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時已是快傍晚，我與大公子乘馬車剛到武府門口，管家就急著迎上來，說：“大公子，你可算是回來啦。老爺回來了，要見你，這時恐怕已等得不耐煩了，小人們四處也尋不到你?！薄袄蠣敾貋砝?？幾時回來的？怎么沒聽我阿娘說。好，知道了?！闭f完連忙下車，疾步走向武府。管家見我與大公子一起，拉著我說：“一日未見你人影，原來跟著大公子出去了。走吧，后面還有很多活等著你呢。”大公子許是聽見了管家的話，折返回來說：“不是早就交代過嗎？燈兒是專門伺候我的人，那些活派給別人干就是了，以后也不要隨意支使她?！薄笆牵蠊?。”方才在船上倒是很把我當(dāng)作下人，如今又不讓別人支使，大公子真是有點難以捉摸。
武府書房內(nèi)，殿中侍御史武就坐在書案前翻閱書卷。武元衡進(jìn)門便施禮道：“爹，您回來啦？”武就面無表情的說：“衡兒還知回府？府內(nèi)設(shè)有佛會，本官......你爹我與儒兒都不在家中，你便對府中之事是如此懈?。俊蔽吹任湓饣卦?，武就接著說：“衡兒，爹爹自知還是多少了解你的。你的性子和緩，總與人交善，不喜爭搶，從小做什么事情都讓我們稱心。可我們武家的男子皆是要有抱負(fù)和作為的，我武家的子孫都是要為宮廷盡心盡力的，必是要維護(hù)好這武氏的天下的，你我之心豈容有一絲一毫之懈?。看舜位貋?，爹爹便是要你有所準(zhǔn)備，不久便會為你謀個職位，你這懈怠的毛病也著實該改一改了。”“爹，衡兒知錯了，衡兒不該不管家中之事，只顧自己逍遙自在，衡兒以后一定好好反思自己。衡兒雖不像爹和二弟那樣，可衡兒想，武家男兒的抱負(fù)未必非要在那做官上彰顯，衡兒只想做喜歡做之事，但衡兒從未給武府、武氏丟過臉?！薄白】?，你還是如此狡辯，一意孤行。爹爹以前讓你做官，你便是百般?；?。我念你心性太平，怕官場之斗不適合你，才未逼你。如今你也該多些磨煉了。莫非此次推脫與那薛府的小姐有關(guān)？”“爹爹如何知道薛娘子？此事怎會與他人有關(guān)，是衡兒自己不想做官。”“爹爹不管你想不想，也不管什么薛娘子，李娘子，我意已決，此次你莫想?；?。不久我便會知會于你，你在府內(nèi)等我書信便是?！薄暗?。”“莫要再多言，那薛娘子還有你的逍遙心都統(tǒng)統(tǒng)放下吧。衡兒，我武家男子志在朝堂，為國效力方是己任。兒女情長，還有你的那些率性隨心豈能與國事相提并論？退下吧，莫要再說也莫要再爭辯，爹爹累了。”武元衡還想說些什么，武就已低下頭翻閱書卷，一副不予理睬的樣子，武元衡只能施禮退出書房。
武元衡知道此次是無法再像從前那樣靠耍滑混過去了，他也知道自己幻想的自由不過是年少時父親給的寬容罷了。身為武氏族人，這姓氏有榮耀必要有牽制，恐怕往后遵從內(nèi)心的日子不多了。武元衡想著這些，心中不免有些煩悶。此時耳邊傳來木魚聲，想必佛會還未結(jié)束，武元衡心想不如去找阿娘說情，哪怕再有幾年的逍遙也是好的。這樣想著，武元衡便朝殿前走去，快到大殿時，眼前的人和情形讓他停了下來?！盁魞汗媚?，你今日去了哪里？在府里也尋不到你，聽人說你隨大公子出了府，慧能心中擔(dān)心，不知你今日是否還習(xí)慣？”“燈兒今日只是隨大公子去游船，慧能哥哥不是在府中聽大師誦佛嗎？為何擔(dān)心燈兒？”“慧能哪里有心思聽那誦佛，雖然有大公子陪著，但燈兒不諳世事，怕你會無心闖禍，難免會擔(dān)憂你?；勰苤活欁约郝犝b佛，卻置你于不顧，是慧能沒照顧好你?！薄盎勰芨绺缡窃陔y過嗎？燈兒不想讓你難過，燈兒今日在船上見一位叫薛娘子的撫琴，人人聽了都很是高興，不如明日燈兒就學(xué)，也彈于慧能哥哥聽，如何？”“不能照顧好你，本是慧能的錯，現(xiàn)在反倒讓你來安慰我。燈兒姑娘頭發(fā)上何時有片葉子，別動。”說完慧能哥哥伸手為我摘去頭上的葉子?？此凰品讲拍菢与y過，我笑著說：“慧能哥哥不難過了，是嗎？”慧能笑著點頭，說：“不過，以后出門要告訴我，否則慧能會擔(dān)心燈兒姑娘的?！薄班牛??！蔽遗c慧能哥哥相視而笑。武元衡看著眼前的二人，心里更是煩躁，他甚至想上前拉走那個笑容燦爛的燈兒，仿佛那笑容除了他別人不能看到，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何會有如此蠻橫的想法。他此時又想到爹爹的話，自己的人生都無法隨心，兒女之情豈能隨心？他想著這些，無奈的扭過頭，默默的朝自己房內(nèi)走去。而這一切都被武夫人看在眼里，她看了看武元衡，又看了看慧能與燈兒，心中若有所思。
第二天，大公子悶在房里不出門，連早飯都是我端到房內(nèi)。見他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我也無事可做，便說：“大公子若是不困，便起來教燈兒撫琴，如何？”大公子從床上坐起，說：“為何學(xué)撫琴？”似乎是忽想起什么，又躺下說：“改天吧，本公子今日沒心情?！薄芭?。”見他不愿教我，我便想：若是薛娘子在此，會如何做？若是薛娘子在此，大公子是不是就不會賴在床上。想到床，又想起曾做過的夢，那夢中的女子是誰？那男子又是誰？那夜為何又會夢到我與大公子站在橋上，那樣親密？大公子還不知道他曾出現(xiàn)在我夢里。想著這些，我不禁看向大公子，誰知他也正看著我。大公子見我看他，慌忙翻過身去。今日的大公子真是奇怪，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我走到他床前，蹲下來，想等他轉(zhuǎn)身一問究竟。我就這樣靜靜的等著他轉(zhuǎn)身，他許是好奇我在干什么，又翻過身來，就這樣我與大公子四目相對，近在咫尺。那黑黑的眉眼，白凈的臉龐，離我就這樣的近，任我癡癡的看，而他也不躲開。片刻后，他伸手把我攬得更近了一些，說：“燈兒，你是老天給我的恩賜，對嗎？遇見你也是天意，對嗎？你我如今能如此靠近，也不是夢，對嗎？”我只覺空氣都似凝固了一般，腦中一片空白，只是眨著眼睛看著他。他笑著在我額頭一吻，這一刻我覺得空氣都是甜甜的。這是不是就是我之前不懂的喜歡，我真的好想時間就停留在此刻。大公子見我眨著眼睛只是出神，便坐起身，尷尬的說：“本公子現(xiàn)在心情好了，你可還要學(xué)撫琴？”“嗯，大公子現(xiàn)在就可教我？”“那方才……”原來他怕方才之事令我生氣，見我并未怪他，又笑著說：“來，跟我來。”大公子起身后拉著我坐在琴前，認(rèn)真的開始教我撫琴。他認(rèn)真起來的樣子，好生可愛，彈錯時，他假意用折扇敲我手指，卻是那么溫柔。我不得不承認(rèn)，我的心思根本就沒在學(xué)琴上。不覺天色已暗，我心中竟不舍離開，生出想要與他長長久久在一處的想法?！叭粲幸蝗眨勰芨绺缫膊晦o而別，大公子可愿照顧燈兒，可愿意長長久久和燈兒在一起？”那想法讓我停下?lián)崆賳査?。大公子愣在那里，微微睜大的雙眼難掩吃驚，見我認(rèn)真的樣子，他用折扇輕敲琴臺，說：“撫琴時需用心，勿語，難道你不知？慧能為何會不辭而別？長久在一處又是何意？此話只是一時提及，還是燈兒你的無悔之諾？日后燈兒你想明白了，我自會給你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