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右府大人又和日向守大人吵架了,還有人說要讓日向守大人做您的手下呢!”
天正十年(1582)五月的一個夜晚,月色覆蓋在大地上,在皎白的月光下,有兩人正相對而坐。他們的面前擺著一張桌子,上面放著幾把酒器,透過月光可以看出其中一人其中一人正是猴子,他的身影十分容易辨認。而剛才的話是從他對面的一個中年男子的口中說出的。
“官兵衛(wèi)呀!這種消息打探著有什么用處呢?”猴子拿起酒杯,然后將胳膊肘靠在桌子上疑惑的問道。
“哈哈哈!主君吶,我就是這樣,對于產(chǎn)生矛盾的事情,總是抱有好奇心呢!”那名被稱作官兵衛(wèi)的男人這樣說道。
猴子聽了這話,搖了搖酒杯,看樣子是準備喝下去,結果一會兒又把酒杯放到桌上去了。
“你還真是有閑心,現(xiàn)在最要緊的不是高松城的那只烏龜么?就算我們用水淹了高松城,他依然是不投降呢?!?p> “沒辦法,清水宗治就是那樣的人,而且我聽說毛利輝元正準備率領大軍前來援救他,這也是他堅守的倚仗呀!”
清水宗治就是高松城的守城大將,本來他和秀吉鏖戰(zhàn)不分勝負,哪知道秀吉用水淹高松的計策斷絕了城里和外界的聯(lián)系,使高松城變成一座孤城。但清水宗治也不著急,他想的是現(xiàn)在秀吉他們氣勢正盛,還不如以逸待勞,等毛利的援軍一到,羽柴軍的氣勢一弱,到時候再出去抽他的筋剝他的皮。
他堅守不出的策略實在是讓秀吉惡心,這不,猴子只能和黑田如水在月下喝酒,打發(fā)愁思了。
“主君遲遲不肯派援軍來,我們除了籠城也沒有別的辦法……要是半兵衛(wèi)還活著,他會怎么做呢?”猴子此時已然沒有他十年前在信長面前妙計頻出的自信,而是變得患得患失,也許這就是成長吧,現(xiàn)在的他已經(jīng)是北近江之主,織田四天王之一,自然考慮的東西也多了起來。
“主君呀!不用考慮那么多,高松城已是孤城,攻下它也只是早晚的事,即便毛利家來了也不一定就能取勝!”官兵衛(wèi)勸慰道,隨后又開始拿起酒杯,將里面的酒一飲而盡。
這時候猴子也終于舉起酒杯,他慢悠悠的抿了幾口,突然一下子全噴了出來。
“主君?!”官兵衛(wèi)連忙關切的問道。
“沒事沒事,只是這酒不合我的胃口,嗚額……”
猴子又吐了,這次就不是酒了,而是吐出了一口胃液,場面一下子看上去有點惡心。
黑田官兵衛(wèi)見狀,連忙走到對面扶住猴子,同時他也大聲呼喊著周圍的侍衛(wèi)。
猴子的臉色漸漸變得有些發(fā)紫,而且表情極為難受,這讓官兵衛(wèi)懷疑是否是有人下毒,如果是的話,那自己怎么會沒事呢?
“來人呀!快叫軍醫(yī)來!快叫軍醫(yī)來呀……”
猴子只聽見官兵衛(wèi)大聲疾呼,夾雜著夏風的涼爽傳至遠處,他再也不能睜開眼睛,耳邊只回響起官兵衛(wèi)“主君”的叫喊聲,隨后如同青蛙從荷葉上落水一般撲通倒了下去。
滋滋滋……滋滋滋……
過了一會兒,猴子突然眼前一亮,猶如強光直接照射在雙眼一般,緊接著一陣水流聲在猴子的耳邊響起,隨后他又聽到隆隆的鼓聲,他緩緩睜開了眼睛。
“??!我這是在哪?”
猴子十分震驚,此時的他正坐在一間大宮殿的寶座上,宮殿的柱子全部貼上了金箔,面前的案子也用彩筆勾勒出了名畫,在他的座位左邊,還擺著九十九發(fā)茄子和初花,在他的座位右邊,正放著昂貴的京都甜點。
這座宮殿十分大氣,整個室內(nèi)約摸有三個安土城會議室那么大,而猴子遠眺只能看見藍藍的天空,這也足以證明他正身處一座高樓之中。
“我這是在做夢么……”
猴子喃喃自語,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隨后他習慣性的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更讓他驚訝的張大了嘴巴:自己已經(jīng)穿上了華美的衣服—用越后布做成的外襯,至于中衣更是不談,看上去像極了皇室打扮。
“哈哈哈,以前給我提草鞋的猴子現(xiàn)在變成了天下之主了嗎?!”
就在這時,一陣爽朗的大笑聲從門口傳來,一位中年男子從門口飛快的走了進來。
當猴子一看到來人的身影之后,立馬激動的走了下去。
“主君!”
猴子重重的平伏在地上,那來的人不是別人,正是信長,此時的信長渾身散發(fā)著白光,看上去神圣無比,而猴子也是通過來人身影和衣衫上的裝飾才下了判斷。
“哈哈哈,猴子!你穿上這件衣服還真是有模有樣嘛!來來來,再坐上去讓我瞅瞅?!毙砰L哈哈大笑的說著。
“豈敢呀主君!不知道是哪個別有用心的人陷害我,讓我坐上了主君的位置!”猴子連忙將頭磕在地上驚恐的說道:“等我查明情況,一定給您一個完美的答復。”
自己怎么會坐到那種地方,猴子實在是覺得莫名其妙,而信長現(xiàn)在也看到了他坐在上面,難保不會懷疑自己有異心想取而代之,那樣的話自己的小命難保,還會被認為是叛將而遺臭萬年那!
“你坐又有何妨?別害怕!”信長毫不在意的說道:“不過就是一個位置而已,誰的屁股去坐不是坐呢?”
“主君別這么說,這個位置只有您能坐呀!”猴子奉承了一句,隨后又急忙問道這里是哪里,看樣子似乎是在宮中,可猴子從來也沒來過。
“我應該是在高松城下呀,怎么會來到這種地方?”猴子疑惑的問道。
誰知道信長此刻卻笑而不語,一點也沒有想告訴猴子這是哪里的意思,隨后他大大方方的坐在地上,示意猴子抬起頭來看著他。
聽到信長的命令后,猴子也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抬起頭來,他的手不安的縮在身邊,看上去十分窘迫。
“猴子!既然你說你在攻打高松城,那么現(xiàn)在狀況如何了?”信長用手托著下巴,似有所思的問道。
“回主君,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水淹高松城,使得高松城變成孤城一座,想來糧食受潮后不久他們就會投降,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毛利輝元已經(jīng)出兵,其手下小早川隆景、吉川元春等人皆在軍陣,整個援軍人數(shù)多達三萬,如果毛利家的援軍一到,情況很有可能惡化……”說到這里,猴子摸了摸腦袋尷尬的說道:“正是因為如此,我才多次催促您派遣援軍那!”
“原來如此?!?p> “是的,正是如此?!?p> “半兵衛(wèi)在何處?”
聽到這話,猴子感到后背一陣發(fā)涼,信長怎么會不知道竹中重治已經(jīng)死去的消息呢?難道說……
“猴子,我問你話呢!半兵衛(wèi)在何處?”
信長又這么大喝了一聲,猴子一下就明白眼前的這人的確是信長,天底下敢這樣和他說話的除了信長沒有第二個人了。
“主君呀!半兵衛(wèi)已經(jīng)死了??!”
“什么時候死的?”
“三年前呀,天正七年六月呀!”猴子有點疑惑的說道:“主君不是說他的遺言很有意思,讓我不要忘了嗎?”
“他的遺言?我記不清了,你再說一次吧!”
“半兵衛(wèi)說如果他要是笨一點的話,那么如今或許已經(jīng)是個擁有三十萬或五十萬石的大名了,然而由于他的智慧,而使得主君處處防備他,以致于他只能當我的軍師呀!”
“哦,是這樣。半兵衛(wèi)自以為他很聰明嗎……哈哈哈,他哪里有我聰明呀!”信長沉思了一會兒,隨后又爽朗的大笑。
“您今天有點反常呀!這些事情您怎么忘了呢?”猴子不解的問道。
“這有什么?人上了年紀自然會健忘,你當我還是清洲殿下的時候嗎?”
“不敢!”
“哈哈哈,你看你又緊張了,來吧來吧,把上面寶座的茶具拿下來,讓我們在這案前好好聊聊吧!”
“好!”猴子立馬起身,他小心翼翼的拿起九十九發(fā)茄子和初花,這兩件茶具都是稀世茶具,是猴子夢寐以求的東西,雖然信長說要用它們猴子有些于心不忍,但看到信長如此反常,猴子也把心一橫,將茶具茶杯放在了寶座前上的案子上。
此時信長已經(jīng)坐在案子一側,不坐在正東南西北方,而是頂著案角而坐。
“請您坐在上面呀!”猴子十分有禮的請求道。
“不了不了,我就喜歡這樣坐著,倒是你啊,快點把酒拿來!”
“酒?不是茶嗎?”猴子驚訝的問道,明明剛才信長說是拿茶具,此刻又說要喝酒了?
“猴子!茶杯難道一定只能裝茶嗎?”
“可是主君,您不是不怎么喝酒嗎?而且如果這種名器用來裝酒……實在是……”猴子有些排斥了,本來他茶都不想裝的,就想好好欣賞,結果信長直接讓他裝酒,真可謂暴殄天物。
“拿來!”信長固執(zhí)的說道。
猴子見狀沒轍,只能把兩件傳世名器倒上了酒,遞到了信長面前,而信長也大大咧咧接過,一口氣就喝完一杯。
“您的酒量真是突飛猛進??!”猴子此刻也坐在信長旁邊,只喝了一口便停下來笑著夸贊道。
“猴子呀!你怎么還和當年一點進步都沒有,真是讓我不快啊。”信長面有不悅的說道。
“當年?我當年曾做過什么事讓您不快么?”
“永祿三年,今川義元進攻尾張之時?!毙砰L看著窗外漂浮的白云感慨的說道。
聽到這句話,猴子一下子全身仿佛觸電般,他十分驚訝信長居然還記得那件事。
“主君啊,我當然不會忘記,永祿三年義元公進攻尾張,是您奇襲桶狹間,保全了織田家。當時您就問我“猴子,你覺得我的進攻方式是快還是慢呢?”這個問題我到現(xiàn)在也沒想出來答案呀!當初您是否定了我“快”的答案嘛!”
“是的,我的進攻方式絕不是快!”
“那……是慢?……好像也不是啊……”
“哈哈哈,茶杯中只能裝茶嗎猴子?我的戰(zhàn)法難道只能是快和慢嗎?一開始你就上了當呀!”信長哈哈大笑,笑聲直傳到門外,飄向天際。
“那么主君的戰(zhàn)法既不是快也不是慢了,那是……?”
“對任何對手,不要暴露你的進攻方式。一句話,戰(zhàn)法不是一成不變的,而是要隨時變換,天底下沒有永遠不變的作戰(zhàn)方式,不然就會和腐朽的古代大名無異了。正確答案是隨時變動,不能以快慢而論,因時而變,因人而變,因勢而變,明白了嗎?”
此時的信長,正用一種猴子從未見過的溫柔目光看著他,這讓猴子很不好意思,信長那簡直就是父親看兒子的眼神。
“主君我懂了!該快時快,該慢時慢!不能單純的想問題。”猴子醍醐灌頂?shù)目偨Y道,這個問題他想了二十多年,到今天信長終于是不賣關子,給他徹底講明白了,原來自己之前一直掉入信長設置的陷阱里。
“哈哈,猴子!明白我戰(zhàn)法的精髓后,這下你也能攻無不克戰(zhàn)無不勝了,我也可以安心了?!?p> “是的,主君!我已經(jīng)能獨當一面,為您取得天下了!”猴子的眼神現(xiàn)在無比堅定,知道了信長的戰(zhàn)法后,猴子一瞬間腦子里就浮現(xiàn)出來諸多計劃。
“好好好,這樣我就放心了,取得天下!取得天下!猴子,你一定要取得天下呀!”
“不是我取得天下,是我為您取得天下呀!”
“不是,是為你自己?!?p> 聽到這話,猴子放松的腦神經(jīng)又一下緊繃,信長說這話是什么意思?是說他有異心嗎?想到這里,猴子又想起了前幾年和勝家吵架時信長對他說的話:
“你只是現(xiàn)在在為自己辦事了?!?p> 一想到這里,猴子馬上把酒杯一放,后退了一步,又把頭狠狠的磕在地上。
“請主君放心!我是絕不會有二心的!”
“猴子你聽著,就算我死了,你也要取得天下,畢竟只要這戰(zhàn)火紛擾的亂世能夠結束,我的理想也算實現(xiàn)了,至于我能不能親眼見到,也無所謂了,你一定要答應我!”
“主君……”
“答應我!猴子!無論是你用什么方法,哪怕是犧牲自己的親人,也要統(tǒng)一天下,到了你成功的那一天,就算我在天上我也能看到的?!?p> “是……不過主君呀,您……”猴子剛想說什么,但等他抬頭一看的時候,大殿已經(jīng)空無一人,他連忙四處尋找,但將整個房間找了個遍也沒有看到信長,只剩下桌上的九十九發(fā)茄子靜靜放著。
“主君?!”猴子放生大喊,甚至還帶著一絲哭腔,然而空蕩蕩的大殿再也沒有響起信長的聲音。
漸漸的,不知道何時猴子的眼睛被淚水模糊了雙眼,他又一次沉沉的倒了下去,在這座空曠華美的宮殿中,只剩下一個人在地上默默流淚。
滋滋滋……滋滋滋……
當猴子再度睜開雙眼的時候,他就看到官兵衛(wèi)正靜靜的坐在一旁,此時的他已經(jīng)躺在自己的房間里,而遠處還坐著兩位軍醫(yī),正打著瞌睡。
“?。≈骶谀睦??!是在下面嗎?主君在哪里呀!”猴子突然發(fā)出撕心裂肺的叫喊,一下子驚醒了眾人。
“您醒了呀!天吶,剛才您倒下去的時候真是把我們嚇壞了呀!”官兵衛(wèi)激動的說道,隨后兩位軍醫(yī)也急忙上前,準備為猴子檢查病情。
“快放開我!主君在哪里?。??主君呀!您要丟下我一個人在這孤苦伶仃的亂世嗎?!”猴子一把推開軍醫(yī),悲切的聲音頓時讓屋內(nèi)的三人無所適從,他們不明白猴子為何會如此悲痛,而這聲音為何又會讓人如此不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