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夕之間,恍若隔世。
我站在回廊下面,入眼皆是大片大片的紅,唐洛命人將唐府的白燈籠都換下了。
大紅燈籠高高掛著,院里幾乎看不到人走動(dòng),也聽不到來自人的聲音,這使這氛圍還染上了一絲詭譎。
聽管家道這幾日花城難得風(fēng)大了些,甚是怪異。
此刻這燈籠晃晃悠悠,和著風(fēng)聲,像是渡船時(shí)水拍打木板的聲音。
也像是,哭泣,絕望的哭泣。
我從睜眼開始右眼皮就跳得厲害,心里也不踏實(shí),總感覺會(huì)出點(diǎn)什么事。
太不吉利,總感覺有些莫名的凄涼。
殘殉有點(diǎn)事急著去處理,模糊間聽聞是趕去見一個(gè)人,因而一大早就離開了,估摸著晚幾日才回來。
城里沒有一點(diǎn)喜事的氣氛,花城人大都和我一般,看不透這兩人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也不知道事態(tài)發(fā)展的方向是好是壞。
畢竟大概只有他們自己知道自己究竟要做什么。
不過好歹他們已經(jīng)沒有之前的憤怒,可能心累了,也沒力氣過多糾結(jié)于兩人此刻背負(fù)的血海深仇。
沒有罵犢子,沒有勸解,只是自這唐林兩家中間大道上走過路過時(shí),不免要深深嘆一口氣。
婚事匆忙,日子選擇也不好,不過驚覺準(zhǔn)備卻很是充分。
林止京和唐洛仿佛很久前就約定好,或許是心照不宣。
該有的嫁妝,該有的排面,分毫不差。
嫁衣是我給唐洛穿上的,很好看,我一度看得入迷。
她平日里總是一身素衣,突然穿的這紅衣,更稱的膚白如雪,明媚皓齒。
她仍然沒什么欣喜的表情,還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樣子。
儼然間像是遠(yuǎn)攀懸崖的凌霄花,美貌卻不可侵犯。
我背靠桌子一臉痞氣地看著她揚(yáng)起一個(gè)滿意的微笑道:“嘖,唐洛,我發(fā)誓,你真是我迄今為止見過最好看的女子?!?p> 說這話的時(shí)候,我腦袋里確實(shí)沒想起來余汐,其實(shí)主要是因?yàn)樗齻兊暮每矗皇且粋€(gè)概念。
一個(gè)是所有人一眼就能確定的好看,而另一個(gè),你得琢磨,越琢磨越好看。
她看著銅鏡里的女子,抬手將玉簪往里推了推,像是在看別人,沒有半點(diǎn)新娘子的期待和開心。
只是聽聞我這句話,挑眉看著我勾了勾嘴角。
我尋思著大半日沒見上神,便走到窗邊仰著頭往窗外看了看。
沒見著人,大概是在林家那邊,這么想著正欲回神看唐洛,眼角見她突然笑起來。
那種很孩子氣的笑,滿是少女的嬌俏可愛。
我第一次見她這么笑,一瞬間都不敢將仰著的頭收回來。
她大抵不知道我在看她,自顧自開心地摸摸頭發(fā),擦擦嘴角的艷紅。
左右倒騰了好一會(huì)兒,然后呆呆地看了鏡子里的自己許久,揉了揉眼睛,又恢復(fù)了自己一貫淡然的樣子。
紅蓋頭蓋上,我扶她出門。
林止京已經(jīng)在門外等了許久了,看到我們走出來,呆愣了好久才跑過來接過我手里牽著的紅繩。
上神站在林府門前,我眼神越過人群里尋找到他,朝他招招手。
我們之間隔了好些人,他穿過他們一步一步走到我面前,抬手給我擦了臉上不小心沾到的胭脂。
然后他低頭問我:“小鬼,累嗎?”
我搖搖頭欣喜地告訴他:“上神,唐洛剛才笑了,她笑起來可真好看。”
我突然有些哽咽道:“上神,唐洛,很喜歡林止京。”
一生何等幸事,彼此相愛,遂成親;一生何等不幸,血海深仇,不可忘。
那天的確是個(gè)不同的日子,我第一次看到那樣開心調(diào)皮的唐洛,也是第一次看到,那樣欣喜小心翼翼的林止京。
我差點(diǎn)忘記在此之前他絕情的渣男模樣。
即使妻子瘋魔,即使孩子早夭,他也沒有這樣的小心翼翼,這樣的柔情與溫暖。
拜堂之后,有仆人將唐洛扶到了后院。
新郎官得留下了敬酒,唐洛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好一會(huì)兒,他才收回視線,引得好些人大笑。
他便紅著臉端起酒杯,任他人挪揄,笑著不說話。
他一桌一桌敬酒,挨個(gè)為他們賞面到場(chǎng)祝福道謝。
我夾了半碗魚放到上神面前,莫說,這師傅這魚做得極美味好吃,看他夾了一塊慢慢吃下。
我敲敲碗,抬著酒朝他眨眨眼問:“怎么樣,好吃吧。林家這酒也不錯(cuò),上神您想嘗一嘗嗎?”
他抬手端走我手里的酒,“小鬼,不可多飲?!?p> 我靠近他一些,低聲笑問他:“上神日后若是也同今日一般適逢成親之時(shí),莫非,也不飲酒,交杯酒?莫非喝茶,交杯茶?”
“未免不可?!彼馈?p> 我一時(shí)間不知他是疑問還是肯定,便有些無趣地轉(zhuǎn)頭尋找林止京的身影。
約莫尋了一分鐘,才見他踏著有些虛浮的腳步從拐角處慘白著臉出來,那狀態(tài),一副子撞鬼的模樣。
我嘆著氣搖搖頭,莫說,這大齊男子喝酒可不太行。
不過,他喝得醉成這樣,約莫是喝的吐了,所以臉色不好。
那之后他倒是沒怎么喝酒了,一副子興致缺缺的模樣,像是丟了魂。
等酒過三巡,眾人吃飽喝足,他走到最中間,彎腰給每個(gè)方向的人依次鞠躬。
他說:“多謝各位百忙之中還抽空出席今日我與小洛兒的婚宴,也多謝一直以來你們對(duì)小洛兒的照顧。
以后,小洛兒也還得麻煩各位多照顧,林某人在此,謝過各位了。
從前發(fā)生了很多事,可我林止京向天發(fā)誓,除了唐洛,我從未愛過任何一個(gè)女子。
當(dāng)然,今日過后,若是……若是小洛兒還肯給我機(jī)會(huì),我會(huì)以畢生之力待她好,給她所有最好的一切。
不過無論日后發(fā)生什么事,都是我的錯(cuò),我的小洛兒,她從沒有錯(cuò),所有的錯(cuò),都是我造成的,是我林止京一人之錯(cuò),我愧對(duì)小洛兒,都是我的錯(cuò)。”
若是她肯給他機(jī)會(huì)?
我大概也喝多了,都愿意嫁給你了,還能不原諒嗎?
那夜奇怪的沒有吹風(fēng),整夜都很安靜。
除了,林夫人的哭泣。
除了,唐洛低低的啜泣。
約莫子時(shí),林家敲鐘,喪鐘。
林止京,今夜那個(gè)意氣風(fēng)發(fā)的新郎官死了。
遺書里交待,自殺,休妻。
他喝完了一整壺毒酒,為了贖罪。
林唐兩家的恩怨,就此落幕。
林家收唐洛做了女兒,親自主持了她和榮染的婚事。
大婚之日,金桂萬里飄香。
和著那整個(gè)城都聽得到的鑼鼓聲,和著那安靜的新娘子,喜笑顏開的新郎官。
一夜,殘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