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他對微笑的哥老陳將要講的故事充滿好奇
“我看你剛才指揮得特別好。”姜奐由衷地說。他也在擁堵的馬路上遇見過拉著警笛的急救車或者救火車,可是自己最多能給他們盡量讓路,還從來沒看見一個人像陳立志這樣,下車去指揮的。
“我會指揮啥啊?!标惲⒅鞠肓讼胝f,“我就是尋思著多救一個人是一個人。這車都是去救命的,耽擱一分鐘,那不一定得出多大事?!?p> 姜奐點(diǎn)頭,道理誰都懂,可是真正能像陳立志這樣付諸于行動的人,實(shí)在太少了,這其中也包括他自己。
這件小插曲結(jié)束后,車子繼續(xù)沿著繁華的街道前行。路邊的路燈在5點(diǎn)半的時候,全部亮了起來。東北的冬季,黑夜總是早早到來。
姜奐特別喜歡路燈亮起來的那一瞬間,好像枯燥疲憊的城市受到了加持,變的溫馨有愉悅。
陳立志將車開進(jìn)一個巷子里,周圍都是老舊的居民樓。在這周圍的老樓中,一樓的門市都被租用下來,開起了各種各樣的店鋪,這些門市房有的成為了超市,有的是洗衣店,更多的是小飯館,還有幾家補(bǔ)課班。陳立志的出租車沒在這些店門前停留,他一直往前看,在一個街角處,他將車停下。
姜奐跟著他下車,他帶著姜奐到了一個小酒館。這個酒館有個不大的門臉,牌匾多少有點(diǎn)老舊。門前用棕色的國外啤酒瓶子壘出來了半米高的墻。這面棕色的啤酒瓶墻將他家的落地窗擋住了一半的面積,使得你站在外面根本看不正清楚里面到底是什么樣子。
拉開玻璃門,里面燈光暖洋洋的,老板本來正坐在吧臺看手機(jī),聽見拉門聲,立馬放下手機(jī),面帶著和善的笑,向他們看來。
老板是個胖乎乎的中年男人,長著一張和藹的臉,脖子上卻掛了一條象征著社會大哥的大金鏈子。他見了陳立志,立馬從吧臺后走出來,熱情的和陳立志打招呼,十分熟悉的樣子。
“陳哥好久沒來了?!本起^老板朝陳立志伸出手,十分熱絡(luò),并且姜奐在這熱情里還敏感的捕捉到了那么點(diǎn)諂媚的意思。
陳立志和老板握手時說:“我和我這個小兄弟來說說話,給我找個清靜點(diǎn)的位置。”
姜奐突然覺得此時的陳立志不像個出租司機(jī),倒更像一個久經(jīng)社會,混的還不錯的那種社會大哥。雖然他穿的不社會,但是氣質(zhì)卻是完全碾壓了帶著金鏈子的酒館老板。
酒館老板馬上在前面領(lǐng)路,往幽靜的卡包走去。姜奐注意到這家酒館雖然面積不大,但是來這里喝酒的人倒是不少。
他們往卡包走時,經(jīng)過了幾桌客人,酒館老板都笑呵呵的與他們打招呼。
酒館老板將他倆帶到酒館后身一個清靜幽暗的卡包里,轉(zhuǎn)身問陳立志:“陳哥,你看這里行不?”
“嗯,謝了弟弟。來幾瓶酒,沒事就別讓人過來了?!标惲⒅镜?。
“好的,弟弟知道?!本起^老板轉(zhuǎn)身出去,不一會又拿了兩提溜啤酒進(jìn)來,身后跟著的服務(wù)員托盤里是幾樣下酒小菜。
“陳哥,有事就招呼一聲。我保證沒人過來打擾?!?p> 卡包里就剩下陳立志和姜奐,陳立志用筷子熟練地起開了一瓶啤酒,給自己倒上。他看了看姜奐問:“你喝酒嗎?”
“我……”
“你別喝了,你工作呢,喝酒影響工作?!边€沒等姜奐回答,陳立志直接給姜奐回答了。
姜奐本身也沒想喝,聽陳立志這么一說,心里落了地,耐心地就著檸檬水,等著一口一口喝起小啤酒的陳立志說故事。
故事這個東西半真半假,摻雜著講述者的自身情感,期望,想象。姜奐自己知道,無論他將一個人采訪得多么透徹,那個人講述的口吻多么真實(shí),這都不是事情的本質(zhì),也無法證明一個人的美丑善惡。但什么又是本質(zhì)?這件事太復(fù)雜與玄妙,姜奐自認(rèn)自己弄不懂,看不透。
他對陳立志的故事有期待,也有超越本質(zhì)的幻想。他或許是個有背景的社會大佬,開出租體驗(yàn)生活,或許是個臥底警察,這酒館老板曾經(jīng)受過他的恩惠。他此時對面前喝著小酒的陳立志,想了很多很多,他對他將要講的故事充滿好奇。
“我是吃百家飯長大的?!标惲⒅竞攘艘粫坪螅f了這么一句話。
窗外灰沉沉的天空里,飄飄悠悠地,有一架UFO悄然飛過。
全神貫注地在聽故事的姜奐,第一個反應(yīng)是,陳立志小時候可能是個小叫花子。
陳立志接著又說了一句:“和要飯的差不多,不過能比他們好一點(diǎn),我有地方住,還有一個哥一個姐,還有個沒讓我們餓死的爹。”
“嗯……”姜奐點(diǎn)頭應(yīng)和著,他覺得陳立志有自己的思路,他不用發(fā)問。
陳立志確實(shí)有自己的思路,喝了一杯酒后,他又開始繼續(xù)說:“那時候的社會一個政策接一個政策,我哥和我姐先后下放到農(nóng)村,那時候不正是知情下鄉(xiāng)的時代么。這兩個人,一個嫁在了那邊,一個死在了那邊?!闭f到這里,陳立志嘆了口氣。
“你們小年輕,對那個時代不了解。”陳立志苦笑了一下,將酒杯里的啤酒一飲而進(jìn),他說:“那些知青們,把最好的時候都留給了農(nóng)村。我哥下鄉(xiāng)的時候17歲,他學(xué)習(xí)特別好,想考大學(xué),研究農(nóng)業(yè),為祖國建設(shè)做貢獻(xiàn)??墒敲缓茫チ宿r(nóng)村,天天干重活,還吃不飽,最后背一個180斤的麻袋,被麻袋壓在身下,就再也沒起來?!?p> “我姐在農(nóng)村結(jié)婚了,后來又出了回城的政策,知青申請就能回城,可她在農(nóng)村已經(jīng)有了丈夫有了孩子,她舍不得,也就留在了農(nóng)村,沒回來。有的知青為了回城,與農(nóng)村的妻子離婚,回城后又結(jié)婚??删退闼麄兓貋?,也因?yàn)闆]有文化,只能當(dāng)個普通工人。我那天看見一個詞,叫‘被時代拋棄的人’,我覺得這些我哥我姐他們是‘被這個社會拋棄的一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