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莊清告辭出門,走了沒兩步,莊梅迎面出現(xiàn)。莊清很詫異,他們是各自做事,互不干涉,為什么莊梅會知道他在這里?
“別誤會,我是擔(dān)心你的安全。你走了沒多久,洛陽出了人命案子,到處喧嘩吵雜,我怕你有什么意外,所以才找你的?!?p> “你怎么知道我在這里?”
“我沒法說,反正從小,不管你去了哪里,我都能憑感覺找到你。我真不知是什么原因?!?p> “好吧,我們邊走邊說?!?p> “不,我們不走大街,我們上房吧,我?guī)闳€地方?!?p> 莊梅拉著莊清跳上房,如燕子低飛,踩著房脊往西北,在一個高處停下來。只見不遠(yuǎn)的街心,火把亂搖,一個尸體趴在地上,官府的人正在仔細(xì)勘驗。雖然有點遠(yuǎn),但莊清目力甚健,很清楚地看到,死者臉上干癟,好像被風(fēng)吹干了似的。
“這是——”
“記得我們來的時候嗎,說是洛陽鬧妖,這就是被妖害死的。死者全身血液被吸干,這肯定不是人干的。我這些天在洛陽到處逛,人人都在談這事,這個妖怪不是每天出現(xiàn),大概是7、8天或者十幾天出現(xiàn)一次,已經(jīng)三四個月了,死了8、9個人了。”
“這倒是很奇怪的死法?!鼻f清盯著地上的尸體,忽然跳下房,往人堆里走去。洛陽的官差們都吃了一驚,要不是職責(zé)所在,他們自己都不想上前,太惡心了。莊清上前看仔細(xì)了,舒了口氣。
莊梅本不想驚動別人的,沒辦法只好下去,見莊清的神情,不禁笑了:“你放心,不是朱英,他武藝還是很不錯的,打不贏還可以跑的?!?p> “人再厲害也干不過妖啊?!?p> 他們兩人站在尸體邊上旁若無人的聊,一個官差忍不住問:“你倆是干什么的?你們認(rèn)識此人?”
“不認(rèn)識,就是不認(rèn)識才來確認(rèn)一下。”
“你們住在附近?”
“差不多吧?!鼻f梅隨口一答。
那幾個官差過來了,揪住問:“那你們可聽到什么可疑的物事?”莊梅搖頭。
幾個人估計是被這個案子弄到發(fā)瘋,把他倆當(dāng)成破案的線索似的,你一言我一語,問個沒完沒了。
這時,從街邊拐角處來了個人,是蘇棄,蘇棄見了他們也一楞?!澳銈冊趺丛诖??”
“路過?!鼻f梅道。
“你們認(rèn)識死者?”
“那怎么可能認(rèn)識。真的就是路過?!?p> 蘇棄撓撓頭,對眾人說:“這兩位是楚國的使者,才剛剛到王城,是看熱鬧的,既然不是目擊者,你們也別揪著問了。”
蘇棄把兩人拉到一邊,說:“我負(fù)責(zé)記錄案發(fā)現(xiàn)場周邊的情況。你們趕緊走吧,晚上根本沒人敢出門,我們都是好幾個人湊齊了才敢上街。等下我們會把尸體搬到衙門,沒時間關(guān)照你們,你們小心點?!?p> 他看看莊清和莊梅,忽然笑道:“我估計就算是妖怪,也不一定打得贏你們倆?!?p> 莊清和莊梅差不多同時說:“別開玩笑,我們可沒那么厲害?!?p> 5、
莊清次日去拜訪了一些人,結(jié)交些朋友,探聽點消息,莊梅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又跑出去了。
天黑了,莊梅還沒回來,莊清剛吃了點東西,突然有人闖進(jìn)來。原來是申大夫。
莊清跑到門口,見申大夫趕著一牛車,穿著粗布衣,一頂斗笠遮了臉。垂下頭對莊清說:“昨夜之事,在下已經(jīng)轉(zhuǎn)告,閣下何不隨我前去?”
莊清略一愣,隨即點頭,出門上了申大夫的牛車,倆人匆匆而去。
左扭右拐,不知道進(jìn)了那條巷子,在一所宅子前停了下來。這是所很普通的宅院,不甚大。申大夫一路上什么話也沒說,莊清也一句話也沒問。
宅子門口就是塊空地,周圍的房子也是黑燈瞎火的。
“這是二世子的府邸?”
“一所別院而已?!?p> 申大夫把莊清領(lǐng)到后堂,只見一衣著華貴的公子正拿著卷書,閉目背誦。不待申大夫說話,莊清就上前施禮:“二世子殿下,外臣莊清見過殿下?!?p> 姬絳睜開眼,上下打量了一下莊清,示意他坐。只有三副席子,莊清就在客位坐下。坐下之后,姬絳也沒看他,也沒看申大夫,心不在焉地拿著卷簡書,手指在上面摩挲著。
莊清見好半天不理他,望向申大夫,申大夫也在閉目養(yǎng)神。這氣氛很是尷尬。要換平時接見大臣使者,斷不至于如此冷淡,因為知道莊清之求見,似乎有不祥之意。
“殿下,敢問讀的什么書?”
“一本很奇怪的書,不知道有沒有名字,是古代遺留之物,字體也很古奧?!币娗f清發(fā)問,姬絳順著話頭說下去。
“可否賜臣一觀?”
姬絳把簡書遞給他。莊清翻了下,大驚:“這文字,應(yīng)該是在鎬京時期所用,遷洛之后的書法與此相異。嗯,讀起來有點拗口,寫的是周公之事。應(yīng)該是記載營建洛陽的事情?!?p> “閣下高見.”姬絳微微點頭,“此書幾百年沒人翻了,繩子都爛了,我重新叫人整理好,一些字都看不清了。不過就這么幾根,也沒多少字。”
此處這個周公是武王之弟,姬旦之后。姬旦長子封魯,次子襲爵周公。這個周公傳了幾百年后,因罪而失去爵位。
當(dāng)今這個周公是考王的弟弟之后,與以前的周公沒關(guān)系。
“是啊,一個是年深日久,另一個,王室多喪亂,典籍散失得厲害。世子能重新整理典籍,有大功于國?!?p> “哦,是嗎?楚使也認(rèn)為我這么做很好?”
“那是當(dāng)然。不過……”
“大夫說話吞吞吐吐的是何意?”
“殿下聰明睿智,應(yīng)該明白,事有輕重,功有大小,時有緩急。整理故書,善莫大焉,然而不濟(jì)事?!?p> 姬絳一愣,俄而眼睛一亮:“大夫言談似有深意,愿受教!你覺得我還有什么事可以做?”
莊清忽然沉默,故意呆了好一會,才說:“不知殿下有什么志向?”
“這……安身立命,造福邦國。”
“哎呀,殿下是要跟詩里說的,或‘燕燕居息,或盡瘁事國’?如今尊父老邁,而你連個小小的封地都還沒有,如何安身立命?”
姬絳驚訝地看著他。從來沒有人當(dāng)面說這個話,雖然他暗地里與嫡兄姬素較勁,但這個事情從來也沒擺到臺面。今天莊清才見面不到一注香,就直接點破,著實令人驚訝。
“詩云,‘維此哲人,謂我劬勞。維彼愚人,謂我宣驕’?!鼻f清說,“修復(fù)典籍這種事,功小、事煩、時緩,近乎無用。而且自古以來,文章之事,容易陷入口舌之爭。人少,難成其功,人多,財帛用度不足?!?p> 姬絳沉吟了一下,懇切地問:“夫子有何見教?”
“呵呵,殿下雖僅僅是想在周國安身,也知道必須有功于國,這確實很有遠(yuǎn)見。然而——”
“然而什么?”
“萬民之所敬仰的,沒有比戎事更大的了。秦國商君之法,不過就是耕與戰(zhàn),無戰(zhàn)功,公子貴人都不得封爵。詩云,‘赫赫師尹,民具爾瞻’?!?p> 面對姬絳這種貴人,說話一句一個詩云,非常有用。
“赫赫師尹,民具爾瞻?!闭f的是伊尹,字面直譯,就是威風(fēng)赫赫的太師伊尹啊,萬民都看著你呢。
“百姓不見得有幾個認(rèn)得你,他們耳朵里聽的是你的名字,嘴巴里說的是你的功績,你的車騎路過,他們匍匐在你腳下,一定是因為你有大功于國。如今你聲名不顯,德能不彰,就算把庫里的書都修訂完成,又有幾人能看到?”
姬絳恍然大悟式地怔住了,口里輕聲念:“軍功……”然后又苦笑:“唉,詩曰,‘天方薦瘥,喪亂弘多?!抑苣诵?,能守住四境就不錯了,哪里還能有機(jī)會立軍功!”
申大夫一直在旁邊聽著,此時插話了:“大夫所言極是,然,我周缺兵少將,人不來打我就不錯了?!?p> “這就要講時機(jī)了。拉車上坡,費時費力;順?biāo)兄?,事半功倍?!彼鋈焕吐曇?,“周國雖小,位卻極尊。如今就有借力用事的機(jī)會,就看二世子能不能抓住?!?p> 姬絳嘿嘿一笑:“就是閣下所倡的合縱攻秦?”
莊清臉色一變,高聲說道:
世有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然后立非常之功。
眾人都說秦強,不可伐,殿下也說秦強,不可伐,何異于眾人?太子素說秦強,不可伐,殿下也說秦強,不可伐,何異于太子素?
太子素,庸人耳,殿下跟他們意見一致,如何與之分別開?
你們周國,本來就依附于秦韓兩國,不伐秦,自然不得罪秦國,當(dāng)然也無不世之功,放棄這個機(jī)會,風(fēng)平浪靜,周國得以保全,然而,與殿下何干?
太子素可得老成持國之美譽,二世子坐看其成,尊父春秋已高,一旦山陵崩,能安心做一公子乎?
這一番話,是莊清精心準(zhǔn)備的,鏜鏜鏜一口氣說下來,氣勢如虹。
姬絳緩緩抬起頭看著莊清,神色與開始不一樣了。
“太子素是先夫人的嫡子,二世子是今夫人的嫡子,都是嫡子,不過是年歲在先。先夫人故去多年,而尊親正得寵于當(dāng)前。殿下位次本來就在嫡兄之下,才德不彰,又不如太子素老成,所以,受寵多年而無尺寸之封,因循守舊,不知禍及眉毛。殿下如無此意,就請早點與嫡兄表態(tài),免得重演太子宜臼,王子克,王子頽,王子帶,王子朝之亂!”
王子克,王子頽,王子帶,王子朝,都是周朝以庶奪嫡的大亂事,除了太子宜臼成功奪回王位,其他都失敗了。
太子宜臼就是西周最后一個天子幽王的太子,幽王后來寵信褒姒,宜臼的母親就被賜死了,太子宜臼丟失了太子之位。
后來,宜臼的外公申候,勾結(jié)犬戎作亂,幽王、褒姒以及他們的兒子伯服被殺,然而然而大臣擁立幽王另一個兒子繼位,就是攜王。
宜臼退到洛陽,花了好幾年才把攜王殺了,重新奪回正統(tǒng)。
如今,周國的形式與之何其相似!先夫人之嫡子被后夫人之嫡子取代,這又不是沒有過。著名的如晉獻(xiàn)公的太子申生,趙武靈王的太子章,都是被后夫人的兒子奪去太子之位,這種事多了去了。
這一番話如雷霆霹靂,捅破了姬絳心里多年來的一層窗紗。他趕緊起身,走到莊清面前,長揖到底,說:“愿先生教我。”
“無他,滿朝重臣都不支持伐秦的時候,才是突出你的時候。楚國是大國,伐秦是真心的。楚與秦,是百年的姻親,然而懷王受騙死在秦國,白起毀郢都,發(fā)掘先王陵墓,這是不共戴天之仇。周天子的名頭比楚大,楚國只是要這一面旗幟而已,周國也不可能是伐秦主力。”
姬絳握住莊清的手,誠懇地說:“夫子有蘇氏之辯才,以后還有很多事,萬望多指教于我。你今天要見我,真的就是為了這件事?”
“如果二世子能在此事上助我,必有所報,并無他求。”
姬絳略一遲疑,點頭答應(yīng)。
姬絳對莊清有相見恨晚之意,留下來又聊了會,然而夜深不及詳談,約定有時間再多請教,就告辭了。
米丹利耶娜360箴言第十六:你努力過,你奮斗過,甜的和咸的淚,你都品嘗過,當(dāng)歲月走到了盡頭,你躺倒在祖先之樹下,微笑著回想自己失敗的一生,不過是段真實的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