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兒有淚不輕彈,乾隆皇帝用他的眼淚,完美地收買了漢族重臣的心。然而,他還是有顧慮。
劉統(tǒng)勛和高晉在府上對酌。劉統(tǒng)勛說:“高大人,您說民間這么多反詩,會不會真翻江倒海,越鬧越大?皇上對反清復明的事,態(tài)度激進,會不會是一碗夾生飯?”
高晉說:“劉大人,如今天底下,誰能做到今天皇上做到的,而且還要有他所有的資源,才會天翻地覆,風雨不測。否則不會。您就不必杞人憂天了。”
都說政治家虛偽,但是想把虛偽的事情做到極致,也需要絕頂聰明。
雖然虛偽,但有了這種可以自由駕馭虛偽的能力,就不單單是一個政客,而是一個領袖。
領袖是可以敬愛的,也自然超出了狹隘的個人之愛的范圍。
這就是虛偽的效果。
人是很復雜的物種,馬斯洛需求層次理論說,人完成了生理需求,安全需求,就開始追求社會需求,自尊需求,直至最高層次的需求:自我實現(xiàn)的需求。
就乾隆皇帝而言,如果說他對災民,完全是在做戲,也不恰當。因為他對勞動人民的同情,在他小時候就表現(xiàn)出來。那時,他隨雍正皇帝出行,看到辛勤勞作的農(nóng)民,便寫下詩句:吾聞四民中,唯農(nóng)苦莫若。有年谷價低,歉年委溝壑。
是什么意思呢?就是說,年景好,糧食產(chǎn)量高,谷價就低,就買不出錢來;年景不好,又沒有糧食產(chǎn)出,別說賣錢,連自己的肚子都填不飽,只能逃荒,困了累了,只能在溝溝坎坎里蜷縮著。
如果看到這四句詩,相信有愛心的人都會鼻子酸酸的。為什么呢?因為這四句詩不是在說空話,而是深刻揭示了關于糧食流轉的經(jīng)濟規(guī)律,其實也是一切商品流轉的基本法則:供大于求,是買方市場,對農(nóng)民不利;賣方市場時,又沒有供應,一樣見不到利潤??傊嗟亩际寝r(nóng)民。
后來,葉圣陶老先生寫過一篇文章《多收了三五斗》,和乾隆皇帝說的,其實是一回事。所以,這首詩之所以打動人心,不在于表面文章,而在于對農(nóng)民苦境的深層次原因的清晰揭示。
知道現(xiàn)象背后的本質,才知道農(nóng)民的苦境是有多么苦。正因為從很小的時候起,乾隆皇帝就看清了農(nóng)民被經(jīng)濟規(guī)律所左右,逃脫不了經(jīng)濟法則的制裁,所以對救災,他才會花掉比雍正多十倍的錢。
他小時候還寫過一首詩:地爐燃碳暖氣徐,俯仰丈室漸溫飽。此時緬想饑寒人,茅屋唏噓愁未了。
在寬敞明亮的大房間里,吃得飽,住得暖,但是想起茅屋寒舍里的可憐人,卻滿是愁苦,沒有一點幸福感可言,讓人多么悲傷!
如果按照現(xiàn)代心理學的說法,這首詩是表達一種‘移情’,推己及人,由自己的溫暖富足想到別人的饑寒凍餒。
看詩歌,不應戴著有色眼鏡。不宜因乾隆皇帝是一個封建帝王,就認為他一切都不怎樣。這是很偏頗的,也顯出詩評者的不客觀和不公平。
對乾隆的詩,很多人認為虛詞用得太多。可是具體情況具體分析,他不是詩人,而是一個具有管理思維的政治家。詩越寫越抽象,自然不可避免。
另外,政治家需要追求政績,對救災,花的錢多,乾隆是很驕傲的,認為是自我實現(xiàn)的一個途徑,有時甚至告誡官員,報災報多了也沒關系,花冤枉錢也無所謂,可是瞞報或不報,一定罪加一等!
從這一點看,他對農(nóng)民和救災的問題,不一定全是假仁假義,有很大一部分是出于真心。
公式是:同情+自我實現(xiàn)=不惜一切代價救災。
盡管對救災他已經(jīng)傾盡全力,并且在感情上也很投入,但反清復明的問題,卻顯出他的另一面。
這幾天比較累,他躺在龍榻上,不知不覺睡著了。忽然他感覺脖子很勒,然后發(fā)現(xiàn)他被一根繩索纏住脖子,仰面被人拖著飛快地向前疾馳。他用腿和腳支撐著地面,以免被徹底拖拽,拖成衣服破碎、血肉模糊的一具尸體。他沒時間考慮是什么人在拽他勒他,而是用手奮力地抓住套在脖子上的繩索,他的力和拖拉之力掰手腕,終于找到一個機會,他把自己從繩索的圈套里解放出來。
他打了個滾,站起來,看到對面是幾個穿華服的漢人,站在他面前,向他步步緊逼。不過不要緊,那些人手里沒有屠龍刀。相反,寶刀在他自己手上!
他揮刀對準來人,對他們說:“不要再靠近!否則別怪我手下無情!”
可是那些人還是向前走,不說話,面無表情,卻步步緊逼,呈壓倒之勢。
在那些人的身影就快與他重疊時,他手起刀落,對面人頭墜地,血濺三尺!
他大聲警告其余的人:“不要逼我!”
可是他們?nèi)匀缓蜎]聽見一樣,陰森地逼近。
那么就繼續(xù)斬殺!
腥風血雨,血肉橫飛,血流成河,白骨露野……
這幾個人居然是金剛不死之身,魂魄又從尸體上漂浮起來,圍著他,在他面前環(huán)繞,對他說:“你曾祖父手下的多鐸,就是那個荒唐王爺,曾經(jīng)殺了我們的史可法史大人,而且下令屠城,你忘記了,可是我們沒忘!”
另一個人說:“八十萬人??!揚州八十萬人,都做了你們這些靼子的刀下鬼!”
他回答:“你說謊!揚州城那時根本沒有八十萬人,頂多四萬人!南明把主要兵力都派到南京,揚州怎么可能有那么多人!你胡說!”
那人說:“四萬人和八十萬人,有什么區(qū)別?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他拎著手中的刀,無言以對。
稍頃,他抬起頭,接著說:“李自成是漢人,可是他在寧武關屠城,老幼婦孺皆不放過。你們漢人互相屠戮,是不爭的事實,如果讓李自成這樣的流寇統(tǒng)治中國,會有現(xiàn)在的大好局面嗎???”
那人說:“你分明在強詞奪理。李自成殺人,和你們殺人,都是殺人,都是罪惡滔天,你卻還在狡辯,真是一派謊言,昧地謾天!可是即便你暗室虧心,自有神目如電。今生不了道,披毛帶角還!你就等著來世做牛做馬償還吧!”
他反問:“我沒有在彌補嗎?我增加疆域,發(fā)展農(nóng)業(yè),減輕農(nóng)民負擔,自我登基以來,增加的人口又何止八十萬?”
那人說:“你還在狡辯。這分明是兩回事!你用心險惡,昭然若揭,全天下誰人不曉?我們就是要你們血債血償!”
他說:“在你們心里,我無論如何做也彌補不了仇隙,對不對?”
那人說:“水火是否可以相容?”
好,既然你們說不可以,那就刀兵相見!
長麗宮,令妃在來回踱步。琥珀問她:“娘娘,皇上為什么要把你所有的書都拿走?”
令妃說:“當然是做給別人看。他要查偽稿,查反詩?!?p> 琥珀問:“查到是誰寫的,會不會殺頭?”
令妃用手做了一個‘噓’的動作,然后壓低聲音說:“會的。不但會,而且甚至會凌遲鞭尸?!?p> 琥珀咧嘴:“太狠了吧?”
令妃說:“沒辦法,水火不容,如果他認為可容,未免太一廂情愿?!?p> 軍機處。
乾隆坐在一堆歷年軍報前面,正在擬定旨意。他問站在身邊的明安圖:“明安圖,雅爾哈善現(xiàn)在已經(jīng)到了庫車,你說,他有幾成勝算?”
明安圖答曰:“……這,奴才不好說。因為霍集占并不在城中,庫車城里是他的親信?!?p> 乾隆說:“包圍庫車,霍集占一定馳援,可以打援?!?p> 明安圖說:“是。不過……雅爾哈善將軍平時一直是搞文案事務,奴才不知……他打仗如何?!?p> 乾隆說:“這也正是朕所擔心的。所以當時給他配了兩個參贊大臣,哈寧阿,額敏和卓。還有一個將軍,愛隆阿。打援可以派愛隆阿去?!?p> 劉統(tǒng)勛在旁一聽,全部是滿族本部的人,無一漢族將領?;实塾玫障档牟呗圆粫淖?。只要將領是嫡系,士兵就無所謂,由滿漢兵共同組成。
乾隆說:“回部以做生意為主,同準葛爾人相比,沒有戰(zhàn)斗力,攻克庫車,應該不是難事?!?p> 但他也在想,是不是對形勢估計太樂觀呢?因為現(xiàn)實總是會有一定漏洞……
其實他不信任漢臣,還有一點,就是僅憑收買人心來達到控制人的目的,即便天下所有人都相信,他也不相信??刂迫说氖侄斡泻芏啵热缏?lián)姻就是一條。然而聯(lián)姻亦不代表姻親關系就不用控制,不用伏法??傊?,想拎得清,需要把不同的人分成不同的層次區(qū)別對待,不能混為一談,又要在整體上有一個互相協(xié)調的解決方案。
設想一個人,如果連自己,妻子,母親,繼母,父親等等這些簡單的家屬關系方面都拎不清,想?yún)f(xié)調好整個國家的人事安排和法度,簡直是異想天開。治理國家最重要就是拎得清,要有自己的判斷力,不能憑下面人怎么說就怎么形成自己的觀點。他必須做一個沒有陪審團的法官。
臨行前,是有軍令狀的,他也替戰(zhàn)場上的將軍們捏一把汗。如果搞不好,他們只能伏法。本來若兆惠可以脫開身,一切關于新疆的事宜都可以交給兆惠。但兆惠面臨的壓力也不小,收拾阿睦爾撒納殘部由于新疆地域面積廣大,殘余勢力分布比較零散,也是一件頭疼的事情。暫時不能給兆惠再增加任何負擔。
更何況,阿睦爾撒納是厄魯特蒙古人,其殘部一樣能征善戰(zhàn)。畢竟蒙古人在全世界是兩千年來排名靠前的戰(zhàn)犯,戰(zhàn)斗力非常強。歐洲的匈牙利,以匈字開頭,就是成吉思汗的匈奴部隊留下的印記。
如果對回部的進攻不順利,會給兆惠的戰(zhàn)區(qū)增加困難。他讓明安圖做筆錄,知會新疆各戰(zhàn)區(qū)長官,貽誤戰(zhàn)機者,自裁。
阿敏道被俘遇害,滿福,唐喀祿,玉保,鄂容安陣亡……沙俄拒不引渡阿睦爾撒納,拖延交出尸體……新疆完全***化……
一筆筆血債,現(xiàn)在到了徹底清償?shù)臅r刻。
殲滅霍集占是第一步,也是最關鍵的一步……
不過,由于前期政治攻勢得力,回民并沒有一擁而上響應霍集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