
梅月嬋小心翼翼的將口袋里的紙拿出來又重新看了一遍。這是在來時的路上李青龍給她的,上面標志著一些建筑物和不同建筑物之間的精確距離。
一張精密的監(jiān)獄地圖,值班人員表。梅月嬋接過這張地圖,望著李青龍的眼睛里是滿滿的驚愕。
“我把那個人的地址告訴馬天明時,順便附加了一個條件?!边@場談判來得并不那么輕而易舉,但李青龍仍是風輕云淡一筆帶過。
梅月嬋有些詫異:“你怎么知道我想要這些?”
“你不是想救你妹妹出來嗎?沒有這些怎么行?”
梅月嬋仍在納悶:“但我沒有告訴過你這些?!?p> “青梅出事那天晚上?!崩钋帻?zhí)嵝阉?,梅月嬋卻毫無印象,李青龍調(diào)侃道:“醉得忘事竟然還方寸不亂,看來你的自控力比我還好。有計劃了嗎?”
“太突然了?!泵吩聥让H坏負u了搖頭:“以前我只是這么想,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地圖擺在眼前卻茫然無措了。謝謝你?!泵吩聥群孟裣氲搅耸裁?,遺憾地說:“如果當初讓你早一點看到鐲子,也許來得及了解一些事情?!?p> 李青龍釋然地笑了笑,反倒提醒她:“李坤也在打‘紫月瓶’的主意,多加小心。劫獄太極端,也太冒險了?!?p> “蔡世文這條路行不通?!泵吩聥冗z憾地望著遠處:“這個案子是他扳倒馬天明的咽喉,他不會讓馬天明有可喘之機。馬天明繪出地圖也無非是想借我的手,反戈一擊出這口惡氣。”
李青龍猶豫了一下,還是覺得先把自己心中擔心的另一件事情問清楚:“少秋知道嗎?”
李青龍的感覺果然沒有出偏差,梅月嬋遺憾地搖了搖頭。
“為什么不和他商量一下呢?你不知道他會擔心嗎?”
“這些我都知道,我不想拖累他,不想讓他的出身和他的家庭因為我背負任何的瑕疵與責難?!泵吩聥乳L長舒了口氣,這個問題在她心頭糾結已久。
她必須讓梅君有一個自由的后半生,否則,她活著的每一天都會寢食難安。只有一起從死亡里爬出來的人才能夠明白,笑看夕陽時,如果那個一起歷經(jīng)生死的人在忍受苦難,自責將會如影隨形。
今天墨玉出院,梅月嬋將這張珍貴的地圖重新疊好,小心地裝進自己駝色的風衣口袋里。
墨玉右腿骨折并不嚴重,被救時仍有清醒的意識,雖然一直用手帕捂住口鼻,但仍無法避免的吸入了大量濃煙,因此導致的大腦和呼吸道損傷,使她倍受煎熬。以至于很長一段時間總是夢見自己孤獨、無助、置身黑暗火場的情景。直到姜少秋破門而入那一刻,墨玉竟然象個受驚嚇的孩子,淚流滿面。????
???姜少秋和小芬攙扶著墨玉離開醫(yī)院上了黃包車,耐心的聽墨玉不厭其煩的講述著,她己經(jīng)講了無數(shù)遍依然在重復說起的事情。姜少秋發(fā)現(xiàn)以前從來不愛聽的嘮叨突然變得如此溫馨,堅強獨立的母親對他那么依賴和信任。??????
“我就知道,我兒子絕對不會不管我的?!?p> ??????一些仍然碧綠的梧桐葉毫無懸念的離開了枝頭,七零八落散在樹下。十字路口的地上鋪成了淺淺的一層,一陣風起,諸多的不舍開始打轉起舞。?
回家的路上,墨玉的臉上始終蕩漾著前所未有的笑意,住院期間也是她和兒子相處最和諧溫馨的一段時光。
“少秋,你在外面受這么多苦,媽真的心疼。咱們回家吧。”面對兒子,母親總顯得小心翼翼:“媽媽也出來這么久了,該回去了。”
姜少秋為難地搖了搖頭。
李青龍昨天剛剛找過他,告訴他梅月嬋酒醉后劫獄的心思。姜少秋知道,梅君的安危已然成為梅月嬋心中一道過不去的坎,不撞南墻不會回頭。甚至自己的安危己經(jīng)全然不顧。
“梅君的事,梅月嬋始終放不下,現(xiàn)在讓她離開,恐怕不行。等過一段再說吧。你和小芬先回,我和月嬋適當?shù)臅r候會回去?!?p> 墨玉無奈。
“兒子,外面天大地大,你玩夠了,記得回家。媽媽永遠等著你?!?p> 姜少秋摟緊墨玉。親情,永遠是一處燈火通明的港灣,等候背影的轉身,目光的回望。
青梅自從隱疾轉好,在李青龍的強制高壓下漸漸疏遠了與常六的往來,找梅月嬋玩成了她新的樂趣。隨著兩個人的熟絡,關于如月的故事,青梅下意識的說,:梅姐姐,你和如月姐姐有一些像。
梅月嬋好奇,長得像?青梅又搖了搖頭,說不清哪里像。
梅月嬋在青梅的幫助下,花了一整天的時間才讓小芬的房間煥然一新。推開門,望著少有打理又臟又亂的屋子改頭換面整潔芳香,小芬不覺興奮地大叫起來:“梅姐姐,你太厲害啦!”
梅月嬋手里正抱著已經(jīng)曬干的床單衣服,看到大家回來,局促地打了個招呼:“阿姨,小芬。”
墨玉客氣地點了點頭,面對這樣一個知書達理,靈巧賢惠又自立堅強的女人,即使雞蛋里挑骨頭似乎也無從下手。
畢竟這場意外的事情是因她而起,自己受的傷是為她代過,還有她那讓墨玉無法釋懷,但兒子卻毫不在意的出身。墨玉深深的感覺到,如果想拉回兒子只能曲線救國。一改從前的冰冷強硬轉而稍有退讓,變得客氣含蓄。
姜少秋當月的薪水,以一枚鉆戒的模樣躺在鋪了紅色天鵝絨的小盒子里。
“嫁給我?!?p> 梅月嬋望著無名指上被姜少秋滿含親手戴上的戒指,目光久久不肯離開,卻始終無語。
欣喜之余,她不知道該用什么樣的說詞去搪塞、或者是開脫命運中無法言喻的悲喜交集。
姜少秋無法理解梅月嬋的欲言又止。復雜的表情已經(jīng)透露了此時此刻,有萬般糾結壓抑在她心頭。
姜少秋緊張地問:“是出了什么事嗎?”
梅月嬋低著頭喃喃地說:“我大哥回來了。他把陸晨也帶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