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鈺出宮回府,來至?xí)?,便命墨云傳古叔離來。
墨云回稟道:“曦園里侍女傳話,說是王妃晨起后身子不適,請古先生去替王妃瞧瞧?!?p> 昨日還好好兒的,怎么忽然就身子不適了?
朱鈺未及更衣,便匆匆往曦園來。
就見三五侍女在廊下圍著個小銅爐煎藥,古叔離親自守在一旁,爐中炭火燃燃,銀吊子里咕嚕冒著熱氣,逸出的草藥清香里透著一股濃濃的苦味兒。
朱鈺頓時心頭一沉,也不知為何,就站定在數(shù)步之外,凝神相望,駐足不前。
倒是古叔離迎上來,拱手行禮,“王爺回來了?!?p> 朱鈺抿抿唇角,輕聲問:“她怎么了?”
古叔離含笑回稟:“王妃并無大礙,原是婦人常見病癥,王爺不必?fù)?dān)心?!?p> 擔(dān)心......
朱鈺不禁自問,難道自己此時的神情看上去,很像是在為那小女子擔(dān)心嗎?
聽見古叔離又道:“王爺,今日內(nèi)閣議事,可還順利?”
“她究竟是怎么了——什么病癥?”朱鈺不答,反問古叔離。
古叔離將朱鈺眼中深濃的憂色看得分明,心中微動,緩聲回道:“據(jù)王妃的脈象來看,應(yīng)是寒氣入體而致氣血淤阻,月事不暢,繼而引發(fā)小腹隱痛難當(dāng),待藥煎好服下,就會好些。”
朱鈺微怔,“女子都會患這種病癥嗎?”
古叔離道:“倒也不是,只是王妃近日食用太多螃蟹,那最是寒涼之物,女子體質(zhì)本為陰,再多食寒涼之物,便容易引起宮寒,再致——”
古叔離還在說著,朱鈺卻不再聽下去,快步向臥房走去。走出幾步,又回頭,“先生請到書房等我吧,我稍后就來?!?p> *
進(jìn)來臥房,很安靜,隔著珠簾,就見菱枝桂葉兩個丫鬟守在床榻前,那小女子睡臥在丁香紫彩繡龍鳳合歡紋薄絨錦被下,小小的身體蜷縮成一團(tuán),只露出蒼白的小臉來,雙目緊閉,眉心緊蹙。
看上去像是痛極了。
似有什么東西瞬間壓上心口,沉甸甸的,讓朱鈺透不過氣來。
他想進(jìn)去,可是腳下卻挪不動步。
就這樣在珠簾外不知站了多久,菱枝無意回頭,忙拉著桂葉起身行禮。
“王爺來了!”
唐越兒蜷得像只蝦米,雙手一直按捺在小肚子上,聽見動靜,勉強(qiáng)睜開眼來向珠簾那邊望了一眼,果然朱鈺站在那里,一動不動,像一尊廟里的佛像。
一個躺著不能動,一個站著不進(jìn)來,可急壞了菱枝。
也顧不得那些規(guī)矩了,對著朱鈺哀求道:“王爺,郡主身子不舒服,正難受呢,王爺進(jìn)來瞧瞧吧...”
唐越兒哼唧了兩聲....這個多嘴的丫鬟,自己不過來個月事罷了,痛是痛,可朱鈺又不是大夫,要他進(jìn)來瞧什么?他瞧了,就能不痛了么?
想要將菱枝數(shù)落上幾句,奈何小肚子里痛如刀剜一般,且那痛還綿綿不絕,不曾有一刻停歇。
唐越兒張了張嘴,還是算了。
實在是痛得沒半分力氣。
朱鈺終于挑開珠簾進(jìn)來了,兩個丫鬟識趣的退了出去。
唐越兒瞇著眼睛覷向朱鈺,他坐在床榻邊,也正看著她,只是眉宇微蹙,神色明晦難辯。
“你來....做什么...”
唐越兒咬牙忍痛從嘴里擠出一句話來。
可不樂意讓朱鈺看見她難受的樣子,她難受了,說不定朱鈺心里正高興呢。
“很痛么?”朱鈺忽然問。
他聲音低沉輕柔,飄飄然落在唐越兒耳朵里,讓她心里莫名就生出幾分委屈來。
不禁扁了扁嘴兒,有氣無力的道:“你來試試...就曉得到底有多...痛了...”
“胡說,我又不是女子....”朱鈺臉色微沉,這小女子痛成這樣,嘴上卻還是逞強(qiáng),不肯饒人。
唐越兒從來沒有覺得做男人有什么好處,此時細(xì)想想才發(fā)現(xiàn),做男人就是比做女人好。
可以三妻四妾,可以眠花宿柳,可以考科舉走仕途,可以五湖四海任意遨游....不像女人,只能守著閨房消磨時光,每個月還要平白遭一次罪,就連懷孕生孩子,男人也不用付出什么,快活過了,留下種來,受苦受痛的全都是女人,男人只管坐等著當(dāng)?shù)托小?p> 心中暗自感慨一番,唐越兒不禁又想起了自己的身體,畢竟習(xí)武之人,好底子在那里,可從來沒有過這種嬌滴滴的毛病。
這顧明茵的身子啊,還是太嬌了。
愁人。
朱鈺與唐越兒正是相對無言,各懷心事,菱枝端了湯藥進(jìn)來。
深褐色的湯汁盛在細(xì)白瓷小碗里,騰騰冒著熱氣,散得滿屋里都是一股苦味兒。
唐越兒不由自主的對那碗湯藥心生抗拒。
桂葉也進(jìn)來,輕輕扶起唐越兒,挪過一個玫瑰彩緞大引枕與她塞在背后,倚坐在床頭。
這么一番動作,小肚子里更痛了,唐越兒的臉色又蒼白了幾分,原本一雙水汪瀲滟的眸子,此時卻如明珠蒙塵一般,全無了往日里的神采靈動。
朱鈺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誠然,他不是女子,自然無法體會女子的痛,但是眼前的小女子,她本是不必承受這種痛的....
心里的滋味,究竟是愧疚,還是后悔?
朱鈺分不清楚。
他只知道,自己實不該命人將江南春酒樓的螃蟹都買了回來....
伸手從菱枝手中接過了碗來,朱鈺溫聲道:“我來喂吧。”
菱枝簡直要替自家郡主喜極而泣了。
都說王爺冷情冷心,與郡主成婚這些日子,也是各自分房而睡,還以為王爺全然不將郡主放在心上,此時看來,王爺對郡主分明還是有幾分情意的。
向桂葉點了點手,兩個丫鬟退至珠簾外,安靜侍立。
朱鈺一手端著碗,一手拈起湯匙,舀了一匙藥汁放到唇邊吹了又吹,甚而用自己的嘴唇試了試溫度,然后才喂到唐越兒嘴邊。
唐越兒卻不喝,緊按著小肚子,瞇著眼兒看朱鈺,“...你不會...在里面...下毒了吧...”
不怪她多心。
所謂反常即為妖,朱鈺這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樣實在稀罕,從未見過,難免讓唐越兒覺得有些捉摸不定。
朱鈺聞言一怔,隨即沉下臉來,將湯匙放回了碗里。
聽他語氣涼薄道:“古先生醫(yī)術(shù)高明,必定藥到病除,不過你不喝也可以,若是今日痛死了,我必也會念在夫妻一場的情份上,將你風(fēng)光大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