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樂縣到魏州城有多遠?
若是快馬加鞭,最多三日就會到達,并且還可以在那馬上瀟瀟灑灑,觀盡沿途風景,好不愜意。
當然,李伯禽也就只能在心里想想而已。
如若沒有快馬,光以人力行之,那就要花費不少時日了。至少走了整整三日,中途也有過休憩,現(xiàn)在才終于抵達一座山頭。
李伯禽在人群中走著,幾天下來,算是初步了解大概情形了。
一百多個騎著烈馬的人就是魏州來的唐兵了。
他們身上配備齊全,一柄橫刀攬在身側(cè),并且這些人臉上是無比的倨傲,明明騎著馬卻騎出一種游山玩水的感覺,令得眾人一臉妒忌。
反觀剩下的三千人,雖然精壯男子不少,卻有不少人衣衫單薄,被這北地呼嘯而來的朔風吹得瑟瑟發(fā)抖。
尤其是三日的行走,中途的休憩時辰少得可憐,稀少的干糧也并不能讓人飽食。
此刻,在那山頭,一陣濃煙裊裊升起。
看到那陣濃煙,李伯禽蹙了眉頭,不僅是他,所有人都神情凝重。
那是簡單的濃煙么?
也許有人會覺得是山中居民平日烹食而生的炊煙,但那升起的濃煙,卻并非如此,煙霧彌漫整個山頭,籠罩不消。
尤其是在這樣霧雪交加的天氣里,濃煙更是清晰可辯。
“不準停,繼續(xù)前進。”那明光甲將領冷喝一聲,雖說他也覺得那濃煙很奇怪,但也不敢懈怠停留。
若是半個月內(nèi)到不了魏州,上面怪罪下來,他可吃不了兜著走。
李伯禽一直都走在最前面,他突然發(fā)聲道:“將軍您不是也覺得怪異么?”
那將領一個冷眼掃過來,冷聲道:“若是事事都覺得怪異,就要去看,就要去管,那成何體統(tǒng)?軍中有規(guī)矩,有的事不該管就別管?!?p> “哦!”李伯禽低頭道。
“哼!”那頭領冷哼一聲,大聲道:“此去魏州,我傅奇便負責你們昌樂縣的征集隊伍,若是讓我知道有人潛逃,成了最令人不恥的逃兵,你們該知道后果如何!”
傅奇?李伯禽微微抬首,這就是他的名字?可是他好像沒怎么聽過。
不過想想他就釋然了,即便他對這段歷史也了解那么一些,但也僅限于知道一些比較出名的人,還有比較出名的戰(zhàn)役,這個魏州卻是知之甚少。
三千人噤聲不語。
傅奇冷然的面孔再度掃視過去,過了許久才調(diào)轉(zhuǎn)馬頭,踏馬行去。
不過,在那一瞬間,那座山頭卻響起了一陣哭喊聲。
“救命??!”
“救命啊!天殺的......”
這一下,所有人都聽到了,并且聽得清清楚楚。
畢竟,人在將死之前的本能呼喊其實是能夠超脫聲域極限的。
傅奇皺緊眉頭,牢牢握緊手中兵器,這下他想忽視都不行了,有人在喊救命,若是他這個征兵將領不去管的話,難免以后在軍中會失掉威信。
一個失去威信的將領,是統(tǒng)治不了兵馬的。
他頓時一抽韁繩,那座下烈馬便頓蹄止步,溫順如斯。傅奇眼神掃過四周,看著自己手下,吩咐道:“你們?nèi)タ纯丛趺椿厥拢 ?p> “是?!绷r便有兩人爭先答道。
對于能在上級將領面前獻殷勤這種事,誰也不會嫌棄,并且還得爭先恐后。
兩人縱馬行去,進了那濃煙彌漫的山間。
一刻......
兩刻......
一炷香過后,都不見有人回來答復。
傅奇處于憤怒的邊緣。
對于他來說,這種辦事不力的手下,形同廢物。
“誰去把他倆給我叫出來?若是你們再敢這樣,當以軍規(guī)處置!”傅奇忍不住冷斥一聲,暴怒出聲。
他的一百多個手下頓時顫栗不已。
將軍發(fā)怒了。
這個后果可是很嚴重的,沒人承受得起。
很快,又有兩人主動請纓,進了那濃煙彌漫的山間。
時間漸逝。
這一次,依舊沒有人再出來,傅奇終于是忍不住了,當然,他也意識到了事情的不對勁。從來沒有兵士敢在他面前耍這樣的花招,這可能是潛逃么?根本不可能。
而且,這群手下大多跟了他十多年,是干不出來潛逃的事情的。
在他眼里,唯有那一百三十七人,是他最不可相信的,最該質(zhì)疑的隱形潛逃對象。
只要他抓到一絲把柄,隨時可將這群流民打入無間地獄。
流民,之所以為流民,就是如同流竄之鼠一樣,天地無家,令人不齒。
打心眼里,他是看不起這樣一群人的。
傅奇縱馬馳騁,下令道:“隨我入山一探究竟,你們也都跟著?!彼谥兄傅哪銈?,自然就是這三千征兵。
唐朝到了中期,府兵制已然崩潰,進而出現(xiàn)的是募兵制,募兵制以招募兵馬的形式為主,但是招募的對象卻在各地域大為不同,同樣,也因為唐朝疆土廣闊,各地募兵形式也會不一樣。
募兵而來的兵馬,朝廷也會施以恩惠。
就如同李常希當初招募兵馬一樣,也要施以一些恩惠,才不會引得劇烈反抗。
募兵對象不同,則是指唐朝的募兵對象身份或者階層不同。
流民泛濫的地方是以亂世之中的流民為主,這種地方會對流民有所安撫與優(yōu)待。
有的地方卻是那些山野平民,這些人多受均田制崩潰的影響,別無出路。
流民泛濫的地方會優(yōu)待流民,魏州卻不在此例。
顯然,魏州便是那種極為歧視流民的地方,哪怕魏州本身在唐朝河北道區(qū)域就是一個人口愈四萬戶的上等州度。
流民入伍,在魏州從來都是一件悲催的事情,因為在魏州,流民入伍根本不會有半分優(yōu)待,還會備受歧視,如同此刻一般。
傅奇一聲令下,無人敢不從。
三千多人向那山野深處行去。
當然,傅奇為了防止有人潛逃,成了逃兵,特意安排一百多個手下兵士分列四周監(jiān)督起來。
正規(guī)軍是經(jīng)過特殊訓練的兵士,體質(zhì)也比一般人好了太多。
在這些正規(guī)軍眼里,這些面黃肌瘦未經(jīng)特訓的征兵他們一個能干掉四五個,尤其是在這些人沒有兵器的情況下,他們的橫刀可以直接將三千人就地滅殺殆盡。
此刻,三千人被一百多人看管著,活脫脫如同押解犯人一般。
誰會猜得到他們是即將入伍的大唐征兵?
每走進一步,李伯禽心里越來越堵,越來越悶,因為他聞到了一股來自于人血的味道,這股味道與昌樂縣縣府監(jiān)牢里面的極其相似。甚至,更加濃烈,更加惡心,哪怕是這廣袤天地的空氣一時之間也掩蓋不去這股味道,更別說彌散了。
是血!
無盡的血!
濃煙盡處,是那無盡的血!
小道上,血流淌而過。
青瓦上,血流淌而過。
矮墻上,血流淌而過。
哪里沒有血?無一處不是血!
一種來自靈魂深處的顫栗無由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