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說到這平楓,郭石二人鄉(xiāng)試后正在洛晨家中閑坐漫談,忽聞得潤雨學宮門前放榜,三人匆匆而至。見墨龍長老張開榜文,一時間街上鴉雀無聲,靜候讀榜,不消片刻,只聽得墨龍長老朗聲念道:
“鄉(xiāng)試五十名,羅通!”
被叫到的人是潤雨學宮云紙院的學生,聽見自己的名字,這個叫羅通的少年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擠出人群,三步并作兩步來到桌前,云紙長老含笑拿起一個寫著羅通二字的信封遞了過去,朝著這個意氣風發(fā)的少年和善地點了點頭。
羅通小心翼翼地雙手接過信封,直接拆開,取出玉簡,愣愣地看向云紙長老。
“玉簡尖端有刺,血滴其上即可?!?p> 羅通聞言不疑有他,輕輕地用玉簡尖端刺破了自己的手指,滴了一滴血上去,血液在滴到玉簡上的時候瞬間滲入,玉簡也微微一亮,羅通的臉上露出一抹思索的神色。
“羅通,此時玉簡已經(jīng)認主,如果遺失,會自行發(fā)光,離你越遠光芒越亮,雖是如此,只是這光芒僅有你自己能看見,還是妥善保管的好。”云紙長老眼里透著欣慰,和聲說道。
這名叫做羅通的學生后退兩步,跪倒在地,磕了三個響頭:“學生羅通,叩謝潤雨學宮教誨之恩!”
云紙長老微微一笑。這是潤雨學宮的規(guī)矩,無論哪個院的學生獲得了什么樣的成績,在叩謝的時候都不許說自己的學院名稱,只能說潤雨學宮,以此來提醒每個老師和學生,無論學院之間怎么爭,怎么搶,都不能忘記彼此都是潤雨學宮的之人。
羅通并沒有多留,而是匆匆離開了學宮門口,想是回家報喜去了。墨龍長老在羅通離去之后,才繼續(xù)慢條斯理地讀起榜單。
“鄉(xiāng)試四十九名,朱才?!?p> “學生朱才,叩謝潤雨學宮教誨之恩!”
“鄉(xiāng)試四十八名,陸菲?!?p> ……
中榜的學生依次被叫了出來,大部分都來自潤雨學宮,其他學宮也有,但是少之又少。隨著名額一個個減少,下面的學生們也開始慢慢變得躁動不安,有的依舊氣定神閑,似乎對于自己中榜一事十拿九穩(wěn),而有的則面如死灰,甚至有些女學生或者是男學生已經(jīng)捂著臉哭了起來。
正在讀榜的墨龍長老眼中閃過一絲不屑,成大事者,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似這般心性,就算中了狀元又如何?其情可憫,其態(tài)可憎。
“鄉(xiāng)試三十二名,郭石?!?p> 隨著墨龍長老的聲音,眾人的目光瞬間聚集在這個其貌不揚的胖子身上,郭石一身的肥肉也跟著狠狠地抖了一下,隨即愣在原地,直到墨龍長老說第二遍的時候才醒悟過來,急吼吼地走到桌前。玉硯長老朝著郭石點了點頭,拿起一只信封遞了過來。
郭石雙手微微顫抖著接過信封,手忙腳亂取出玉簡,狠狠地在自己的手指上戳了一下,玉硯長老見狀,急忙說道:“滴血即可,多了也沒效果的。”
郭石呵呵一笑,渾不在意,輕輕地把血滴在玉片上,玉片散發(fā)出一陣柔和的白光,隨后恢復常態(tài)。郭石心中頓時多了一絲微妙的感應,即使這玉片此時距自己千里之外,自己也絕對能夠?qū)⒅畬せ亍?p> 恭敬地后退兩步,郭石肥胖的身軀跪倒在地,叩頭謝道:“學生郭石,叩謝潤雨學宮教誨之恩!”
雖然一身肥肉的郭石跪在地上的姿態(tài)很是不雅,但此時并沒有一個人敢出言嘲笑,一個人榜上有名就代表著此后平步青云,榮華富貴,就代表著他力壓群雄,從千萬學生中脫穎而出,嘲笑他?那自己又算什么?
郭石這會自然沒那個閑心去琢磨別人的想法,叩謝之后便站起身來,樂顛顛地走到洛晨旁邊,先是朝著周圍拱了拱手,隨后一雙大手把玉簡上上下下前前后后摸了不下十幾遍,這才長長地呼出一口氣,身上的肥肉都跟著減下去幾分。
“你別說,這東西還真是挺好玩的,現(xiàn)在我感覺這小玩意就好像是我的一根手指一樣,嘿嘿……”郭石一面低聲說著,一面把玉簡端端正正地擺在手心,興奮地打量起來。
平楓伸過腦袋,斜著眼說道:“你是金榜題名,我和洛晨還沒著落呢,瞧把你開心的。”
郭石瞥了一眼平楓:“我什么斤兩自己心里有數(shù),我都能排到這三十二名,你們倆必然在我前面,平楓你就別在這裝了?!?p> 平楓拍了拍郭石的肩膀,這家伙雖然其貌不揚,但絕對是一個扮豬吃虎的角色,不可小覷。至于自己和洛晨嘛,他們二人之所以不著急,并不是因為有郭石兜底,而是他們對于這次鄉(xiāng)試本來就志在必得。十幾個炎熱憋悶的夏季,寒冷潮濕的冬天,無數(shù)疲憊不堪,困倦難忍的夜晚,都是三人彼此鼓勵,一點一點熬過來的,所以今天就算名落孫山,也依舊問心無愧。
讀榜依舊在有條不紊地進行,洛晨仔細地看著郭石手里的玉簡。這枚玉簡呈長條形,巴掌長,兩指寬,瑩潤的白色里透著一絲淡淡的綠,其余再無雜色,在玉簡的上方,淺淺地浮著郭石二字,整個玉簡渾然天成,讓人看了就心生喜愛。
不知怎么,洛晨在看見這玉簡之時,總覺得這玉簡里面似乎還有什么東西在流動,模模糊糊,辨不分明,盯著玉簡看久了,就好像整個人都要陷進去一樣,渾身不大舒坦。洛晨晃了晃腦袋,隨即移開目光,不再看了。
這時,墨龍長老的聲音傳來:“皇榜五十人,四十七人皆已讀完,接下來宣布本次鄉(xiāng)試探花,榜眼,狀元。”
眼下威國建國不足百載,制度不全,鄉(xiāng)試只有前三名方能得此名號。后來鄉(xiāng)試變革,探花榜眼狀元用以稱呼殿試前三名,鄉(xiāng)試前三則改為解元,亞元,經(jīng)魁,亞魁,更增設院試,會試,這些都是后話了。
墨龍長老話音未落,人群中早傳來一陣私語聲,到了這個地步,很多人早已對自己金榜題名不抱任何希望,但還是留在原地沒有離開,想看看是誰能夠拔得頭籌,連平楓洛晨二人此時也收起了嬉笑的表情,無論再怎么自信,事到臨頭還是會有點沒底。
墨龍長老慢慢呼出一口氣,目光沉凝,緩緩說道:“本次鄉(xiāng)試探花,平楓。”
周圍的目光再一次聚集過來。不同的是,這次的目光里帶上了毫不掩飾的嫉妒,有些女學生還不忘對著平楓暗送秋波。
作為當事人的平楓反倒是淡定得很,施施然從人群中走出,來到桌前,神筆長老從僅剩的三個信封里拿起一個笑盈盈地遞了過來,說道:“好小子,干得不錯!”
平楓臉上露出一個開心的笑容,雙手接過信封,取出玉簡,沒用長老提醒就直接刺破指尖,滴血其上,玉簡發(fā)出一陣白光之后,血肉相連的呼應之感在平楓心中油然而生。
“學生平楓,叩謝潤雨學宮教誨之恩!”
用力壓下自己想要歡呼的沖動,平楓后退兩步,認真地叩了三個頭,隨后才在神筆長老的目光下回到人群中,顫抖的雙手緊緊握住手里的玉簡,連周圍其他同學的道賀聲都沒去理會——這一天,他等得太久了。
墨龍長老對著神筆長老點頭示意了一下,沒有理會騷動的人群,接著念道:“本次鄉(xiāng)試榜眼,藍心?!?p> “轟……”
和平楓不同,藍心二字一出,人群中頓時傳來了一陣議論之聲。這藍心是潤雨學宮云紙院的學生,無父無母,生的清麗婉約,但卻孤僻冷傲,平日在學宮之中來去無影,學宮小試也從未見她名列前茅,之前皇榜前四十七名沒有她,很多人都認為她必已名落孫山,只能再等三年,誰知她卻一舉拿下榜眼之位,這怎能叫人不詫異。
藍心身著一身白色紋竹衣裙,不施粉黛,不著釵環(huán),三千青絲綰做一股,垂在腦后,遠山繡眉尖若蹙,杏眼秋波冷如冰,她只是背著眾人往桌前一站,便是一幅美人扶案圖。
云紙長老沒有理會人群中的議論聲,拿起信封遞給藍心,藍心微微頷首,雙手接過,清冷的臉上沒有什么表情,隨即后退兩步,跪地叩首:“學生藍心,叩謝潤雨學宮教誨之恩。”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讓周圍所有的竊竊私語都煙消云散,藍心的聲音宛若天籟,空靈澄澈,又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煙火氣,讓人聽了就想要再多聽一句,再多貪一聲。
藍心叩謝之后,并沒有多留,而是直接起身離開,墨龍長老將手中皇榜放下,拿起最后一個信封,平靜地說道:“探花,榜眼皆已公布,那么現(xiàn)在就公布本次鄉(xiāng)試的狀元。”
此話一出,全場寂靜,落針可聞。
即使明知道自己沒有希望,那些沒被念到名字的考生還是不由自主地看向墨龍長老,希望這位德高望重的學宮長老能夠在下一刻念出自己的名字。
“本次鄉(xiāng)試狀元……”
連呼吸聲都消失了,只剩下拳頭握緊發(fā)出的“咯咯”聲在人群里零零落落地傳來。
“洛晨!”
“吼——”
別人沒有反應,可是平楓和郭石卻忍不住先吼了起來,結(jié)果還沒吼到一半就生生噎了回去,變成了一聲極為滑稽的干嚎。
洛晨眼中爆發(fā)出極為明亮的光芒,用力拍了拍二人的肩膀,走上前去雙手接過信封,取出玉簡,毫不猶豫地滴血認主,玉簡散出一陣白光,隨后恢復如常,可奇怪的是,手中玉簡此時看去卻又沒有之前那般光影流轉(zhuǎn),不過是一個瑩潤玉片罷了。
“學生洛晨,叩謝潤雨學宮教誨之恩!”
隨著洛晨回到人群中,周圍學生們眼中的熱情早已消散殆盡,和洛晨關系說得過去的還會遠遠抱拳,聊以敬賀,其他人則都是垂頭喪氣,有些人甚至還對洛晨面露敵意,就好像是洛晨搶了他們的狀元之位一樣。對于這種人,洛晨自然不會去理會,呵呵,自己拿不到,還不許別人拿了?
皇榜讀完,潤雨學宮門口的人群也慢慢散去,墨龍長老走到洛晨面前,嚴肅的臉上少見地浮現(xiàn)一絲欣慰:“好?!?p> 墨龍長老雖然為人嚴肅,但是治學嚴謹,對學生也十分關愛。學宮晚上關閉,洛晨和平楓郭石三人偷偷溜進來讀書,被墨龍長老撞見,可是他非但沒有責罵洛晨三人,反而讓他們到自己的書房溫習功課,后來洛晨三人怕打擾長老休息,這才執(zhí)意搬到學堂之內(nèi)。
“嘿嘿,長老,還是您教導有方?!甭宄抗Ь吹匦辛藗€禮,笑著說道。
墨龍長老點了點頭:“嗯,我教導有方,那你給我解釋解釋,存天理滅人欲是什么意思?”
“嘎?”
洛晨沒想到墨龍長老會這么記仇,這都過去多久的事了,他怎么還記得?這時,一旁的神筆長老走上前來:“哈哈哈,墨龍老弟,你就別揪著那點舊賬不放了,行了,趕緊該干嘛干嘛去吧,后面你們還要去往華都進行殿試,這段時間不要離開江城,殿試出發(fā)之前學宮會派人通知你們。”
三人聽了神筆長老的話,如獲大赦,也不顧墨龍長老古怪的表情,一溜煙沒影了。神筆長老看著三人遠去的背影,欣慰地點了點頭:“嗯,這三個人心性不錯,也肯用功,前途無量啊。”
墨龍長老斜了神筆一眼:“好了,咱們四院的成績也該分個高下,愿賭服輸。玉硯,咱倆賭的那一卦,我看你是跑不掉了?!?p> “呵呵,出了個狀元罷了,看把你神氣的,一卦而已,有何不可?”
面色白凈的云紙長老站出來說道:“幾位,先別忙著比較,你們的接替之人可都選好了?咱們下半年就要返回各自宗門,專心沖擊真人境,可能不會再回到這江城了?!?p> 墨龍長老點了點頭:“放心,我已經(jīng)把所有的事情辦妥,等到洛晨他們殿試歸來,加官進爵,咱們四人先后離開,對外就說是病逝好了,這樣也基本不會有人懷疑,這些個孩子的路,還得他們自己走?!?p> 四名長老一面商議著,一面回到學宮之中,洛晨怎么也不會想到,這四位學識淵博的長老竟然是傳說中道門的歷練弟子,而自己就是他們帶出的最后一名狀元。
學宮大門緩緩關閉,只留下外面人來人往,云卷云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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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跑出老遠才停下來,洛晨看著二人說道:“放心,你們倆家里我已經(jīng)派人去一并報喜了,咱們?nèi)私袢崭咧?,何不找個地方,一醉方休?”
平楓和郭石的眼睛都是一亮:“好!金榜題名,正當好好慶賀一番,咱們?nèi)ツ睦???p> 洛晨心里早就有了打算,嘴角一翹,扶著二人的肩膀說道:“要我說,云月樓怎么樣?”
平楓和郭石齊齊一愣,眼中的抗拒和渴望同時迸發(fā)而出:“云云云……云月樓?那個……那個……沒問題么?”
在江城里是個人都知道,這云月樓乃是江城最為高檔的青樓,沒有之一。尋常青樓都設有一名花魁,用來招攬生意,吊客人的胃口,可是這云月樓中卻有云魁,月魁二人。云魁善舞,其舞如流云漫卷,裊娜多姿,月魁能歌,其音如月華萬里,空無澄澈,最重要的是,這云魁月魁二人皆是賣藝不賣身,只有遇到如意之人,方才以身相許,一旦嫁人便會脫離云月樓,而云月樓就會再選出一名云魁或者月魁。
若是放在平時,平楓郭石二人是斷不敢去云月樓的,可是眼下人逢喜事精神爽,而且二人心中也早對云月樓中的光景無比向往,此時洛晨只三言兩語,二人就順勢答應下來,三人有說有笑地沿著大路徑直往云月樓去了。
那花燈柳巷,夜夜笙歌,溫柔鄉(xiāng)里,紅顏含笑。不消多久,洛晨三人便來到云月樓,云月樓坐落在江城煙花巷最深處,單從外面看去,那窗上薄紗之內(nèi),一片春光燕語。只要是云月樓的女子,盡來往于門內(nèi),并無在街上招客的,但即便如此,云月樓中也依舊熱鬧無比,真是——
“燈紅酒綠佳人笑,香唇青絲細柳腰,溫柔鄉(xiāng)中公子醉,多少韶華付逍遙。”
此時正趕上黃昏時分,風起云飛,幾人登高而坐,對飲相談,更兼高樓一目千里,晚霞燦爛,清風徐徐,過不多時又細雨如綿,三人不覺心生豪情,飛杯換盞,開懷暢飲。這真是“春風得意杯酒暖,亂卷詩書且憑欄”,究竟不知三人在這云月樓中還有何等際遇,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