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班滿二個月那天，安德烈對許以安說，由她來負責最新的一個小項目。許以安拿到資料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這并不是一個小項目，雖然沒辦法和“打入國際市場”的項目相比，但從客戶的需求上來說，要求的水準卻是屬于高檔次的。褚楚對許以安說，這是轉(zhuǎn)正前的終極考驗，如果有需要，她可以兩肋插刀。
雖然有強援在側(cè)，但許以安知道，褚楚并沒有多少時間來幫自己。“打入國際市場”的Z計劃（因為朱明夏親自負責，他們私下稱這個項目為Z計劃）牽制了公司的大部分力量，方案最終調(diào)和了朱明夏與安德烈的分歧，尋找了一個可以被大多數(shù)人認可的平衡點。許以安對褚楚說，泰戈爾曾經(jīng)寫道：妥協(xié)對任何友誼都不是堅固的基礎(chǔ)。這句話，其實也適用于創(chuàng)作。
“我更覺得吉姆梅爾的話合適些：最高明的處世術(shù)不是妥協(xié)，而是適應(yīng)?！币幌虿辉趺聪矚g議論的創(chuàng)意總監(jiān)向澄昊這樣說，許以安一直覺得這個年輕帥氣的創(chuàng)意總監(jiān)過于沉穩(wěn)了些，明明比安德烈年輕卻顯得比安德烈更刻板，褚楚老是私下吐槽他是老氣橫秋的新一代。
許以安梳理客戶資料清單，按照二個月學來的經(jīng)驗逐條整理，然后又跑到資料室借閱相關(guān)公司案例。當她抱著一摞摞資料從公司走廊穿過時，差點和行政總監(jiān)徐湘楠撞到一塊，許以安一臉窘迫地笑著說抱歉，徐湘楠只是皺了皺眉側(cè)身讓開。路過人力資源部時，程亦初拿著一份文件從里面出來，順手幫她分擔一些，邊走邊聊：“知道嗎，你打破了公司的一項紀錄？”
“我這么厲害？什么記錄？”許以安有些驚喜，拼命在想自己最近做了什么能成為記錄的事情。
“入職兩個月才單獨負責項目，是公司成立以來用時最長的一個新人。”程亦初笑著看向她，許以安的驚喜變成了驚詫，她不想要這個記錄：“這是一個讓人喜歡不起來的記錄，不知道我能不能進企業(yè)史?！?p> “如果編企業(yè)史的話，我會建議的?！背桃喑跽f到，她還提到了這個記錄的發(fā)現(xiàn)者——行政總監(jiān)徐湘楠，她說：“徐總監(jiān)貌似對你特別的關(guān)注，不過這次她沒有直接做決定，而是將這個問題拋給了安Sir.”
許以安瞄了一眼周圍，發(fā)現(xiàn)并有其他人注意，向程亦初問：“不知道是不是我內(nèi)心戲太多，老是覺得徐總監(jiān)對我不那么……，不那么……，和藹?！?p> “她對誰都不和藹，不過對一個新人這么關(guān)注還是很少有的?！背桃喑蹼S后向許以安身邊靠了靠，小聲地說：“也可能是因為她對安Sir有特別的感覺。”
許以安睜大了眼睛，冷面美人對熱情混血兒，這是她沒有想到的事情。隨即想到了哪里不對，她看向程亦初：“這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總不能因此對我的要求就提高了吧？”
程亦初聳了聳肩，快到運營部的時候，她將資料交到許以安手中，向朱明夏辦公室走去。許以安想到那個被自己打破的記錄，隨即向程亦初問到：“我打破的是誰的記錄？那人用了多長時間？”
“褚楚！她用了一個月零十三天！”
許以安將資料放到座位上，然后笑瞇瞇地看向褚楚，在她莫名其妙的眼神注視下，許以安一臉歉意慢吞吞地說：“很抱歉，我打破了你的記錄，感覺自己做了一件特別對不起你的事情，現(xiàn)在痛心疾首啊?！?p> 聽完許以安的“懺悔”之后，褚楚哈哈大笑，“大度”地表示自己全力支持這種勇于打破記錄的先鋒精神。許以安喜歡褚楚的性格，她對鐘晨暮提過，說那是奇女子的豪氣與才氣。鐘晨暮見過這位奇女子后，在一次跟阮紅的聊天中說，覺得她們堪稱巾幗雙壁，一個豪情萬丈才氣縱橫，一個寧靜致遠機智超群。
許以安一直忙到最后一個離開公司，但她發(fā)現(xiàn)自己并沒有整理出太多有用的資料，不過這是個漫長的過程不急于一時。收拾東西要走的時候，安德烈從執(zhí)行總監(jiān)室走出，驟然而起的腳步聲將許以安嚇了一跳，他卻突然笑了起來：“我還以你斗天戰(zhàn)地，什么都不怕呢？”
“但我怕鬼啊……”許以安話還沒說完，突然止住了，她現(xiàn)在不想得罪這位頂頭上司。安德烈卻沒有在意，反而做了個鬼臉，然后笑著說：“走吧，一起下班，順便到樓下吃點東西?！?p> “額！”許以安看著那張英俊的鬼臉，突然想幼稚不幼稚，你可是總監(jiān)。她笑著說道：“這是加班餐嗎？”
“這次的加班餐比較高檔，總監(jiān)親自作陪?！卑驳铝肄D(zhuǎn)身向門外走去，許以安在他轉(zhuǎn)身后白了他一眼，誰稀罕你作陪啊，我還吃得不自在呢。
許以安跟著安德烈走到樓下的麥當勞店，她愣了下：“你一個總監(jiān)就請我吃這個？”
“是我想吃了！”安德烈笑著走進去，許以安差點想轉(zhuǎn)身離開，她昨天還在大批特批鐘晨暮，因為回到家就看見桌子上放了一大堆漢堡、雞腿、可樂，而今天自己就以身試法了。許以安只要一個漢堡、一份薯條、一個蘋果派和一杯奶茶，安德烈看著她的菜單說，還是小安同學好，知道幫我省錢，不像褚楚他們那么肆無忌憚。
許以安本想趁著這個時間討教一個這個方案的思路，可是安德烈卻是一個出了公司就不談工作的主，她最后只能放棄，開始和安德烈閑聊。安德烈的媽媽出生于一個玉石世家，他聽媽媽說在新中國成立前，他們家的玉石器皿都已經(jīng)銷往國外了。他媽媽是1978年出國的，去美國投奔她一個叔叔，也是在那里認識了安德烈的爸爸。安德烈從小就聽他媽媽說中國說她的家鄉(xiāng)并教他說漢語，所以三十歲以后他就來了中國，先后換了幾家公司最后才去了青藤廣告。
“你媽媽之后就再也沒有回來過？”許以安聽著安德烈的講述，不知道為什么心里一直再想這個問題。
“沒有，她說離家太久，反而不敢回去了，怕一切都變了?！卑驳铝页酝曜詈笠粋€雞塊，喝著可樂說道：“說說你吧，為什么來S城？”
“我？簡歷上不是都寫的一清二楚嗎？”許以安發(fā)現(xiàn)真的要說自己的事情，反而有些不知從何說起了。
“如果看簡歷就能看清一個人，這人不是太簡單，就是太有心機?！卑驳铝艺f完，看向許以安，顯然是在說，簡歷上看不清你。
“我的簡歷也很簡單，甚至有些乏味！”許以安凄然一笑，然后想了想說：“就是覺得之前的日子過得太平面化了，在一條枯燥的直線上按部就班亦步亦趨，仿佛一眼就能看見未來。最可怕的，不是這種激不起半點波瀾的生活，而是自己竟然慢慢適應(yīng)并樂在其中了。你能明白嗎？”
“我是從小背《論語》《離騷》《莊子》長大的，而且還帶有一半的中國血統(tǒng)，別說西方人理解不了東方人的思維。”安德烈晃了晃手中的可樂杯子，許以安用同樣的方式回應(yīng)，他接著說：“我媽媽很喜歡契訶夫，她曾經(jīng)跟我說，有個人告訴她讀契訶夫的小說能教會人獨立思考?！?p> “是的，我們都是‘套中人’，自以為會成為‘變色龍’，卻沒想到會像小公務(wù)員那樣死去！”許以安總覺得自己應(yīng)該會喜歡這種批判現(xiàn)實主義的作品，但她的“覺得”諷刺了她，她寧愿讀納蘭性德，寧愿讀倉央嘉措。
“是不是斗士都要刻薄點，否則難以彰顯天性？”安德烈看著許以安，她竟無言以對了，她都不清楚斗士之名是怎么在公司傳開的。安德烈接著：“契訶夫有句話說，生活是惱人的牢籠，一個有思想的人到成年時期，對生活有了成熟的感覺，他就不能不感到他關(guān)在一個無從脫逃的牢籠里面。你覺得這句話，是不是很好地理解了你的意思？”
許以安并不是很確定契訶夫有沒有理解自己，安德烈將她送到臨江府時說，其實你不能奢求誰能理解你，我們總要學會跟自己和解。還沒等她將這句話過腦子，安德烈突然說：“你目前的任務(wù)，是要跟客戶和解，所以要努力鉆進這個牢籠?！?p> 安德烈搖下車窗，在許以安的注視下，車燈融入到夏夜的光點中。許以安在想安德烈最后那句話，也想起了程亦初對她說的事情，她第一次因為工作感受到了巨大的壓力。剛要轉(zhuǎn)身走進小區(qū)，卻看見鐘晨暮晃晃悠悠從黑暗中走來，顯然今天是喝了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