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晦在一名年輕太監(jiān)的陪同穿過回環(huán)曲折的連廊,朝景陽宮的正門方向走。他閑來無事便悄悄觀察這個白皙微胖,神情淡然的太監(jiān),倒覺得他竟有種與眾不同的氣質(zhì)。
方轉(zhuǎn)了三五個彎兒,卻看見一個精瘦的青年帶著三五名皂衣藍(lán)袍的宮人急沖沖的走過來。
小太監(jiān)同他十分熟識,便十分客氣的行禮,輕輕柔柔地問道:“旺兒爺,這是又有公干?。 ?p> 那被叫做旺兒的青年顯然未將這個小太監(jiān)放在眼中,看也沒有看他一眼,說道:“三老爺著我來宮里尋那塊北海的石頭,說是官家”看著嫌礙眼,已經(jīng)賞于了我家大相爺了!
小太監(jiān)十分客氣的連連點頭,說話間便要帶著沈晦繼續(xù)邁步往前走。
“哎,慢著,小童子,這個是誰?”旺兒抬眼看到了昂然而行的沈晦,似是無視自己的存在,心中頓生不快,當(dāng)下拿手一指問道。
那個被叫作小童子的小太監(jiān)見問,連忙回答道:“這位是沈晦先生,來面圣的!”
“沈晦?還先生?不就是御史臺沈文敏家那個不成器的兒子嗎?面圣?如今我家大老爺告假在家,這方方面面的是愈發(fā)沒一點規(guī)矩了,阿貓阿狗都能面圣啦?”
小童子偷巧了一眼面色已經(jīng)隱隱露出了陰沉之色的沈晦,絞著手指說道:“這是怎么說的呢,旺兒爺,沈先生適才在官家面前說了好大一會子話,官家喜歡著呢!兩位公主也都與他親厚……”
旺兒冷笑道:“你知不知道?時下新法才是官家和我家大老爺最要緊的事情,任誰人不同他親厚!”言辭甚是倨傲無禮。
小童子依舊陪著笑說道:“瞧您老說的,怪嚇人的!小人只知道把主子侍奉的妥妥帖帖的,哪里懂那些軍國大事啊!”
旺兒冷笑:“我瞧你平素眼睛骨碌碌轉(zhuǎn)個不停,多半也是個心活眼熱沒有規(guī)矩的狗東西,小心我回了李公公揭了你的皮!”
小童子連連賠笑道:“呦,旺兒爺,您可快別嚇唬奴才了,奴才可是想留著這不健全的身子,跟著旺兒爺好好想想清福呢!”
旺兒冷笑著說道:“你狗日的東西還有些自知之明……”說著又望向了沈晦說道:“沈晦,你爹不過是個伏了法的御史臺,見到你旺兒爺禮也不行行一個,看來你沈家是沒個禮數(shù)的,無怪我家大老爺見不得沈文敏……”
沈晦的父親曾任御史臺殿中侍御史之職,因為指摘“青苗法”“名為助民,實為荼民傷民之舉”而找到新黨構(gòu)陷入獄,并在獄中莫名慘死。旺兒此言大有譏諷之意。
小童子見他說得愈發(fā)不堪,干咳一聲道:“旺兒爺,莫再要這般講話才是,沈先生方才可是得了官家賞賜的?!毖韵轮馐枪偌叶际且呖瓷蚧抟环值?。
不過旺兒偏偏是半點沒聽出來,立刻將眼睛瞪地溜圓,梗著脖子沖著小童子喝道:“官家賞賜他又怎樣?再大的榮寵抵得上官家對我家大老爺?shù)亩饔??就是你旺兒爺爺在官家面前也是侍奉過三五回的!”說話間竟向沈晦伸出了手,不容置疑地說道:“拿來!”
顯然,他居然向沈晦索要官家所賜之物。
小童子見他如此肆無忌憚,慌忙勸阻道:“旺兒爺,莫開玩笑,莫開玩笑!”他親眼看到趙頊將一塊刻了“頊”字的隨身翠玉交給了沈晦,若是被旺兒索去豈不是要捅下天大的婁子!
怎知這旺兒一向自恃為王家兄弟身邊的近人,闔東京城幾無入了他眼睛之人,對這個家門敗落的沈晦更加的不屑一顧,當(dāng)下大嘴一撇道:“在東京城這塊地界,老子說話一向是一口唾沫一個釘,旺兒爺哪里來那許多的閑工夫和你們玩笑!”
說著一指沈晦道:“把這個沈晦拿了,搜出他身上的物什,拿了我的帖子送到開封府辦了!”
說話間,幾名下人便擼胳膊挽袖子要將沈晦拿下。
“你們放肆!”隨著一聲厲喝,只見原本低眉順眼、和和氣氣的小童子瞬間已經(jīng)變了一個人一般。他臉色漲紅,猛地跳起了瘦弱的身軀,照著旺兒那張油光水滑、得意忘形的大臉,“啪”就是一記響亮的耳光!
“狗奴才,我這是替你家王大人教訓(xùn)教訓(xùn)你!你也不看看這是什么地方,就是王介甫大人也不會有半點聒噪,你不過是王安禮身邊的一條狗而已,居然狗仗人勢,拿人法辦!”
“好你個閹……”旺兒挨了打,心頭火起,卻被小童子的氣勢駭?shù)脤⒄f了一半的狠話生生咽了回去。
小童子面無懼色,一指旺兒身后的眾人喝道:“你們還不拖著這個不是識相的殺才滾出去,當(dāng)心傳到王安禮大人的耳朵里你們一個個都要同他一起去陪葬!”
眾人聽他如此說,方意識到事情的嚴(yán)重性,家主王安禮的確是曾告誡過他們不可接著王家的聲名到處招搖,鬼都知道旺兒在皇宮里指天罵地的行為是招搖得過了頭。
旺兒雖然狂妄,卻也自知理虧,狠狠一跺腳,攜著眾人落荒而去。
小童子這才撫了撫胸口,長長的吁了一口氣說道:“真當(dāng)是兇險!若是他日王安禮大人怪罪下來,可還是要靠沈先生幫小人開脫一二才是!”顯然這小童子是瞧準(zhǔn)了沈晦在官家面前得了寵信才敢如此果斷的掌摑王家的豪奴!果真是城府極深、心機極重的小太監(jiān)。
沈晦當(dāng)下便拍了拍他的肩膀?qū)捨康溃骸昂谜f好說!”又便好奇的問道:“小哥兒你哪里人,叫什么?”
小太監(jiān)恭恭敬敬地回道:“回爺?shù)脑挘〉拿型?,是大名府人士,之前在李公公手底下?dāng)差,這個月才到了景陽宮來的?!?p> “童貫!”沈晦放在他肩上的一只手頓時便有了不一樣的感覺,這可是他日把大宋王朝禍禍地底兒掉的童貫?。?p> 童貫感覺到沈晦有些異樣,便溫言問道:“先生可有甚不妥之處?”
沈晦復(fù)又拍了拍他的肩頭說道:“妥,妥著呢!”
二人復(fù)又迤邐著朝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