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了午飯,待到下午,福生收起了攤子,領(lǐng)著孩子離開了橋下。
路上,孩子搬著板凳背上自己的小魚竿,走在福生前頭,他望向魚竿上頭的艷陽天,繼而笑道“師傅,找到魚餌了嗎?”
下午,人們大多都行色匆匆,街道上有穿著便衣的捕快們挨家挨戶的查看,似乎在追查著犯人。
默默讓開道路的同時,福生回應道“還沒有,不過,我感覺應該快了?!?p> 街邊,人們大多都面色不安,想必是昨晚的事情以及官府的舉措讓這些底層民眾嗅到了危機即將到來的因素。
孩子大步走在青泥路上,他有一搭沒一搭的問著問題,福生也都耐心的一一回答。
“所以,現(xiàn)在那些想要抓住我們的人,應該已經(jīng)開始行動了?那些官府的人就那么笨,會聽這幫家伙調(diào)遣?”
福生聽到孩子的問題,本來他想說,因為規(guī)章制度等傳統(tǒng)觀念,但轉(zhuǎn)而又覺得,給孩子說這些他也未必能完全理解,于是思考了片刻后,他說道“有時候,大人們未必會比小孩子更聰明,尤其是大人的世界里還有另一種思想在控制著他們。”
孩子顯然無法完全理解,他又問“思想?什么是思想?他為什么要控制大人?”
福生搖了搖頭,這個臉色灰蒙蒙,仿佛是太陽在落山前照在黑暗大地上最后一束光的男人望向孩子好奇的雙眼,他無法給出自己的解釋,只能伸手去撫摸孩子的臉頰,他說“這個問題,我也給不了你答案,你只能自己去思考?!?p> 孩子似懂非懂般的嗯了一聲,繼而,兩個人走到了一家木匠鋪前。
…
同樣,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目送行人來去的道袍男人和煦的對著身旁一臉不耐煩的陰郁男子解釋道“無論對方是不是道士,或者懂不懂法術(shù),想要解除身上的詛咒,都離不開,藥材,器具這兩種方式?!?p> 因為身上穿的衣服太過眨眼,烏鵲強忍著心中的不爽,將視線從周圍那些人群中轉(zhuǎn)移過來。
“所以,你為什么敢斷定,他不會去藥材鋪而是來木匠店里找自己要的東西?”
對于同伴的質(zhì)疑,松鴉表現(xiàn)的很是平靜,他說“用藥的話,太容易留下痕跡稍微查一下流水或者讓人去各個藥材鋪叮囑兩句對方也就無計可施。而如果只是借助一些不太引人注意的器具,則會大大減小這種被關(guān)注到的風險。”
說著,他轉(zhuǎn)過頭去,看了眼自己的同伴,笑道“你似乎對人族社會的很多常識并不了解啊?!?p> 烏鵲并沒有否認這個說法,他只是撇了下嘴,不屑道“我沒興趣了解這些螻蟻的生活?!?p> 松鴉并不打算勸諫同伴什么,他只是找了處干凈的地方坐下,繼而用平淡的口吻說道“當我還是一只弱小的妖時,那些凡人們就能憑借手里一張張黃符對付著比我強大十倍百倍的先輩,由此我對人類感到好奇又敬畏。我很難想象,他們手無寸鐵,卻可以創(chuàng)造出一個又一個神奇的東西,為他們所用。”
烏鵲站到松鴉的面前,他所處的位置剛好遮蔽了能直接照射到對方臉上的燦烈陽光,而這也同時將對方那厚實帽沿下意外露出的一截不屬于人類的灰色羽毛給遮擋住。
似乎是察覺到自己的狀況,松鴉不急不忙的取下帽子,繼而慢條斯理的整理起他頭上越來越多冒出來的灰色羽毛。
“想要徹底征服一個種族,你得先了解他們的文化和特性。正如我們羽類天生就孤傲自負一樣,當然,我不是說你這樣不好,但偶爾我們也應該表現(xiàn)出符合我們當前身份的一些…嗯…智慧。你覺得呢?”
從黑暗中生長出的那些漆黑影子像是觸手般,將一冊被層層包裹住的畫冊掀動。背對這一切的文雅男人臉上的笑則顯得十分怪異,他背后的黑影將那副畫卷攤開的同時一股森然寒意也蔓延出這孤獨的一角。
烏鵲面無表情的站在那里,而他身側(cè)不遠處的行人則似乎完全沒注意到這邊的情況似的。
“找到了!”
松鴉的瞳孔變得黝黑,在他說出這句話的同時,身后黑影里冒出來的手將那副畫卷一卷,連同所有的羽毛一齊縮回了男人體內(nèi)。
望著重新梳理好儀容的男人,烏鵲只輕吐了口氣,周圍好似水波般,無形的屏障被解除。
“東邊,不過,對方也發(fā)現(xiàn)了我。”
松鴉始終是那副端著的樣子,不過,看他的表情,似乎總是有種勝券在握的洋洋得意。
烏鵲則往外走出幾步,與不遠處的一個穿普通便衣的男人說道“通知所有人,往城東集結(jié)?!?p> 這很顯然是官方安插在此的特殊人員,對于這位不知身份的特殊高層,便衣也是很聽話的照做。現(xiàn)在,所有勢力都在往城東方向去走,而松鴉卻表示“城東那邊河道密集,我們?nèi)ズ拥老掠蔚某悄系人麄儭!?p> 顯然,松鴉是算到對方在拿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后,第一時間是想辦法離開包圍,而依循可能的路線,走不容易被追蹤的水路必然是最優(yōu)解。
烏鵲依舊表明了自己的一份擔心,他提醒道“未必只有我們猜的到?!?p> 松鴉卻挑了下眉頭,他說“那豈不是更有意思?!?p> …
城中一處木匠店內(nèi),孩子正拿著各種花樣的木頭玩具在那滿臉興奮道瞻仰著。
而福生則站著和店里的老板閑聊起什么。
“誒呦,這墨斗啊,咱們店里還真買完了,你很急著要嗎?”
膚色土黃的老板露出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福生問道“除了這兒,還有哪些地方有賣的?”
老板想了想,說“我記得城東有一家離這兒也不算太遠,不過墨斗這東西確實買的人少,之前山上道觀里的道士訂了一批,誒,也是可巧了,訂的是崔四他們家的,這不,后來因為不合規(guī)被告到衙門里。事后賠了一大筆錢,這才導致這城里沒幾家愿意再賣這東西。”
福生聽了,只點頭惋惜,他看了眼旁邊的孩子,繼而提醒道“拿著看別給摔著碰著了?!?p> 孩子玩的興奮,只胡亂應了幾聲。福生也不再管他,而是又問“這店里有現(xiàn)成的魯班尺嗎?”
老板點點頭,說“這個自是有的,不過,看你這兒應該不是木匠工出身的,難道也是學人算命看相的道士?”
福生聞言只得干笑兩句,他沒多說什么,扯了兩句便拉著孩子離開,留下一臉不知所措的老板在原地。
“接下來,咱還去找木匠鋪嗎?”孩子拎著板凳,抬頭問道。
福生笑著解釋說“出門在外,器具肯定是要預備齊全,而常用的符箓等,需得到道教所或道觀里才能買到,當然,也可以自己去做?!?p> “但,這樣一來,就得需要用到一些東西,像是朱砂,黃紙,供香等太過于引人耳目,倘若是只買些器材來,便省去一大樁麻煩事,這里,墨斗就很有代表性,其不但可以驅(qū)邪避兇,還能輔助進行布陣,實在是方便。次之一些的類似魯班尺之類,也能達到相應的功效?!?p> 做出了解釋,孩子也不再多問,二人走在路上,不多時便看到周圍有一隊隊衣著統(tǒng)一的官兵從路過,小跑著趕往城東。
孩子看到這一幕,遲疑了下當即喜道“師傅,是不是他們找到魚餌了?”
福生也有所聯(lián)想,他當即抱起孩子,遠遠跟在那些人的后面。
…
安心等待著太陽落山的松鴉,望了眼立在前方木柱旁,腳踩光明與黑暗分割線上的烏鵲。
對于這位同僚,他其實一直都有些微詞,不光光從對方展露出來的一些無知舉措。當然,清楚這種對待人類的自大是大部分妖族的通病,而諷刺的是,在這些看不起低賤人類的家伙眼中,很多高位者卻生前或死后都與人族這個龐大種族所誕生的社會有著極為密切的聯(lián)系。
哪怕只是最微不足道的凡人,聚集起來的往往都會有著不小的一股力量。
所以,松鴉在心中想的是,如果能更深入的了解這個種族,或許能借用這個族群的手,將自身從這個世界上抹除。
他其實挺遺憾的,在長達幾百數(shù)千年的時光中,自己效忠的地府一直游離在世間的公理之外,很多時候,哪怕他看見了機會,也沒辦法出面干預。
相比較而言,他覺得位于版圖西北處,那位隱沒于幕后的強大妖王,應該是最能理解他的。如果有機會的話,松鴉并不介意重新考慮一下自己的效忠對象。
隨著太陽漸漸下落,大地開始被無限的黃昏所籠罩,而黑暗的陰影步步緊逼中,也預示著詛咒即將生效。
憑借自身對待施展的咒術(shù)上的感知,松鴉很清楚的明白,對方還未解除自己通過毛發(fā)這一媒介施加在他身上的影響。
烏鵲抬眼看了下時間,他估算著,從圍捕開始到對方借用水路逃竄可能出現(xiàn)的地方,在那里,都已經(jīng)提前安排了稽查司的人守著。
這幫被豢養(yǎng)的家伙,嚴格來說不能算是單純的武林好手,因為稽查司時常會碰到一些鬼神妖怪類的事件,各自懂的不少,也準備了一些便易的法術(shù)符箓。一群有備而來的稽查司官兵,在面對妖怪之流完全不亞于一群有著豐厚底子的正統(tǒng)道門弟子。
在加上擺脫這些家伙所需得時間,不出意外的話,烏鵲他們已經(jīng)快要等到那家伙冒頭。
傍晚時分,岸邊不少忙碌完的駐足欣賞。
這些人大多都是些老人,岸邊垂釣成了他們生活中的一部分。早年忍著饑荒苦難,來到城里打工,而后為了后輩開始不辭辛勞,等把孩子們都培養(yǎng)大了,自己也就老了。剩下的時光里,坐在曾經(jīng)沒空看一眼的河道旁,慢慢等待著生命中那個最重要的時刻到來。
松鴉默默注視著這些老邁的生命,在他漫長的歲月里,見過太多如這些垂釣者般,不復青春的凡人。
“周而復始的生活,果然也不會想到什么長生不長生的。”
松鴉如此唏噓道,烏鵲這時罕見的開口了。
“我們難道不也是在日復一日的工作?!?p> 對于印象中一般不會參與這類話題的烏鵲的回應,松鴉并沒有特別的訝異,在思索著對方話語里的邏輯性后,他反駁道“我們是在做有意義的事情,無論是先前為了世間的公理還是現(xiàn)在為了地府的存亡。我們始終都有一個明確的大義在前方。”
烏鵲似乎懶得在這種問題上爭辯,他只是冷眼望向外面,看得出他并不討厭陽光,只是更喜歡將身體藏在黑暗中。
對于,同伴展現(xiàn)出來的異常,松鴉只覺得有什么東西堵在喉嚨,他吐不出也說不清,只臉龐微微抽動了下,繼而陷入了無盡的沉默。
時間一點點的流逝,當那片河水終于起了一絲異樣時,周圍垂釣的老者才突然訝異,繼而紛紛站了起來似乎想要看清河里的到底是什么。
“呼!他媽的,終于讓老子游出來了!”
河水里,一個渾身濕透的家伙游到河邊,他渾不在意周圍人的目光,上岸后第一時間就翻過柵欄直接跑到街道上,在眾人驚疑的目光下朝著某處跑去。
巷子內(nèi),正注視著這一切的烏鵲二人,也悄然跟在后面。
等到那濕漉漉的家伙跑到一條無人的巷子里時,姍姍來遲的烏鵲二人已經(jīng)一人上了屋頂,一人堵在后頭顯然是為了預備他走丟。
不過,特意選在此處的那個男人正喘著粗氣站在巷子中央,他背對著身后的烏鵲,偏著腦袋,用被水草遮蓋的頭發(fā)下的琥珀色瞳孔,冰冷注視起身后的他。
沿著痕跡一路尾隨至這間巷子,烏鵲黑色的衣帶隨風飄動,繼而在他站到巷口看見那個家伙沒再逃之后,烏鵲很小心點四下看了看,繼而將身上風衣扯下,往上一拋,黑色的風衣如同一張幕布,將四周籠罩起來,如同一面漆黑的墻壁。
“你好??!”
從屋頂落下來的松鴉,則正好落在那人前進的方向上,這位戴道冠,披道袍的儒雅男人雙手交握朝前略施一禮。
被二人夾在中間的家伙似乎很是疲倦,他不停的喘著粗氣,身上的水分卻一點沒少的如同雨幕在往下下著。
松鴉上下打量起對方來,在他身上,沒感覺到有奇怪的波動,似乎眼前之人只是個會武功的怪人,但,常年處理各類奇怪案件的他,深知,一個怪人是沒辦法輕易從那么多的追捕者中逃離的。
“你是叫張三對嗎?從卷宗上來看,你確實平平無奇沒什么好說的,但現(xiàn)在看來,你可能不像記載的那樣普通。如果,你現(xiàn)在不想說話,那我也可以稍后在問,當然,你愿意配合那就更好了?!?p> 松鴉依舊秉承著一貫的禮儀風度。而回應他的,只有吐在地上的一口痰以及迎面揮來的那一拳。