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家的宴會隨著趙泮的離去而結(jié)束。
對于蘇家來說,這是一次成功宴會,團結(jié)的宴會。
蘇軾迅速的從醉酒狀態(tài)中“清醒”了過來。作為東京,乃至整個宋王朝最知名的文學(xué)青年之一,他必須在每個文人墨客畢集的聚會場合保持醉酒不省人事的狀態(tài)才能夠充分掩飾自己是個文盲的秘密。
雖然是文盲,但蘇軾卻不笨,相反是有著一種極端的敏銳和果敢。在他清醒的狀態(tài)之下,他指天畫地地向沈晦坦白了自己是個斗大的字不認(rèn)識半籮筐的文盲這一事實。
讓蘇軾都感覺到驚訝的事情是,沈晦居然毫不奇怪地相信了!這讓蘇軾還頗有幾分失落,這就像一個人突然在人群中脫光了衣服卻沒有引起一點點反響一樣。
沈晦在大宋朝待的時間有限,卻對“歷史是任人涂抹的小姑娘”這句話有著越來越深刻的認(rèn)同,那么蘇東坡是個文盲,秦觀是個猥瑣男,柳三變是個偏執(zhí)狂這樣的背離歷史常識的情況都不是沒有可能的。
他在蘇家宴會上看到的那個一身綠的男子便是柳永柳三變。據(jù)說這人連年科舉不中,便有些魔癥了,發(fā)誓此生若不揚名立萬便誓不返鄉(xiāng),每天便在想法設(shè)法在東京名士們的各種宴會上廝混,尋找一切機會向東京的文化名流贈詞自薦。只是這人不僅人顛三倒四,詞作的亦是驢唇難對馬嘴,人們往往唯恐避之不及,可是他卻總能夠準(zhǔn)確無誤的出現(xiàn)在每一個宴會的現(xiàn)場。于是人們便送了他一個綽號叫“柳自來”!
清醒狀態(tài)下的蘇軾,沒有了文人墨客之間的惺惺相惜、假醋酸文,而是直擊靈魂深處的直白。
”兄弟,我蘇東坡別的本事沒有,就是眼睛看人準(zhǔn),我知道你和我們這些人都不一樣,我看好你!你收我做小弟吧!我蘇軾本事不大可就是講究義氣,我爹蘇洵和當(dāng)今太后高滔滔是干姐們(老相好),所以蘇家在東京這塊地界基本上還能平蹚,必能助你重振沈氏家門!如何?“
就這樣在蘇軾的軟磨硬泡之下,沈晦收了一個叫做蘇軾的小弟。
……
皇城內(nèi),趙頊望著趴在臥榻之上安靜玩耍的女兒趙穗,臉上露出了慈愛的笑容。在離趙穗不遠(yuǎn)處的軟榻上坐著神情沉靜溫婉的撫寧公主趙泮。
”母親這幾日同司馬光他們倒是時常見面……“趙泮看似隨口在說,眼睛卻一刻不同的留意著兄長神情的變化。
趙頊聞言,神色沒有怎樣的變化,看在眼中的趙泮的心中稍稍安穩(wěn)了許多。
”新法之事,太后總是不能領(lǐng)會朕的心意,偏偏又多了司馬光從中作梗,司馬光……”
趙頊說出“司馬光”三個字時握緊的一只拳頭。他對這個老而不死的司馬光充滿了恨意,無奈他人望深重,自己縱有帝王之尊,卻也不能奈何于他。
他雙手持于背后,望向了趙泮說道:”朝中總有些人一味保守,只知道坐守其成得過且過,實在為朕所不喜。如今西夏、遼國大軍壓境,兵連禍結(jié)之事一觸即發(fā)。而大宋之國庫受制于冗員龐大及地方財稅虛空等緣故,早已空虛殆盡,如何能夠應(yīng)對這內(nèi)憂外患的局面?凡此種種,唯有新法方為崛起之道,太后不解、司馬光不解、士大夫不解,朕真正成為孤家寡人了!“言辭間竟存了幾分傷感!
說著一指案幾上的一份呈報說道:“連蘇家的那個蘇子瞻也跟著湊起了熱鬧,做些無用的詩文大放厥詞詆毀新法,這是逼著朕向天下的讀書人開刀嗎?”
趙泮聞言一驚,緩緩起身來到了案幾之前,見是一份由檢正中書刑房公事沈括遞交的一份呈報,言蘇軾于詩文中大肆指摘新法,妄議朝政,毀謗帝君,實有不臣之心。
趙頊見妹妹捧著呈報沉默不語,便問道:“泮兒,以你看來,沈括所言有幾分真?zhèn)???p> 趙泮輕輕地將呈報放回原處,仍舊坐回了方才的軟塌之上,摸了摸正在玩耍的趙穗,方回答道:“以小妹對蘇家的了解,沈括所言有穿鑿附會之嫌。士林人士于新法揚多抑少,新法乃天下蒼生之眾望,官家倒是大可不必耿耿于心?!?p> 趙頊聽到妹妹這般說,竟十分的高興,笑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朕知你同蘇家親近,你且交代蘇家從今而后行事為官須自重為要,不可隨波逐流,莫要叫朕和太后為難為要!”
趙泮躬身應(yīng)是。
趙頊忽又想起,微笑著問道:“日前你道是要薦一個妙人給我認(rèn)識,這妙人身在何處?”
趙泮粲然一笑,指著兀自安靜玩耍的趙穗問道:“官家可曾留意穗兒有何異樣?”
趙頊打眼瞧去,猛然頓悟,言道:“是了,穗兒整日整夜沒有啼哭,這是何故?難不成同你說的妙人有關(guān)不成?”
趙泮展顏一笑,便將那日的情形細(xì)細(xì)同趙頊說了。
趙頊聽完,果然面露異色,埋怨道:“如此妙人,如何不帶來與朕一見?”
趙泮這才頗有些俏皮地同哥哥說道:“他本是御史臺殿中侍御史沈文敏的公子,我已將他招至宮外了,只待官家想起,便可隨時宣他覲見。
趙頊?zhǔn)种更c了點妹妹,笑著說道:“你這丫頭,少年時的脾性倒是一點沒有便!”而在他的內(nèi)心里著實是喜歡這個妹妹。她懂得分寸,不逾越,不疏離,總能夠站在一個讓他這個皇帝感覺舒服的位置上。能夠揣摩透君心,卻從不主動點破,而只是等著自己提及,可謂是水到而渠成。
很快,沈晦跟著一名年邁的宮人走進殿來。
“臣沈晦叩拜圣恩!”畢竟是第一次直面皇帝,沈晦多少感覺到有些不自在和緊張。
而一直在低頭玩耍的趙穗突然聽到了沈晦的聲音,猛然抬起了頭,一雙眼睛熠熠生光,興奮而意外的打量著突然到來的沈晦,然后張開了雙臂,撲閃著如同嗷嗷待哺的幼鳥一般。
這次沈晦卻不敢造次,畢竟是九五之尊,少有不慎便有逾禮之嫌。他試探著望了望趙泮,趙泮卻望向了自己的皇帝兄長。
趙頊微微頷首,沈晦這才輕輕撫了撫雙掌,朝著趙穗張開了雙臂。那個小小的人兒,咧嘴笑著,露出了光禿禿的牙床,就勢滾進了沈晦的懷中。一雙胖嘟嘟的小手揪住了沈晦的兩只耳朵,一邊拿捏著,一邊咿咿呀呀地說個不停。
皇帝也看到了小公主的奇異表現(xiàn),心中大為震驚,口中贊道:“這孩兒隨年幼,卻是性情乖張,不想?yún)s與你如此投緣,教人好生詫異!”
沈晦應(yīng)道:“天地生人自來千般心性,所謂乖張,卓爾不群罷了。”
趙頊聽他如此評說自己的愛女,心中甚是高興,又問道:“卓爾不群當(dāng)作何解?”
沈晦見他直接問起了孩子,心中便沒了半點緊張,心中暗喜:我的孩子,我焉有不了若指掌之理?
當(dāng)下便心口說道:“建業(yè)公主,年紀(jì)雖小卻心思細(xì)膩,感觸深沉,日夜啼哭無非是耳目所感,信念隨之而動而已!易感懷天地者,必是心懷天下,大德大愛之人!”
這一席話正好結(jié)結(jié)實實拍在了大宋朝神宗皇帝趙頊的麻筋上,好不酸爽!他當(dāng)即爽朗一笑道:“有道是知子莫若父!看來我這個父親,比起沈先生來委實是差得太遠(yuǎn)了!”
此話一出,連趙泮也驚訝地長大了嘴巴,“先生”二字出自官家之口是何等的尊榮,連歐陽修、司馬光、王安石這樣的重臣也未嘗有過此等殊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